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姐姐,我先回房了,我想早些休息。”
    “嗳,去吧,我去澡房洗洗,这也回去。”
    璧容其实也累的很,只想着上了炕躺会,可是浑身的汗贴在身上黏腻黏腻的,忍着疲乏还是去洗了个澡。澡堂里没几个人,她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正聊着天,她也跟着搭个了两句。
    “容娘子,你最近有没有上后院去啊。”边上一个婆子扭过头问道。
    璧容一愣,后院?后院啥也没有啊,就是一堆干柴和杂货,便说道:“没呀,我这些日子不方便,整天觉着累,光在屋里歇着呢。咋了?”
    “哦,也没啥事,我那天追鸡,追到了后院,居然看见了一只鸽子。”
    “嗨,不就一只鸽子,我还以为有啥事呢。”
    “它在那吃粮食呢!准是咱院里的高粱和绿豆呢!”那婆子瞪着个眼,一脸惊奇的说。
    “可不,那天我也看见了,雪白雪白的鸽子呢,我看像是有人养的。”旁边的人一听她这么说也跟着附和着。
    “嗳,不说鸽子能传信吗,你看会不会是……”
    “不会吧。谁这么大胆敢和外面通信,弄不好是要点天灯、浸猪笼的。”
    “嗳,你们别瞎猜了,许是有人见着那鸽子,随意扔了把粮食呢。再说了,就真是人养的,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事吧。”璧容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回了一句。
    “你年纪小,不知道,我们在这儿这些年,可是见了不少这种事的。”
    “是啊,前年就有个女的,想要偷跑出去,被人告诉了冯三娘,当场就给打死了。”
    璧容一听吓得打了个战栗,这是人命啊,私自就打死了,这不犯法吗。想着冯三娘平时跟她乐呵呵的,竟没想到她狠起来是这般模样。
    “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那婆子瞥了她一眼,说道:“这是啥地方,崇节坊,朝廷钦封的地儿,天王老子都管不到这来,何况,这里犯事儿的全是毁了自个贞洁,就是闹到族长那,也是个死,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呢。”
    “就是就是,进了这儿啊就得老老实实待着,可不能动那些个花花心思,冯三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精着呢,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她都知道!”
    璧容不愿意在和她们接话茬子,只说了声累,就紧络着洗洗,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就回屋了。
    回去的时候,屋子里的油灯只浅浅地燃着,透着一股黯淡的微光,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抗,好在她睡在边上,动作也轻,倒也没吵醒别人。
    一沾上炕头,浑身的酸软无力立刻席卷而来,闭上眼没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待到半夜,璧容觉得腹部一阵一阵地疼,拉进了薄被闭着眼忍了一会儿,也没觉得好转,反倒疼的没了困劲。
    起身上了趟厕所,出来时瞧见天还一片漆黑,寻摸着不过丑时,离天亮还有大半时辰,腹痛难忍总不能就这么挨着,便想着去厨房烧点热水喝。
    刚走到厨房外面,就听见后院那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厨房离后院很近,尽管那人尽量压低了嗓子,她还是隐约地听出了男人的声音。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诺,还有我做给你的荷包呢。”
    “翠儿,这些日子可把我想坏了,天天都在这附近转悠,可就是看不着你,这回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璧容这一听吓得魂都快出来了,原来竟是满翠那丫头,自己前些天就觉得她心里有事藏着,这么一琢磨,便又想起了前会儿那帮澡堂里那两个婆子的话,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也想你想得紧,谁怪我有个后娘,硬是把我嫁给个要死的做填房,把咱俩活活拆散了。”
    “翠儿不怕,我今儿干活的时候从王员外那偷了一匹马,咱这就走,跑的远远的,以后再没人能管得着咱俩了。”
    “嗯,大成哥,我信你!咱们快走吧,这地方多待一刻我都害怕。”
    璧容一听这要走了,哆嗦着打算回去,权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谁知脚下一个不稳,踩着了一旁的干柴火,嘎吱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谁在那儿!”男子压着嗓子轻喝一声,吓得璧容抬起腿就要跑。
    岂料男子动作极快,三步两步就跑上来一把将她按在树上,左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眼神凌厉的像是一把刀子,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璧容想着不过是撞见了你们的丑事,用得着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吗,自己本来也打算装没遇见这事,随他们去,可转念一想,那婆子们说的什么浸猪笼点天灯,立刻明白了自己现在怕是处境堪忧啊。
    “大成哥,别别!我认识她,是容姐姐,她平日里没少照顾我,你放了她吧。”
    “不行!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俩可就都活不成了,这险冒不得的。”
    璧容一听,急着想说自己不会多嘴,可嘴被男人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啦,只能不断的摇着头。
    满翠见了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劝说道:“她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再说咱们快着跑,就算有人知道了也追不着了。”
    “翠儿啊,这人留不得啊!”
