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哭声,苏瑾迟疑了一会儿,好奇心占了上风,毕竟如今她对刘寻以及宫里一无所知,任务无从做起,于是想了想便放了那印章回紫檀盒子中,站起来往外走去。
    外头只有个如兰侍立,看到苏瑾出来连忙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严总管和如秀姑姑看姑姑一时应该没差遣,就都去用饭了,让婢子在这儿伺候。”
    苏瑾摇了摇头:“我出去散散步。”她没说听到哭声的事情,自己耳目远甚于常人,如兰她们应该是听不到的。
    她出了院子门,辨了辨路途,顺着那似有似无的哭声的方向一路缓缓而行,如兰跟在后头,十分不安地嗫嚅:“姑姑,陛下有交代天冷让您少出院子。”
    苏瑾满不在意:“只说少出又不是说不许我出院子,坐了一天了,我出来透透气。”
    宫院深深,各处寂静,渺无人迹,苏瑾沿着小路曲折向前,渐渐看到前面荷池旁架着重叠回廊,是三间精致又宽敞的倒轩,被树影遮得暗幽幽的,哭声渐渐清晰,如兰已是变了脸色:“侍诏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瑾虽然人胆大,这时却也有些担心犯了忌讳,问如兰:“前边是什么地方?”
    如兰勉强笑了笑:“再往那边去一些是寿安宫和玉堂宫,住的都是先帝年间的太妃,我们不好去惊扰的。”
    苏瑾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却见前边一闪,走出来一位年青男子,身穿绛紫圆领团龙缂丝锦袍,腰围金镶玉带,头上紫金金丝盘龙冠,仪容俊雅,身姿挺拔,他直接走上前施礼道:“听闻皇兄此次出征,带回了奉圣郡主的胞妹,刘琏这里有礼了。”
    苏 瑾隐隐觉得不对,这名男子一件自己就能清楚出自己名字,且似乎早就守候在此,且面有戚容,看她的神色微微有些焦虑,她看向如兰,如兰已是轻声道:“是豫王 爷。”豫王爷是先帝三皇子,丽太妃所出,因为当时只是宫婢,出身极低,先帝酒后宠幸,清醒后后悔不迭,之后再也没有幸过,直到豫王满十五开府才给丽嫔封了 妃位,又给豫王封了个贫瘠之地,远远打发就藩去了。
    苏瑾连忙行了个礼:“苏瑜见过豫王大人。”
    豫王上前要扶她,苏瑾却已不着痕迹地躲过豫王的手,微微后退了两步道:“适才散步无意间走到这里,惊扰王爷了,婢子告退。”
    豫 王却连忙上前,急切道:“还请苏侍诏留步,小王冒昧,在此是有事请求……昔年曾听说奉圣郡主,身携灵药,能医治疟疾等疾患,而苏侍诏听说也如同昔日郡主一 般,有技巧之功,亦有神力,如今小王母妃,因患了疟疾,寒热交加,御医无法,特恳求苏侍诏心怀仁慈,赐下灵药。”
    他说得极快,仿佛怕苏瑾立刻就走,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急切,牢牢盯住苏瑾双眼,苏瑾静默,后头如兰口唇皆白,语声微微发抖:“还请王爷见谅,陛下有谕,苏侍诏身体不适,在宫内静养,不许任何人惊扰,丽太妃的病还请由御医们诊治才是。”
    豫王置之不理,只一步上前,猛然跪下:“苏侍诏,我母年轻时宫中凄凉,吃苦颇多,琏身为人子,恨不得以身相代,若是得侍诏相救,小王今后但有差遣,无不遵从!”
    苏瑾看着那青年王爷轻而易举的下跪,忙侧身僵立,却听到后头一句话传来:“豫王这是不信朕没有全力救治丽太妃了?”
    三 人转头,看到暗夜里刘寻立在路的尽头,身上还穿着祭祀的玄色九龙衮服,冠冕煌然,显是才回到宫中,直接赶来,后头拥着一群宫人,皆躬身静立,鸦雀无声。他 静静立在那里,眼神扫过来,表情并不算严厉,却让在场的人内心一凛,豫王已是向他那里就着下跪的姿势磕了个头,含泪道:“臣弟不敢,只是母妃昨夜发了一夜 寒热,今早痰塞起来,御医已是束手无策,臣弟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罢了!只是皇上无论如何都不允臣弟见奉圣郡主之妹,臣弟不亲口问一问,如何甘心!同为人 子,还请皇上体谅臣弟之心!”
