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我闻声望去,黑雾之中,腾升起一点幽蓝色的粉尘,带着皎洁的华光,迎面飞来一只墨蓝色的飞蛾。
    木叶终于停下脚步,任飞蛾在他发顶盘旋,随后轻盈飞往黑暗之处。
    木叶伸手推了我一把,平静道:“要去看看吗?”
    我犹豫望着木叶:“我怕。”
    “是很有趣的景象,并不会伤害到你。”
    我踌躇着,迈出了第一步。而那飞蛾似是通了人性,游走一番又渐渐飞回来,栖在我的肩上,隔着衣料,我都能感觉到那透入肌肤的一点冰凉。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它扇出条流光溢彩的边纹,腾空跃起,指引我朝更深处走去。
    我越走越远,耳旁不再是万籁寂静,而是像万千小虫钻入一般,无穷无尽的细微骚动钻入我的双耳内,毫无遗漏。
    风声,雨声,包子开笼的声音,折下野花的声音,自行车刹车的声音……
    无穷无尽,成千上万的声音,像是世间万物一齐私语,将我死死裹入那个时代。
    等到我有意识之时,我早已坐在一名少年的自行车后座上。
    自行车吱呀吱呀朝着蜿蜒的田径而去,我如鲠在喉,并不能发出声音,像是一缕幽魂,只能眼睁睁盯着不属于我主观意识想要做出的动作,以及发出不属于我的娇媚笑声。
    “你家快到了吧?”骑车的少年像是被晚霞镀上了一层金光,发梢上也染了无数雾气,他的眼睫毛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泽,微微一闭眼,眼眸都像是要从水中化开一般。
    “啊呀,这么快就到了?那,那明天课上见!”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不由自主朝他笑了笑。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能感受到她心境的甜蜜。
    隔日,我送给那名少年一个铜制的精细音乐盒,虽然并不比现世里,我所看到的那些更加美观一点,少年还是很开心收下了。
    当时,野玫瑰的味道,被凉风吹拂至我们的脸颊上,淡雅的清香,持续了好久好久。
    我猜测,这一定就是先生父亲的美好回忆。
    不消片刻,画面便跳转成阁楼里的画面。
    那个高大纯真的少年两鬓斑白,他坐在椅子上翻弄破旧的音乐盒。台灯的暖黄色光束下,他双目紧闭,静静聆听着那早已熟稔到骨子里的小调。
    明明是如此耳熟能详,他都不厌其烦,一次一次聆听着,说不上原因。
    我呢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那个少女分开呢?”
    可画面里的少年忽然睁开眼,他直视我的目光,像是能看见我一样,温声道:“人可不能为自己而活啊。”
    我心头一惊,顾不上他能够看见我的事实。
    只见他的胸膛深处,像是有些什么从土里破茧而出,迎风飞舞。是一枚幽蓝色的飞蛾,与引导我过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恐怕就是,遗憾吧?
    因遗憾而化作的飞蛾,像是赋予了新生一般,周而复始,做着生前最心心念念的事。
    人可不能为自己而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如若人不是为自己而活,而顾及到身边的风景,事物,是不是,就会被束缚住了?
    人生而得名,名字,也是一个人的束缚吧。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活在这个世上,与世间万物息息相关。
    而人,一直都是存活在无穷无尽的束缚之中,方能算存活。
    然而遗憾,也是一种束缚吧?
    少女有了自己的家庭,而少年守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
    既然已是截然不同的轨迹,毫无叠加的束缚,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人可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自你从母体脱离就已注定这一生,无穷无尽的束缚。
    我闭上眼睛,似还要深思。
    木叶已用一个响指将我惊醒,我环顾四周,那飞蛾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那扇紧闭的阁楼门。
    木叶低声呢喃:“以遗憾化作的飞蛾,无解,周而复始做着生前所遗憾的事。也称为,飞蛾扑火。”
    而阁楼内,乐声依旧。
    这事发生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第26章 【花音1】
    从古至今,美酒与花一直都是人托付情感的代表。
    由此看来,人可谓的最多愁善感的动物了。
    而那些纷扰细腻的思绪融入万花之中,可否使得花也赋予情绪呢?
    若是能够静静聆听,定能发现,那隐藏在万千世界中的,花音。
    悠扬的歌声自屋外传入,带着一种远古的绵长之音,似是野花杂草一般,就着□□郁郁葱葱,泛上一层生机。
    我踩着院子旁的那把小木椅,攀上墙沿眺望。
    即使傍晚,天色微沉。那隐匿在晚霞中的零星星火,也足以照明,更使得一切事物都笼罩上灰蒙蒙的几缕雾气,透着一股子神秘。
    那歌声不断,轻柔得恰到好处。
    被曲调包裹住的,是一座镂空的藤木轿子,两端分别有一只身着锦袍的妖怪驮着,就好像那用枯槁的藤木拧成的圆形轿子内,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这使我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才会深夜路过此处呢?
    那轿子外面还裹着一层白纱,由远至近。轿内似乎坐着一位裹了面纱的美貌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即使在暗处,也透着不同寻常的霞光,像是一缕火苗一般,却不让人感到害怕。
    “真是个漂亮的人。”即使看不见脸,我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木叶不知何时蹲坐在墙沿上,他一手托腮,居高临下看我:“竟被你看到这样有趣的场景。”
    我有点不服气,听他这么说,就好比我多没见过世面一般。我嘟囔道:“那就请木叶大人来说说,这轿子中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眯起眼睛,又远远望了一眼。但没过几秒,那轿子就像是昙花一现,急匆匆消失在云端。
    而在销声匿迹的那一刹那,有一团白色绒毛的事物,从轿子上滚落到地,没等我反应,那团白毛也一齐消失了。
    我惊讶道:“那又是什么?”
