当然,对于王安石的最终目的,数算只是旁枝末节,制科改诗赋为策论才是关键所在。这些日朝中为此事吵得厉害,尤其是苏轼那个口无遮拦、文辞犀利的小子。原本王安石还打算让他监考今岁的解试,现在想想,还别是给自己找麻烦了。此人跟欧阳修、司马光交往甚密,瞧着就是反对新法的,天子又极爱其才。若是让他动不动就上本弹劾,说不定连天子都要被他的雄辩说动,让新法的推行生出波澜了。
    既然热衷夸夸其谈,就要给他找些烦琐事务,让他知道任事的艰难!
    略一思索,王安石墨笔一钩,把开封府推官一职圈了出来。开封府乃是京中最熬人的去处,若是任职,必然事务缠身,哪还有精力干预朝政?而且务实总比务虚要好,等接触了纷乱卷宗,繁杂琐事,这文采横溢的才子,当也能看到百姓疾苦,知晓新法的好处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开立方这词是九章算术里的原文,还有计算的方法,呃,没看懂orz
    记账是四柱帐和四脚账的区别,四脚账就相当于复式记账法了,清代时才通行的。
    草码就是古代商家记账的数字,写作〡﹑〢﹑〣﹑〤﹑〥﹑亠﹑〧﹑〨﹑〩,虽然简单,还是不如阿拉伯数字直观。
    第156章
    在上书反对“贡举法”,被天子召见后,苏轼还以为自己能得个知诰制或是谏臣之类的差遣呢,没想到竟然被派去了开封府任推官。
    不过对于这安排,他也没太在意。毕竟自家弟弟都进三司条例司了,当个推官又算得了什么,好歹也是个京官不是?于是苏轼就干脆利落的上了任。
    开封府设左、右二厅,每厅置推官一人,轮流审理案件。东京城可是有百万人的大都,每天刑狱诉讼不知凡几,还有不少案件涉及权贵,更难处断。然而苏轼并不怕这些,他心思机敏,又有决断,兼之不畏强权,竟然把让不少人头痛的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可称干吏。
    当然,就算公务再怎么繁忙,生性爱热闹的苏轼也没停止交游。这不,听闻沈括在大气压力上又有所得,还请来了凌霄子和苏颂商讨时,他耐不住好奇,也凑了过来。
    “子瞻最近不是忙于公事吗,怎地还有心赴会?”见到了苏轼,沈括不由哼了声。也不怪他这副模样,之前向朝廷提议改革算学时,苏轼可是没嘴下留情。沈括哪有苏轼言辞锋锐,被骂的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苏轼却是个豁达性子,并不混淆公私,浑不在意的笑道:“存中兄乃是当世气学大家,气压又出新论,鄙人怎能错过?”
    苏轼嘴毒的时候,能刺得人无地自容。但是捧起人来,又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被他一通夸,沈括也不好计较了,干咳一声:“这也是凌霄子提点,终让我测出了大气压力之数。”
    也不待众人发问,他便命仆从取来了一个古怪至极的器具。只见此物上方是一根细细长长,足有三尺高的玻璃管子,管子外罩了一圈薄薄铜壳,壳上还标了刻度。下方则是个木匣,因是镂空雕花的,能看见里面套着的皮囊。匣子上还有个铜针,正指着玻璃管下端。
    这物事模样太过奇怪,旁人还在打量,甄琼却已瞪大了双眼:“存中兄,这管里装的难不成是水银?”
    别人可能一时分辨不出,甄琼这个道士却绝对不会认不出来。沈括笑道:“之前用玻璃管验证大气压力时,你曾说此法兴许能测出气压值。我回去试了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后来想想,应该是水的密度太小,大气压力又太大,就把管中液体换成了水银。水银的密度比水要大上十数倍,大气压力欲将之托住,也需要更大力道。经过几次实验后,我发现只要在长三尺的玻璃管内注满水银,随后倒置于装满水银的玻璃槽中,管内的水银就会下降,落到二尺三分左右,其上留出的,便是真空。那水银柱的高度,不正是大气压力的数值所在吗?”
    甄琼简直瞠目结舌,也没管数值,先问道:“你不知道水银有毒吗?”
    灌了水银,还要捏住管口往水银槽里塞,就算是甄琼这个道士,听着也有些悚然。水银可是有大毒,连他炼制时都要带口罩手套,能不碰就不碰。沈括能想出水银的密度差,还亲自上手试,这胆子当真是够大了。
    “铅汞有毒之事,我自是知晓。因而在测出了气压后,才寻了匠人制成此物。”沈括爱惜的摸了摸那细细长长的玻璃管,“此物乃是在皮囊中灌注水银,原理跟之前实验一模一样。只要调节旋钮,让铜针指到刻度起始点,就能精准测出大气压力的数值。”
    他用水银测试时,是带了口罩的,还不知洗了多少次手。但是实验烦琐,水银又有毒,总不好次次都上手。因而才想了个法子,制出了这计量气压的仪器。密闭情况下,水银难以蒸发,只要玻璃管不坏,就能随时测量了。
    李公麟和米芾都没听懂,但是不耽搁凑上去看那器械的构造,还有最上方的水银刻度。苏轼则有些困惑:“我怎么有些糊涂。这大气只能压住二尺三分的水银?怎么跟宝应观的演法截然不同呢?”
    二尺三分的水银又有多重?宝应观演法可是用了十六匹马才拉开的铁球啊。两者表现出来的压力,看来截然不同呢。
    闻言苏颂倒是笑了出来:“存中不是说了汞之密度是水的十数倍嘛,若是玻璃管里换成水,管子怕是要制个三丈高才行吧?”
    他也是知道密度测量法的,略略心算,就得出了个大概数值。
    沈括欣然点头:“子容兄算的不差,这也是为何井深超过三丈,就再难用水泵抽水了。”
    三丈的玻璃管,立刻让苏轼有了直观的概念,他不由惊叹道:“这气压真乃天地伟力!最上面那节也是真空,无有大气吗?还有之前不是提过,登山或是雷雨时感觉气闷,可能是大气压力出现了变化,这物事能测得出吗?”
    他可记得第一次讨论大气压力时说过的话。上山入水,气压都有改变,只是当初臆测做不得准,现在有了能测量的玩意,岂不能一探究竟了?
    说到这个,沈括顿时神情一震:“子瞻可是说到了点上。制成此物后,我就登繁塔测试了一番。繁台高二百四十尺,远远比不得山峰。我还以为测不出变化呢,谁料只登了三层,水银柱就有了改变。一层层测下来,大致是每登高一百二十尺,水银柱就能降低一分。登到塔顶,正好降了两分!”
    苏轼轻轻嘶了一声:“高处气压当真会低?!”
    那登山时的气闷,晕眩,到底是因为元气缺少,还是因为气压变化?若是登千丈高峰,这玻璃管中的水银柱,又会生出何等变化呢?
    一想到此处,苏轼简直心痒难耐:“快快!带上这气压仪,咱们去繁塔瞧瞧!”
    闻言米芾立刻跳起来赞成,甄琼脸都绿了,赶忙阻止道:“登塔也太费事了,既然存中兄都测了,何必再去一遭?坐而论道,还是要钻研其中道理才是……”
    米芾嘿了一声:“甄兄是怕高吧?”
    知道你还多话!甄琼黑着脸瞪他。
    苏轼倒是很喜欢“坐而论道”的说法,去繁塔看水银柱变化当然有趣,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琢磨其中深意才是。灵光一闪,他开口道:“莫不是越往高处,大气越是稀薄,故而气压才会降低?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证明天穹乃是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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