    刘寻转过头去看苏瑾:“那么如今,苏侍诏的回答是什么?”他的口气淡然,苏瑾却从那里听出了一丝森然来。
    发现刘寻的时候,她就已和如兰跪下,而刘寻却一反从前对她分外优容的姿态,没有叫起,如今她只能跪在地上,却不能直视刘寻,只看着地上,挤出一句话:“婢子不会治疟疾,也并没有灵药,还请皇上和王爷恕罪。”
    场中寂静,压力犹如山一样压着,豫王跪着向苏瑾磕头,发出了咚咚的声音:“还请侍诏大发慈悲!”声音哽咽,苏瑾跪在那里,不敢看豫王和刘寻的眼睛,却不再说话。
    刘寻紧紧盯着苏瑾,双眸深沉,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他缓缓走了过来,淡淡道:“苏侍诏既说了不能,那自然就不能,豫王请回吧,朕会让太医去给太妃会诊,来人,扶豫王下去。”一边扶起了苏瑾。
    几个侍卫上来,半强硬地将豫王扶了下去,他一直挣扎,哀怨地看着苏瑾哽咽:“还请侍诏怜惜我母半生凄凉!”
    苏瑾低垂着睫毛,一直不再看豫王,刘寻拉着她直接往回走,一路静默不言,手却紧紧握着苏瑾的手腕,苏瑾一路不敢挣脱,只觉得他的手又凉又硬。
    回到隐凤院,刘寻走到正房台阶上,转头淡淡道:“隐凤院诸人护主不利,居然让人惊扰侍诏,来人,今日当差的隐凤院宫人,一律杖毙!”
    苏瑾倏然抬眼,去看刘寻,却只看到他冰冷的背影,前头已有侍卫如鹰隼一般的扑进来抓人,侍立的宫人们被一一束缚起来,惊惶却一声都不敢出,连严霜都被两个侍卫反剪双手控制起来,她霍然转身,惊疑道:“陛下?”
    刘 寻略略侧过身看她,周身围绕着的,是带着戾气的冰冷,仿佛一直沉睡的野兽被激怒,睁开了冰冷无情的双眼,强大而让人心生恐惧。苏瑾第一次看到这样一言断人 生死的刘寻,整个人都仿佛陌生起来,她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惊异地看着他,直到下头高永福凛然听命,去传了刑杖进来,她才发现这居然是真的!
    她十分不可置信看向刘寻:“陛下!他们罪不至死!是我自己走出去散心的!”
    刘寻没有看她,双目森寒,语气冰冷:“朕下过命令,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能随意见你,他们没有尽责,自然要承担后果。”
    下头慎刑司的人已经就位,严霜首当其冲,被死死地按在长凳上,堵了嘴,方头暗红的大杖直接落下,敲出了第一杖,严霜的身体仿佛弹跳了一下,却被死死压住,青绿色下裳登时便洇出了血色,苏瑾心中一跳,上前抓住了刘寻的衣袖:“陛下!”
    刘 寻转过身看她,冬日的夜色下,那女子的眼睛充满了焦虑和难以置信……即使忘却了记忆,她也不肯相信自己身上有着残忍暴戾,铁血黑暗的一面……她完全可以上 前喝退侍卫,她却只是仓皇地向自己寻求帮助,她和从前一样,还没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还那样单纯地信着自己……他忽然心一软,朝下挥了挥手,一直关注着皇上 的高永福连忙示意刑杖停下,刘寻看向苏瑾道:“你随朕到屋里来。”
    一边转头往内屋走去。
    苏瑾看了一眼在长凳上勉力抬头看向她的严霜,他还有余力给自己眨了眨眼睛……想是伤势不重,她微微松了口气,跟上刘寻。
    刘寻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支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斜着,玄色袖子长长拖到了膝盖上,狰狞的龙爪隐入了褶皱中,冠上垂珠投下阴影在脸上,这是一个要长谈的姿势,他向对面暖炕抬了抬下巴:“坐。”
    苏瑾坐了下来,仍有些惊疑不定,刘寻淡淡道:“说吧,为什么不救丽太妃?”