    木叶嘴角微翘,心情很好道:“你可听说过嫦娥?”
    我道:“当然,就是那个抱着玉兔奔月的嫦娥?这可是传说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饶有兴趣:“哦?那你给我说说这个传说。”
    我不信木叶这么见多识广,却连这样的故事都不知道,一定只是想诈诈我,如果不说的话,就显得我孤陋寡闻,这样让他得逞,也太让我不爽了。但如果是他真不知道,我又错过这样可以嘲笑他的机会,也实在是可惜。
    我迟疑了一会道:“传说嫦娥从前只是一个凡人,和后羿是一对情深似海的夫妻。结果妖物作乱,天上多出了几个太阳。后羿有神力,拉弓射日,得了大功,上天特赐他可以升仙的丹药,结果被好奇的嫦娥误食,之后嫦娥升天成仙,一个人抱着会捣药的玉兔住在广寒宫内,和后羿天地相隔。”
    木叶道:“这只是世人编的故事,你可知道实情?”
    我疑惑道:“这还有实情?”
    他微笑道:“正是。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嫦娥只是某方仙湖的神明,她一个人居住在湖底,异常寂寞,所以会时常探出水面,看渔民亮起渔火,在湖中捕鱼。更有传,她是鲛人的化身,关于鲛人的传说,是从她身上起源的。”
    木叶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玩,琢磨了几秒,继续道:“我们话归正题,据说某日,十五满月,渔民趁月色皎白而出游捕鱼,因为晚上夜深人静,适宜猎捕这些困顿的水鱼。当时明月当空,正巧映在湖心,收获颇丰的渔民在渔船上喝酒,酒酣耳热之间正巧碰见了在湖面下要出水的嫦娥,他们醉眼惺忪望去,嫦娥就在那月影之中,而水面平静,毫无起伏,好像不是水底的事物。他们就猜测这是天上的月神下凡,却没想到还有湖中神明这一钟可能。”
    我转念一想:“这样说倒也对,现世的人就喜欢在这些奇闻轶事里面加一些唯美的爱恋桥段,都到了不加不爽的程度,很像是他们做事的风格!”
    木叶难得感慨一句:“这也正是借嫦娥,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吧?想远在天上的月神,寄托给世界各地那份属于他们的,别有的思念之情。”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文艺了!”
    木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听说过李白吗?相传他是醉酒跌入湖内淹死,有邀月的美丽传说呢。”
    我皱眉道:“难不成也是看见了嫦娥的真容,结果贪恋美色想要捞取,结果醉醺醺就跌入湖内淹死了?”
    木叶玩味道:“谁又晓得呢?不过据说,自此之后,嫦娥出游都带上面纱,不让世人瞧见她的真容。”
    “看来太漂亮也是一种罪过啊。”
    木叶从墙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平稳落地。他又伸手将我抱下来,像是对付小孩那样的熊抱。当然,这样把我当作未成年人的后果就是,被我揍了一顿。好吧,这些都是我的臆想而已,厉害的木叶大人,并不会被我揍到。
    他道:“说起来,去年秋天,山脚的那颗桂花树并没有开花吧?”
    我忽然想起来,这也的确是我非常在意的地方。因为那棵树上细碎的桂花气味芬芳,甚至本该带着苦涩的桂花,也夹杂了一丝甜美的滋味,用来做酒酿圆子的配料,再好不过。
    而且那颗年迈的桂花树,一到秋天,抽新的枝桠上就沸沸扬扬,盛开一树金黄。
    木叶又打了个哑谜:“花,也是有心的。”
    我并不明白:“有心?指的是什么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像是要表达什么,郑重其事道:“会愁苦,会困惑,会悲伤,甚至会欢喜。这就是所谓的,草木之心,而‘人非草木’这句话,说草木无心,并不像人那样有情感,这是错误的。”
    我辩驳:“它们并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说话,你在开玩笑吗?”
    木叶道:“哦?是吗?那我问你。”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关于草木有心这种鬼话,我才不信。
    他站直身子,微微低头看我。他那袭长发被春风吹拂,飞腾着,卷入花香,甚至将脸也染上了一层晦暗的影子。
    木叶道:“你还记得你五岁时候,站在那颗桂花树下吗?”
    我仔细回忆,确有此事。当时我还岁小,想着一睹桂花盛开的美景。
    他道:“而那桂花树却迟迟不肯盛开,你坐在地上祈求了半天,忽然本该含苞待放的桂花,刹那之间都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桂花听到你心中所愿,为满足你的愿望呢。”
    我反驳道:“这不过就是巧合而已!”
    木叶道:“那我再说一个例子,还是你五岁的时候,漫山遍野想要寻找铃兰花,却怎么也寻不到,心灰意冷到家之时,却在家门口发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大概是花体恤你焦急的心情吧。”
    我被木叶的例子堵得死死的,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私底下做的,木叶怎么会知道?难道……
    我捂住嘴,震惊道:“啊啊啊,你这个跟踪狂!”
    木叶顿时面红耳赤,干咳一声道:“这是巧合,是巧合,偶遇而已,偶遇而已……”
    我依旧对他这种恋童癖有着强烈的鄙视,但另外一方面又想:花,真的能听出人们心中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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