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是在赌,她拿那双多情眸看着李治,眼中如一汪清泉,垂眸间刹那媚态……一颦一簇皆是风情,纵然一身青衣也没失了颜色。
    李治此时更不知道这帕子是接好还是不接好,众目睽睽倒闹得他收不了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可又觉得武才人实在可怜可叹,一时间又不那么厌恶她。
    最后只心中一叹气,叫王福来接着,自己扭身就往台阶去。
    这种脏了的帕子,他如何会往自己身上揽?!
    所有人跟随李治而去,不多时,人已尽,只留绿茵瑟瑟,又有暖阳照地。
    有一些女尼还留在原处看她,众人心中猜忌,却再无一人敢与她口出恶言,只怪道她与圣人的官司……
    李治在申时将过的时候回宫的,回了太极宫就直往万寿殿去。
    万寿殿中的孙茗早已坐立不安一整天了,听闻陛下回宫,就忙着急打探陛下是否一人回来?有没有带着女子或尼姑之类的,闹得底下宫婢不知怎么回话。
    平复了心思,她又嘲弄自己来……
    先不说他是否与武媚娘遇上,就是真想要把人弄进宫里,又怎么会这样大刺刺地叫人瞩目?定是要藏着掖着才好。
    所以也不细问,只等到李治回了万寿殿。
    孙茗起先只嫁妆坐在窗台边对着一盆花洒水,又偷拿眼角余光朝他看去。
    李治如何不知她那番作态?却甚爱看她别扭的模样,也不着急揭穿,进了屋子就往内室行去,慢悠悠地换了身常服,才重新回到她面前,坐她对面的太师椅上。
    窗台的暖风漏了进来,即使晚霞烧了起来,但夏日的天仍是金光闪闪的照人。
    瞧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孙茗,李治又取笑道:“还浇水,我看花都要被你淹死了。”
    孙茗手持着小花洒一愣,这才把暮光从他脸上挪下来,一瞧见架子几上的这盆兜兰满盆子的水溢了出来,流淌得满架子都是,竟是往地上泻了下来,忙把花洒扶了正,往边上一放,这才颇为脸红地朝李治道:“我手滑了、手滑了……”
    这屋子里每个物件,院子里一花一草,皆是李治着人给放上的,都是他心爱之物,所以此刻,孙茗心里异常没有底气。
    李治当然不会因此怪她了,对他来说,这些不过玩意儿,都是拿来讨她欢心罢了。
    于是见她不说话了,还是李治先开口道:“这些你有不喜欢的,直接叫人给换了就是。不喜欢兰花也不要紧,叫王福来挑两盆牡丹进来,如今牡丹正是花期。”
    孙茗知道他是拿话逗她,就撅了嘴起身,往他身边挪了挪,被他一手接过去,就顺势坐到他腿上,此时也不怕重着他了,只蹙着眉看他:“你又来笑话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爱兰花了?”
    李治一脸不信的模样:“那你还这样糟蹋东西?”幸亏放的不是名兰!
    一听这话,孙茗立时就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来,瞪着他问:“你不是说,这些物件不过都是玩意儿,都是送我的吗?怎么,此刻就反悔了?”
    这话引得他发笑,举了手捏了捏她因怀孕而微微浮肿的下巴,娇软的嫩肉被他一捏就顿时红了一片,孙茗扭了扭头不让他这么玩儿,就听他又说:“君无戏言,既然说过的话,自然都是作数的,我什么时候赖过你?”
    一想也是,孙茗就笑开了,然后靠得又进了些,脸贴着他耳边,磨蹭了会儿才说道:“既然话都作数,那你还说过好好待我,如今我有了阿宝阿福,还有肚子里的这个,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歌,你可都要待他们好才行啊。”
    李治自然称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每到她这般拿乔要他许诺的时候,就总是这般撒娇,都叫他给摸透了……
    到了夜间,李治拿着手中的奏章,忽然问起:“你多久没让你阿娘进来看你了?”