    苏瑾一愣,看向刘寻,那双深黑如墨的眸子里面,是隔空而来的沉重压迫感,苏瑾和刘寻对视片刻,抿了抿唇,低头移开了视线,她知道那救不了的答案搪塞不了他,心中百般思量,却无急智,踌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往古人鬼神之说上靠:“这是她的命。”
    刘寻轻笑了一声:“所以,奉圣郡主从前救朕,也是因为朕有真龙天子之命?”
    苏瑾敛眉默然,过了一会儿忽然认真而坦然道:“也可以这么说。”
    刘寻收了面上讥诮的笑容,注目苏瑾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博山炉里几缕青烟浓淡卷舒,袅袅而起,外头院子里明明那么多人,却静得令人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给人无形的压力。
    ☆、26动魄
    远处风声犹如叹息一般,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刘寻忽然幽幽地开口:“当年我从边疆大胜凯旋,回京之后,父皇封赏,丁皇后则视我为眼中钉,那段时间,我和你姐姐有些嫌隙,因为手下将领屠城,我没有严惩……所以虽然看上去意气风发,其实……有很多不得已,我觉得你姐姐不体谅我。”
    苏 瑾没想到他这时候居然有心情给她说起往事来,少不得专心致志倾听,刘寻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掩住心下的酸涩,轻轻道:“我说过,我有个表弟,其 实和我同年,只小了几个月,在我还在宫中的时候,就被人陷害,说在花楼弄出了命案,年纪轻轻就被判了流放,后来在流放地染了瘴疠,病死了。”
    苏瑾愣了下,不知道怎么从丁皇后又说到表弟,刘寻轻轻道:“我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分伤心,一直缠绵病榻。我回京后看过她几次,有一天,我舅舅忽然在花园被毒蛇咬伤,虽然救治及时,没有猝死,却也性命垂危,太医们说活不过天明。”
    “我舅母撑着病体,到王府中,求我想办法,因为那段时间有传闻,我军中有会解毒的良医,其实只是你姐姐救了一个中了蛮夷毒箭本应必死的亲兵,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到了你……姐姐。”
    苏瑾双唇微抖看着刘寻,刘寻看向苏瑾,目光平静:“你知道结果是不是?我舅舅,能救么?被毒蛇咬死也是他的命?”
    苏瑾睫毛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对不起。”
    刘寻惨然笑道:“果然,也是不能救是么?”
    苏瑾不再说话,刘寻说话:“所以,救人的原则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一个普通的随从,她会消耗千金难得的药去救他,宫中低贱的宫人,她也会救,我,她甚至不顾性命,那么为什么,我跪在她屋前一夜,请求她将那百毒不侵的琥珀借我一用,她却不肯!”