    满翠一听他这话就吓急了:“我和你私奔已经是犯了大罪了,可不能再杀人了啊!”
    男人再三思索,便妥协了一步,说道:“既然不能杀她,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把她也带走!”
    满翠一听,就同意了,看着璧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道:“容姐姐,你跟咱们一块走吧,这地方就是活坟墓,待在这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的好,你还这么年轻,难不成真想待一辈子。”
    璧容心里有些动容,可她活这么大从来也没干过这样的事,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比这里好,心思百转千回,却是啥也说不出来。
    只觉着突地一下,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干啥!”满翠见璧容倒在地上,吓了一跳。
    “甭跟她废话了,直接带走吧,到时候随便给她扔在个村子里就得了。”
    说着,男人扛起璧容,放在墙边,满翠扶着她。只见男人踩着一块大石,手脚利落地三两下就爬上了墙头,接过昏迷的庄璧容,挨着墙边顺下去,这边手一使劲把满翠拽上墙头,墙根底下早就弄好了垫子,伸着两条腿摸索着跳下去,转身接过满翠,两人匆匆上了马车,鞭子一挥,绝尘而去。
    ☆、第4章 巧认干娘
    清晨,远远地传来几声鸡鸣,天边悄悄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马车蹬蹬的行进声划破村子里的寂静。路边趴卧着的野狗撒开了腿左右乱窜,惊恐地朝着那迎面而来的滚滚尘埃狂吠不止。
    破旧的马车终于颠簸着在一个村子口停了下来,驾车的男子利落地从里面抱出一个昏迷着的女子,手脚利落地放在了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转身跳上马车,喝的一声,鞭子挥起,扬长而去。
    日头已经从东边整个露了出来,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开始在院子里咕咕、咕咕不厌其烦地大声叫着,由于是农闲之际,村民们此时大都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偶尔几家一打开门,还会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伴随着鸟声鸡鸣,嘈乱无比。
    村口郑家的大儿媳妇端着一盆剁碎的菜叶子正打算去后面鸡棚喂鸡,嘴里还碎碎地念叨着那两只好养着的老母鸡能下几个蛋,好给馋嘴的福哥儿蒸个蛋羹。
    她一推开院门,见到门口老槐树下躺着个人,吓的哎哟大叫一声,木盆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娘,天洪,赶紧出来,咱家门口躺着个人!”方秀莲吓得站在门口也不敢动,扯开了嗓子往屋里喊。
    正坐在炕上穿裤子的郑天洪一听声儿,两三下系上裤腰带就往外跑,顺着秀莲指的方向一瞧,当下也没含糊,大步就往树底下跑,到那一看,竟是倒着一个妙龄之年的女子。
    那女子柳眉翠黛、肤如凝脂,只是双眼紧闭,嘴唇干裂,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一身素色布裙看着倒是没什么破损,只裙摆沾染了大片灰尘,显然是在这吹了半宿的风。
    郑天洪犹豫着伸出手指往鼻下探了探,待探到那轻微的气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媳妇儿,过来吧,人还活着呢。”郑天洪扭过头冲身后不敢挪动的媳妇喊了一声。
    方秀莲撂下手里的盆,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直到确认女子确实活着,悬在嗓子眼上的一颗心这才缓了下来,心想着得亏入了夏,不然吹了半宿的风,没事人也得吹出毛病来。这下利落地和丈夫两人搭着手把昏迷的女子搀进了屋,郑母一瞧这架势,赶紧开门,把三人迎了进来。
    待到把人抬到了炕上,郑母低头一看,毫无预兆,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咋的啦,这是哭啥啊!”郑天洪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均是不明所以。
    郑母瞪着眼睛抹着泪道:“老大啊,你瞅瞅,你瞅瞅,这不是咱家三丫头吗!”