    眼睛往上一翻,想了想,貌似从怀孕起记忆就直线下降,就这样简单的问题,真叫她想了许久才答道:“从怀孕后的宣了一次,就再没有过了……想想,竟然过了这么久,我还当只是近几天的事呢。”
    李治也并非无缘无故提起这一茬,但他如今就握着请示攻打车鼻部的奏章,于是道:“你再与你阿娘说说,宽限些时日,等高侃拿下车鼻即回长安,届时,我亲自赐婚。”
    其实不消他多说,孙茗没没打算叫娘家人悔婚。
    这高侃明显是李治的亲信,如今他每三日一封加急的边关信件,入了手都是抢先就看,一看就是关心军事的模样。
    李治的野心,尽在此体现了出来。
    当然,听了他的话,她也回他道:“再过些日子就叫阿娘进宫。”
    隔了几日,还没迎来孙茗把娘家人喊进宫,就接见了新兴与城阳两人。
    城阳还是新兴给硬拖进来的。
    如今丧服已过,临川公主那长女周娘子与嗣濮王李欣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她们来寻她,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孙茗起先只当除了服就好,她备上个大礼,也就成全了,哪里还知道她们竟是受了临川所托,叫圣人降旨论婚。
    这个,站在临川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确实很有必要。那边一除服,这里就成了亲,上赶着跟什么似的,再说嗣濮王李欣确实身份上有些尴尬,概因他父亲李泰的陈年旧事。若得李治的一道旨意,就等于告诉众人尚且还有君恩,也免去了众人的诸多猜忌。
    新兴不敢自己过来说,只叫了城阳开口。
    城阳胆子还大一些,就把这些话囫囵地都吐了出来,却叫孙茗犯了难,她也不想因任何事情叫李治为难,也就当场不敢答应。
    城阳虽与她说个痛快,却因两人平辈相交,关系亲近。要真去了李治跟前,她也不会这般自在地说出口了。
    新兴、城阳两位公主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话带到了,允与不允全在李治身上。
    等她们出了宫去,孙茗已叫人把备上的新婚贺礼给摆出来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与李治通声气儿,就是他不情愿下这道旨,两人也好有个商量,只说她没敢接了这活,总不能单单叫他坐实了恶人……
    ☆、第72章 柒拾贰
    王皇后出身于太原王氏,父亲王仁祐如今已从陈州刺史晋封为特进、魏国公,母亲则被封为魏国夫人。
    她之所以嫁与李治为妻,是因为太宗皇帝的姑母同安长公主是父亲的叔母,她同当时的太宗皇帝推荐,游说太宗将王氏纳为晋王李治的晋王妃。
    王皇后出身名门,朝野上下皆知她知书达理,又淑静贤德,就连当时的太宗皇帝对此佳妇也是极为满意。
    便是如今舅舅柳奭更是被圣人仰仗,升为中书令,令她皇后之位更加稳固如山,轻易不可撼动。
    从随晋王起,与晋王少年夫妻,也恩爱过一段时日,然她性简重,不曲事上下,平日里不拘言笑,又刻板木讷,很快就被晋王丢之脑后。
    当时还是晋王的李治如此年轻,不喜王妃也就不喜了,撂开了手,也全没当回事。哪怕之后身为储君,也就更顺从心意地宠爱当时还是良娣的萧淑妃了。
    萧珍儿是个美貌聪慧的女子,家世不比王氏差,容貌更胜她许多,所以对王氏来说,萧珍儿进了太子东宫被封为良娣,直接导致了她失了李治的欢心……
    受到宠幸,很得李治欢心的萧氏接二连三得怀孕,竟终是叫她得了儿子!
    而此刻,王氏才终于明了,若身处后宫之中,必得有个儿子傍身。如今叫萧氏得了先不说,李治更是很少踏足,就更遑论她如何怀不上子嗣了……
    之所以会选中陈王李忠,她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好在李忠一直都养在她的身边,自来就对她有孺慕之情,虽然并非她所出,但既然有了些许母子之情,且他虽为庶子,却占着长,或可较萧珍儿之子更具优势。
    萧珍儿想为她的儿子筹谋?她休想!
    从正月之前起,舅舅与长孙无忌等人早已上书请立太子之事,虽然圣人并未允诺,也但也加封了李忠,叫她更有信心与萧珍儿一较长短而来。
    如今时隔数月,她早就不满如今后宫局势,那孙氏就是挺着肚子还成日地霸占圣人,实在有违贤德,遂她遣了侍从,候到圣人下朝的时候,禀明了皇后请见。
    李治从感业寺回来后,就再没与皇后遇上过,也不过两日而已,着实也想不出皇后因何事寻他。
    但就算他如今不再如何欢喜王皇后了,面子还是要给的。且皇后虽无大功,但也算是贤内助了,一应事俱都办得也妥帖,他并无其他不满。
    之后在处理了朝政,寻了个空闲的时机,就去了立政殿一趟。
    王皇后如今也不过桃李年华,正是爱美的年纪,知道李治将要赶来,身边的文秀文善早早叫了梳头的宫婢备着,又有一众宫婢端水持盆地侍候着更了衣衫,净了面,又开始细细地着妆。
    她年轻还轻,就是再不如萧、孙二人的十分颜色,一番整顿下来,也学了五六分来,看着既有皇后的端正威仪,又透出了女子年轻的韶华来。
    可惜李治只当她有紧急要事,一入立政殿,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急忙询问起来:“可有何要紧事?”哪里还看得到她这番精细入时的装扮。
    王皇后见她这般尽心,却得不到他丝毫注意,一时间就心灰意冷起来,对李治的心也逐渐凉了下来。
    于是又旧事重提,觐言道:“如今孩子们又添了一岁,圣人可有何训下?”