    苏 瑾抿了唇,似乎感染到了刘寻心中的悲伤,刘寻气息起伏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去,淡淡道:“后来舅母受不了这打击,病体加重,很快也去世了,说到底,我舅 父、表弟一家都是为我而死,那段时间,我心情很差……并且……不能谅解你姐姐。后来边疆有异动,我上表再次出征,却把你姐姐留在了京里。”
    苏瑾看往刘寻,眼神哀恸,刘寻微微别转了视线,不愿看她:“其实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丁皇后的反间计,你姐姐在战场的表现太引人注目了,可是明明是计,我也觉得不能面对你姐姐,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做不做皇帝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姐姐是不是也是别有居心。”
    苏 瑾的手微微抖了下,抬眼去看刘寻,青年帝皇的眼眸犹如雾锁寒江,迷茫忧伤,苏瑾的心仿佛被攥紧了一般,呼吸不过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从生死里拼出了 一条荆棘之路,却发现亲友一一被连累离去,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连最信任的自己……也没有给他一点温暖的希望,他绝望而愤怒地放逐自己到了边疆。
    “那 段时日,我在战场上几乎悍不畏死,反而打了许多胜仗,然而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只有不断愤怒地杀人或者折磨自残才能让自己平静,终于我中了计,被陷入 森林,被敌军四面追击,带着十几个亲兵,仿佛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亲兵们陆陆续续为了保护我都折损了,我几乎要放弃了。”
    苏瑾有些揪心地看向刘寻,刘寻淡淡道:“后来,你……姐姐就来了,我也不知道茫茫林海她怎么找到我的,连敌人都找不到我,她却找到了我,还带着食水。”
    “她教我野地生存技巧,带着我制作假的痕迹,反过来耍追击我的敌人,甚至伏杀了不少人,我当时还生她的气,不太和她说话,她也和我有些疏远,除了必要的话,也不和我说别的话。”
    苏瑾沉默着,刘寻隔了很久以后,才说了句:“后来我们逃出来了,她抢了蛮兵的一匹马,我们共乘一骑,纵马逃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大楚的地界,我高兴极了,转过头看她,却看到,她的胸前,都是血,一支箭从后往前,穿透了她。”
    苏瑾不由地伸手去按自己左胸前,那里有一个星状的伤疤,抬眼却看到刘寻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她有些讪讪地将手放下,刘寻声音微微颤抖:“整整一夜,她都护着我在前驭马奔逃,一声都没有吭过,我的背后,都是她的血,我却完全没有发现。”
    苏 瑾不敢去看刘寻,刘寻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很久以后才说:“她倒在地上,我抱着她,却不知怎么办,那支箭穿过的位置太近心脏,我不敢拔,她却扯下衣 衫,将她手臂上的臂环除下,将那琥珀递给我,和我说,叫我以后注意食水……只是,一定不要给别人用,否则会影响和改变我的气运,她大概不能保护我了,希望 我以后能保护好自己……”
    苏瑾低着头,看到刘寻膝上的玄色衣袖,被几滴水洇湿,形成深色的小圆点,刘寻很久以后才平息了呼吸,淡淡道:“她昏迷之前,还和我说,对不起我,她不是不想救,是真的不能救,路我只能一个人走,登上帝王之路,本就是这么艰辛和孤独。”
    苏 瑾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完全理解了那一刻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心情,这个少年,他失去母亲的疼爱和父亲的信任,失去外家所有的凭恃,一个人孤独的攀上顶峰,他命 中注定就没有舅舅和舅母、表弟,即使没有时空偷渡者的干预,他的舅舅一家因为元后还在,势力过大也会被先帝清除掉,所以,她当时不能救。
    就 如同今日的丽太妃,因为刘琏会因为丽太妃的死去而对帝皇心生怨怼,回到藩地后便反叛,投向南夷,并且娶了南夷的公主,虽然他一生都没有再回到楚朝,却在南 夷那里推行楚朝文化,对南夷的历史文化乃至农耕文明的推广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贡献,他之一生写出了许多惊才艳绝、哀婉凄切的诗词,被时人称为“流连体”,其 悼母词被奉为经典,影响深远直至后世。
    所以……苏瑾不能救丽太妃。
    她来到末世,能救的人,只是本就不该死的人,以及……因为她的介入而可能死亡的人,她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让不该死的人死了,让该死的人没有死,从而影响历史进程。
    所以刘寻一直以为她仁心慈悲,其实她不是,她只是历史的过客,只能冷漠地看着他们符合命运的死去,只能看着这个少年在孤独残酷的宫廷斗争中,磨砺成长,成为孤独的王者。
    她感觉到整个心密密麻麻地刺痛,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脏,也不知是为了那个孤独的少年还是为了被他憎恶而心痛,刘寻抬眼看她,轻轻道:“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吗?到底什么是命?你们真的知道命运的走向?”
    苏瑾迟疑了很久才轻轻说:“我不了解当时情形,但你说的那些随从军士,我猜应该是因为姐姐才受伤的吧,所以她才会救。”
    刘寻轻轻嗤了一声:“那么严霜呢?”