    郑天洪一听更是满脑子浆糊,这三妹早在几年前逃荒的时候就饿死了半路上了,那坟还是他和老二亲手埋下的呢,老娘这莫不是中了邪不成。
    “娘,妹妹死了好几年了,你忘啦!”
    郑母瞥了郑天洪一眼,信誓旦旦地指着女子说:“定是我丫头回来了啊,你好好瞅瞅,这不就是你妹妹吗!”
    郑天洪耐不住老母的胡言乱语,低下头对着那姑娘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方才一见着也没觉得怎么的,可听完母亲这么一说,瞅着那脸型眼眶鼻子嘴巴,眼前竟是浮现出了那张因着长期饥寒而瘦弱苍白的小脸,再瞧着床上昏迷的人,只是身形比着妹妹大了许多。
    方秀莲见郑天洪没有说话,猛地转到了那个想法上,登时一阵战栗,汗毛都竖起来了,颤声问道:“大洪,咋的啦,莫不是真是……”
    郑天洪一听嗔怪地瞥了方秀莲一眼,他可不信啥鬼魂之论,再说妹妹都去了五六年了,魂要回来早回来了,何至于现在,便道:“胡想啥呢,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说完媳妇,这边又耐着心思跟痛哭流涕的老母解释着:“娘,这不是妹妹,只是模样相似而已。”
    郑母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说道:“不可能,你们别糊弄我,她就是三丫头,准是咱家容姐儿知道我天天念叨她所以回来看我来了!”
    “娘,咱等这姑娘醒了问问行不行。”郑天洪没法,只能盼着这姑娘赶紧醒过来告诉他们姓甚名谁。
    “对啊,容姐儿咋还不醒呢,老大家的,快着,去把村东的张大夫请来给瞧瞧!”郑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一向硬朗,脑子也一向清楚得很。
    方秀莲也不知道婆婆今儿这是怎么了,她自是不信眼前之人真是那个没见过面的三妹妹魂归,反倒是自家婆婆像是得了那老人糊涂病,想到此倒觉得真得请张老头过来看看了。
    璧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脑一阵阵的疼,一睁眼就看见跟前站着三个人外加一个头扎总角的小子齐齐地盯着她,吓得吱愣一下坐了起来。
    “你们是?”璧容咽了咽口水,瞧着眼前这架势,半天才缓过来。
    “姑娘,先告诉老哦子,你是不是容姐儿啊。”
    “容姐儿?是吧。”璧蓉想起小时候阿婆是这么叫她,不过等她大了就不这么叫了,爹娘都是叫容儿的。她仔仔细细地认了半天,脑子对这些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心里还猜想莫不是庄家的族亲,要不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乳名。
    “你们都听见了吧,她是容姐儿,她就是我的容姐儿!”郑母激动地泪眼汪汪,紧紧抓住璧蓉的手,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找不着了。
    “姑娘,你姓啥,全名叫啥?”秀莲也不敢跟婆婆提别的,只能让这姑娘自己说,她实在不相信这人有长得像的,名字还跟着一模一样的,除了……
    “我姓庄,叫璧容,你们是?”