    她虽然仿若试探,但话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往常也没见她这般直言,今日也不过是心气不顺,就把话给说了出来。
    李治虽然不会小肚鸡肠地训诫皇后,但对她从心里上就越发地敬而远之。就像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王氏不喜萧氏,就在他面前说了萧氏恃宠而骄,当时他年轻,听过也就听过了。只是如今新事旧事一回想,就更想要与她疏远了。
    只见他拂了衣袖,淡淡道:“这些无需皇后操心,你留着精力多教导陈王他们就好。”
    听了皇后所言,他知道朝廷上又要因立储君一事引了腥风血雨。如今的他一如当时的太宗皇帝,为立太子的事而久久烦恼的,并非他们因心属的储君人选而烦恼,而是对李治来说,李承乾与李泰的事情是在影响深远,他并不想过早地立了太子,叫事情又重蹈覆辙。
    如今儿子们都这样小,他还这么年轻,日后时间还长得很。
    更何况,他并不看好李泰。
    王皇后一系在朝中盘根错节,隐隐压了他亲手扶持的嫡系一脉,立了李泰为储君,他更要收到挚肘,放不开手脚了……
    王皇后显然并不知道李治内心复杂的政治情怀,只觉得李治不过是敷衍她,心内定是意属萧氏所出的儿子李素节,或是孙氏那腹中子嗣,所以才久久不立太子。
    这般越想就越是惊慌,最后竟是含泪与李治道:“并非是我操心,只是怎样一个章程,圣人也并与我道来。如今我守着三个皇儿,就是叫圣人寻了时间去看他们一下都不曾,圣人却是常常去见雍王,你叫我如何与他们说?”雍王即是李素节……相较于前面三个儿子,李治确实更偏心于萧珍儿所出的四皇子。
    但作为皇帝的李治,即使知道自己有所偏心,却从不会承认,又怎么会叫王皇后说动?不过是对皇后所言越发不喜,又越来越觉得皇后在质疑和猜忌他,这更加剧了他对于立储君一事的反感。
    就听他道:“素节是他们的兄弟,你自该好好教导他们兄友弟恭。”
    李治留了这句话,也不等皇后答话,径自离去。
    而王皇后看李治走了,心中也知道他定是去往万寿殿,无从例外。
    贴身侍婢文秀进了屋子,见她一脸怔怔的,心中不忍,就提了建议:“娘娘,不若,请魏国夫人入宫?”
    魏国夫人柳氏是她的母亲,每当她遇事,时常为她出谋划策,自然这个时候提了魏国夫人出来,就叫王皇后寻到了救命稻草般,立时就换了一副神色:“对、对!赶紧遣人去把她喊来。”
    看着文秀正要领命下去,忽然又想起李治在感业寺进香费了许多时候,又把人喊了回来了,遣她去打听。
    当日跟随的内侍众多,就是有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也能很快探查出来。
    此时王皇后心中唯有打压萧氏和孙氏的斗志。萧氏已经生了个儿子了,而孙氏如今又有身孕,很快也将成她心腹大患!
    李治从立政殿离开后,直接乘着御辇行往万寿殿。
    刚入了万寿殿的前院子,立在屋门口的花萼就朝屋子里招呼了一声,候在里面的孙茗转眼就迈出屋子,站在石阶上冲着他笑。
    一见她立在那里等候,李治也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几息间就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握住,一边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嗔怪上了:“早就与你说了,这般大的肚子还是要少动。”
    早听出他言不由衷了,说的话和语气显然完全不同,但孙茗只当作不知道,与他一道进去,两人一坐,就先打发人去煮了茶上来,才回道:“太医都说了,叫我天气好的时候多走动走动,对胎儿也好。”
    不多时,花枝就递了茶上来,还是孙茗先接过,然后递至他面前,见他一本正经地端着茶啜了两口,又问道:“早晨叫人给这边送来的荔枝,如今都都叫人在井里镇着,现在要不要端上来尝尝?”
    在长安,荔枝可都是稀奇的东西,杜牧诗有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就是唐明皇派人快马加鞭送至长安的荔枝,终究原因是因为长安分属内城,无水路可走,所以运送粮草、运送贡品都极为不便,主要靠马与马车。像荔枝这种娇嫩的水果,从摘下起,一日而色变、两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开始就色香味尽去了。所以非八百里加急往长安运送不可。
    李治就因为时时惦记她,所以一得荔枝就先紧着万寿殿了。
    一听她提起荔枝,他也点了点头。白日里的时间都给李唐江山打工了,他也是到了现在方有闲暇,只是还是提醒道:“你稍稍用些就好了,这个多食上火。”
    孙茗也不接他话茬,待花萼托着晶莹剔透的花口水晶盘,盘底聚着碎冰,碎冰上铺满了荔枝,都开了口的,还备上了钗子,那钗子一插就把荔枝整块的肉给勾了出来。
    这些从以前起就这样端上来,孙茗也早就看习惯了,抢了钗子就挟了颗荔枝出来,扬着笑朝唇边递过去:“来来,让妾来服侍圣人用荔枝~~”
    两人往常都自称“我“以示亲近,孙茗也从来都只唤他九郎,此刻这样一招呼他,纯粹是调戏罢了。
    李治也知道她这小心思,强忍着笑意凑过去,一口含了荔枝,道:“叫贵妃伺候,朕受宠若惊。”
    喂了他几颗,见他拿了绢拭起了唇角,就知道他这是尽了兴了,不想再食,她也就将钗子置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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