    苏瑾有些不解看往刘寻,刘寻道:“他没和你说吗?他是丁皇后安插到冀王府的奸细,我们当时施了个反间计,他窃取了错误的情报,导致了丁皇后一次暗算落空,反而被父皇怀疑了。后来丁皇后恼怒他,让他服了慢性毒药,回到府里才毒发,你姐姐救了他。”
    苏瑾睁眼看了刘寻,双眼都是迷茫和哀伤,刘寻道:“理论上,他是自取灭亡,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救了他,还教他许多东西,他后来对你死心塌地,我也放心他伺候你,因为你对他几乎恩同再造。”
    苏瑾皱眉想了一会儿,为什么会救?如果不是因为她而死,那就是不该死了,可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自己当时为何会判断他不应该死?他是什么著名的历史人物?还是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导致历史重大转折?”
    严霜……严霜……她暗自念了一会儿他的名字一边在脑海里翻着出任务前强记下来的楚朝历史,忽然反应过来,刘霜!楚朝著名的宦官!他深受楚武帝信任,赐姓国姓,带着船队,远征西洋,是华朝外交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她 有些恍然的样子落在刘寻眼里,知道她已想通,忍不住轻轻伸手,想去触摸那张脸庞,苏瑾抬头,刘寻缩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算了,你不想说也罢,我知道你 总有你的理由……自那次以后,我再也不问你救人的理由,也绝不勉强你救任何一人……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救人,但我知道你不能救人的时候,心里的 难受,比常人更要加倍。”
    苏瑾垂了睫毛,刘寻站起来,淡淡道:“外头那些人,杖责二十小惩大诫,若有下次,再严惩不贷了。”
    苏 瑾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刘寻,刘寻面容缓和了些,兀自走了出去。手却在袖子里微微颤抖……他多么想将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十年了,他错过,失 去了十年!可是他不敢,他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扭曲疯狂的情感,压抑着那些犹如地火岩浆一般炽热翻腾的感情,他怕吓跑了她,他只能小心的接近,他极力想掩 盖他那黑暗暴戾、冷酷的一面,然而今日遇到这样的情形,他却忍不住了,这个女子身上隐藏着太多的谜,他不逼一逼,就永远无法了解她,而他有预感,若是不真 正了解这个女子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他永远都无法真正拥有她。
    她随时可能离去,一如从前。
    但是今天这一逼,之前苦心经营出来那温馨亲密的关系……是不是要倒退为零,荡然无存?
    刘寻的心冰凉一片。
    ☆、27敲打
    虽然刘寻责成太医院极力救治,丽太妃依然没捱过两天就逝世了。宗人府忙着治丧殡殓,刘寻一头要安抚豫王,一头要和礼部、宗人府讨论祭礼,眼看着又 要过年了,新年祭祀诸事纷杂,刘寻一则忙,二则心里存了结,和苏瑾用了次晚膳,看她眉目郁郁,行礼拘谨,二人相对无言,从前那轻松自在的氛围已不在,刘寻 认定苏瑾对自己有了成见,心下抑郁,又心疼她在御前吃得不好,恐她存了食落下病根,索性没有再宣她来陪膳。
    苏瑾却不知道刘寻心中 的这些纠结,她不过是想起豫王回到藩地以后就会反了,因为怀着对丽太妃、豫王以及战乱再起的愧疚,她心犹如在火上反复煎熬,她只是来解决刘寻无嗣的问题, 不能再进一步触动改变历史,她想起她遗忘的记忆里,刘寻跪在屋内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心如火焚,痛入心肺?所以她才选择了遗忘这十年的记忆?
    刻了一半的章留在手里,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刻什么,苏瑾一直心情不太好,只是拿了几块废石料慢慢地刻着练手。
    严 霜被打了几板子,趴在屋里养伤,苏瑾去看了看他,他本来是想撒娇收些甜头的,却敏感地发现苏瑾心情不好,于是反过来宽慰了苏瑾一通,如秀几个陪侍宫女被大 大吓了一次,更加战战兢兢,无人在身旁逗趣开解,苏瑾经了这事,虽不是真的对刘寻有了成见,却到底认识了帝王之翻脸无情,又觉得刘寻一定心存芥蒂,更怕随 意出门又弄出什么事来连累身边人,干脆足不出户,每日只是看书刻石,一心等着开春选秀,早日完成任务。
    落在刘寻眼里,更是证实了她要疏远他的想法,心下越发郁愤,却一时无法可解,他一向意志坚定,百折不回的人,如今却有些隐隐后悔那日急了些,然而理智告诉他,不弄清苏瑾的来历,再怎么浓情缱绻,该走的时候,她还是会走,他留不住她,他留不住她!