    “娘,你听,人家姓庄,不姓郑,不是咱家的容姐儿。”郑天洪这一听也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着这下老娘该相信了。
    郑母不信,抓着璧容的手,满眼殷切地看着她,哽咽道,“容姐儿啊,你看看娘,你不认识娘了啊,娘天天想着你啊!”
    璧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里想着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只能任由老妇人抓着她一个劲的哭,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很想问问自己这是在哪,她只记得撞见了满翠的事,然后打哪横出来一个看不清模样长相的汉子,还说要把她也一块带走……如今看着眼前的模样,璧容心里琢磨着,莫不是真被带出来了。
    “姑娘啊,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啥坏人,我早上出来的时候见到你倒在树底下,就让我当家的把你给扶了回来。”
    璧容一听,稍稍一琢磨,就肯定刚刚的想法,连忙溜下床冲着郑天洪夫妻俩就磕了一个响头,感激的说道:“大哥大嫂,真是多谢你们了,否则我怕是就得死在外面了。”
    方秀莲一见,赶忙扶起了她,问道:“姑娘,你可是遇上啥事儿了,家在哪啊,我叫我当家的去你家里报个信啊?”
    “我……”璧容再三犹豫,若是和他们说了自己是被人从守节的寡妇庙里拐了出来,怕是没人会相信,弄不好以为自己是逃出来的,再送到官府去,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于是只得半真半假得编道:“大嫂,我爹娘都过世了,本来是去阳曲寻亲的,谁知道到那一看亲戚早就搬走了,一个人辗转了几日,不想碰上了强盗,身上的银钱都被抢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说着,她低下了头,既已编了谎,索性作出一副孤苦无依的可怜相。
    郑天洪夫妻俩都是朴实的村里人,没什么心眼,这么一听心里颇为动容,郑母此时明白这姑娘确实不是自己的女儿,心里蓦地一片苦涩。
    秀莲委婉地解释道:“姑娘,这是我当家的,叫郑天洪,这是我婆婆,刚才我婆婆拉着你哭,你可千万别介意啊!我家原本有个小姑,叫天容,几年前逃荒的路上饿死了,你长得和我家那小姑有几分相像,我婆婆把你认作了我那可怜的小姑,这才……”
    “大嫂快别这么说,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谢还来不及呢。”
    “姑娘,我叫你容姐儿你不介意吧。”秀莲见璧容摇了摇头,便劝说道:“你看,你孤苦无依的,也没地方去,不如就待在我们这吧,我婆婆怕是也不舍得你走呢。”
    “大嫂,我啥也不能报答你们,怎么还能白赖在你家呢。”璧容一听倒是慌了起来,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还扯谎骗了人家,此时在厚着脸皮待在人家家里,虽说她此时急需一个容身之所,但她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惭愧。
    “容姐儿,容姐儿别走了,娘舍不得你啊。”郑母一见她这模样,以为她不愿意留下,当下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已经明白了这不是自己女儿,可若是每天能看着这张脸,心里也是愿意的。
    “娘啊,不如你认了容姐儿当闺女吧,这样咱家就是容姐儿的家了,就不用走啦。”秀莲一想,这姑娘瘦巴巴的,也吃不了多少米粮,把她留下来在婆婆肯定也能落个好,说着拿眼瞅着郑母开心的样子,便挽过璧容的手,恳切地说道:“容姐儿,留下来吧。”
    璧容心里感动万千,想着自己这早已没了念想的人,还能从那笼子里出来,遇上这么一家救命恩人,那干涸多年的眼泪像绝了堤的洪水,哗哗地流了满脸,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点着头。她看着眼前那容颜苍老的老妇人,心里越发的想念过世的母亲,心中暗暗许诺,一定代替她早亡的女儿好好孝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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