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字未提是席临川点名让她去,话说成那样、再加上上回的事,她自然会觉得杜若没安好心。
    心里设了防却防错了方向——杜若没说假话,只是将话藏了一半,利用的就是她这防心。
    这可糟了。
    即便经了缕词的事,她多多少少地对席临川的看法有些改变,但这到底不是能一概而论的。
    ——这回是她拒绝了席临川的吩咐,且这“吩咐”还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是在她本职工作范畴内的。
    正着想反着想,责任都在她。想把错处推到杜若身上又不容易,毕竟口说无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衣觉得天空飘过了五个字:先下手为强。
    一方面,在杜若再搬弄一次是非之前,她得先把该说的说了;另一方面,在席临川问罪之前,她得先认错去。
    好歹得让他觉得她态度良好再说,要不然……这误会可大了。
    谁知道杜若先前在他面前是怎么说的?指不定怎么黑她呢!
    于是,漆漆黑夜中,红衣去找了齐伯。
    齐伯一见她来,当即一副纳闷的神色——刚才乐坊不是回话说她不去了么?怎的又打算去了?
    倒是也没有多问,依着席临川留着话给她备了车,送她去大将军府。
    .
    到了大将军府的时候,刚一下车,就听到了府里传来的乐舞声。
    红衣紧悬着心往里走,由府中婢子领着左转右拐。这里比席临川的府邸还要大些,又是她急而那婢子不急,她不好催促,耐着性子跟着,只盼着别有人挑她这迟到的错处。
    终于到了设宴的地方。
    “姑娘等一等,奴婢去禀一声。”那婢子压声向她道,言罢就进了厅去。红衣看着她走到席临川席位边,低语了几句便又退了出来,朝她一笑,“君侯请姑娘进去。”
    厅中正有歌舞进行着,水袖扬得眼花缭乱。红衣四下一扫看到席临川,安安静静地“蹭着边”去找他。
    在他身后踟蹰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开口,还是那婢子替她打破了这僵局:“君侯,红衣姑娘来了。”
    席临川侧过头来,睇一睇她,道了声:“坐。”
    红衣欠身,上前在他侧旁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你要记何庆的仇无妨,这宴可是大将军和长公主设的。”他压音道。好像是告诫的意思,又好像并没有不悦的情绪。
    红衣心中一紧,刚欲解释,旁边席上的人却先开了口:“素闻君侯待人宽和,府里规矩也随意些,看来真不是假的。”
    这话说得笑意殷殷,怎么听也不像恶意;且只是一句随口的评说,就是个没话找话的闲谈。
    于此时的红衣而言却显是“火上浇油”了,她下意识地横了那人一眼,忙向席临川道:“我不是有意迟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姑娘别担心。”那人又抢了她的话茬,抢得她心烦意乱,偏他还有再下一句,“在下也实在佩服君侯高居庙堂还能如此随性——那日若晚一步,今天大概就要在何公子墓前饮酒了。”
    红衣微愕,再度看向那人,这才想起来他是谁。
    是个禁军,那天带人接她和缕词入宫的人。
    “我倒是更乐得在何庆墓前喝酒。”席临川回了他的话,兀自饮了一口,一笑又道,“镇抚使大人好快的身法。”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虽都不是要紧事,却弄得红衣不好插话。一壁耐着性子等二人结束交谈,一壁又小心地维持着这认错的情绪——这话说来也实在心塞——先前她差点死在他手里,都不曾听他有过什么歉意;相比之下赴宴真是个小事,她却不得不主动前来认错。
    真是……官大一阶压死人。
    言语交谈间,红衣察言观色着,隐约觉出……席临川好像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得很明显,他好像根本就不隐藏什么,不耐和困倦全写在脸上。她便有点心焦起来,怕他一会儿不耐更甚,懒得听她说,或者听了更烦。
    感觉心上有个小人儿急得团团转着,每次有话想说都又噎回去,直急得想咆哮出来。
    这厢,席临川客客气气地应承着旁边的禁军都尉府镇抚使,余光一瞥,看见红衣正要倒酒。
    ——敏症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她玉指蘸进酒里。
    在她蘸了酒的手搁到桌上时,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着她的手放了下去。
    “并非有意来迟。”她写了这么一句,手上稍一顿。他要继续看下去,恰有别的宾客来敬酒,他便先噙笑对饮了。
    红衣还在继续写着:“……早先不知是公子指名要我来,以为是杜若自行安排,听丝缎之言才知是公子吩咐。”
    她写完就静坐着等着他看,谁知来敬酒的那人借着酒劲话也不少。
    红衣呆若木鸡地坐了一会儿,垂眸看看桌子上的字——最初的几个已有些慢慢挥发了,再不看就没了。
    席临川与人交谈着,感觉搁在案下的手被人戳了戳手背。
    他只做未觉地把手挪开,过了会儿,又觉得有东西在胳膊旁边点了一点。
    点得很轻,带着点犹豫不决的意味。他一眼横过去,当即就看到她猛缩了手。
    之后红衣便想哭了。
    他还是没看她写在案上的解释,案下的手却挪过来攥了她的广袖,弄得她的手再也动不了半分,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坐着。
    那蘸酒写出来的字,只剩“听丝缎之言才知是公子吩咐”这一句能看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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