    只 可怜了服侍刘寻的身边人,一个个屏息服侍,诚惶诚恐,却统统讨不得好,转眼到了除夕,苏瑾和严霜、如秀几个在屋里吃了些贡来的橘子,也不守岁,自顾自睡 了。刘寻一个人御书房里,犹如困兽一般在笼子里徘徊到深夜,他反复想着从前除夕时苏瑾给他烤年糕的往事,又想着那边回报这些天苏瑾再没碰过那玉章,心头刺 痛,抑郁难诉,他是个忍惯的人,从不怨天尤人,如今却觉得命运待他何其不公。
    新年祭天之时,他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仰瞻俯首,献礼行爵,不是祝愿天下太平,盛世华章,却是希望上天祖宗保佑,将苏瑾赐给他!
    他不是天命真龙么?为何竟求而不得一女子?
    要怎么样才能留下她?是他不够好么?
    除夕过了几天又下了场雪,眼见着又要到十五了,天仍一直阴沉沉的,刘寻连花也不敢再送,怕苏瑾看了膈应,一想到她会厌恶他,他就心中郁郁,这日高永福来报:“工部薛女史又来递牌子要见苏侍诏了,听说是想邀请苏侍诏去徽柔女院讲课。”
    刘 寻原想说推了的,转念想起苏瑾这些天全闷在屋里,怕是被自己吓过拘谨起来了,这样拘在屋里,万一生了病怎么得了。苏瑾最后那卧病在床软弱苍白的光景让他痛 彻心扉。大火扑灭后找到的尸体,他一看仵作报告就知道不是苏瑾,他不知道苏瑾去哪里了,但她身上有着必死的疾病和绝毒,他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苏瑾没有死, 然而十年过去了,一年比一年失望,他已将自己柔软的心冰封入寒渊,没想到命运柳暗花明,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十年都过来了,他还怕没有时间慢慢磨软她么?他按了按胸膛,那里贴着肌肤挂着一枚琥珀挂坠,他把它藏在这里,没有子嗣算什么?如果不做皇帝能留住她,那他宁愿不要这位子,相反,如果只有做皇帝才能留住她,那他自然也会不择手段,斩尽荆棘。
    他 转过脸和高永福说:“去告诉严霜,叫他别装病了,起来陪他主子出去走走散散心,别让别人算计了她去,放行薛珑让她进宫见人,若是带了吃食的,接了换成宫里 的再给姐姐,让严霜仔细些!出门的食水用香都经心些!自己都带上,不要用外头的,衣物炭盆这些也带足了,若是姐姐回来出了什么事,朕让他真正结结实实再尝 一次板子!再让如秀紧跟着姐姐,一步都不许错,回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要说清楚了……”
    高永福看着一向勇毅果断的陛下 一秒变成唠唠叨叨的老妈子,面色不变,一一应了,严肃认真地将这件事当成一件大事来办,女主子要出宫了!整个承明宫登时动了起来,出行的轿子炭盆马车吃食 用具,虽然这位主子不用准备仪仗,却一丝一毫错不得,内侍宫人们仿佛蚂蚁一样的飞奔起来。
    这头薛珑几次请人通报,却都被挡了回去,不是苏侍诏有差使在身就是苏侍诏今儿有些不舒服,终于这日见到了正主,一边打量着苏瑾低调却奢华的房间,心下也是唏嘘得很。
    苏瑾这些天闷在屋里,猛然看到熟人心里也高兴:“回来都没见过你了,工部很忙么?”
    薛珑心下一咯噔,一便捋着银灰鼠皮袍袖,一边脸上仍笑微微:“前些天递过牌子让人通报过,想和您叙叙旧,结果听说您身上有重要差使,所以就没打扰了,今儿可巧做了些玫瑰馅点心,还是今天春天渍的玫瑰酱,想着你可能爱吃,就给你送过来了。”
    苏瑾便命人摆上茶点,一边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渍的?”她对古代没有防腐剂传统的食物制作方法也颇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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