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既然秀才家家风清正,秀才闺女本人也是知书达理,那怎么不定下来?六婶干嘛一副伤心的模样?”
    青璃托着腮,心里寻思,山子哥在成亲一事上似乎格外艰难,以前不着急成亲,现在有这个意向,总是横生枝节,上次李氏女在村里那么一闹之后,族人心里都有了芥蒂。
    “那闺女虽然有点清高,但是人品方正,长相尚可。”
    刘氏因为没用早膳,就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镇上的和悦楼,她寻思自家闺女可能也很久没吃到招牌菜水晶肘花,等人到齐之后,众人相谈甚欢,那个闺女脸色红红的,似乎对莫子山也很满意。
    莫六婶想着反正也在相看,不如要一间包间让二人单独聊聊增进了解,和她们在一起二人很拘谨,于是莫子山和那个秀才闺女就去了隔壁。
    约莫有一刻钟,秀才闺女哭着跑出了门,掩面离去,她娘以为莫子山欺负了自家闺女,大骂禽兽,引来好多围观的人,还是刘氏见事态不好,给了伙计封口银子,让人不要出去乱说。
    要说是非礼那家的闺女,刘氏不信,莫子山是个好娃,家里有了银子之后还是和从前一样吃苦耐劳,肯定不会做出这等事,至于那闺女为什么羞愧而逃,刘氏也是一头雾水。
    一场相看搞砸,莫六婶很生气,她质问自家小子到底搞什么把戏,对那个闺女怎么了,好好的人,喜滋滋地来,哭着回去,而且她明明看到那个闺女眼神里带着欣喜,这是对自家很满意。
    “娘,是不是山子哥说了什么错话,让六婶生气了?”
    八成是山子哥没看上那个闺女,说的直接了一些,所以惹怒了人家,这种嘴笨拙舌的人最讨厌,淳于魔头也是,对人冷冰冰的,好像别人都欠他银子。
    “唉,可不单单是生气啊!”
    刘氏揉揉额角,心里也跟着犯难。莫子山确实对那个闺女说,两个人不合适,但是为了照顾那个秀才闺女的面子,让她回去和她娘说,没有看上他。
    莫子山以为自己做法很大度,极大挫伤了对方的自尊,而且又是识文断字的,就是比一般闺女想的多,当时受不住,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出去。
    要是单纯这样,莫六婶只会教训莫子山一顿,既然是相看的,谁也没说百分百就成,可是在三人回来的路上,莫子山竟然说自己有心仪人选,而且等了好几年。
    突如其来的消息,不但刘氏惊讶,莫六婶更震惊,从来没有听莫子山说过这个事。有心仪之人,为什么不早日说出来,自家好上门提亲呢?既然这样,自家也不讲究什么,只要对方人品好就可以。
    “莫非这人选有点问题?”
    要是有合适的人,莫六婶只会高兴,回来肯定第一时间公布好消息,再说她是个和软的人,没有什么脾气,心地也好,要是做未来婆婆,她的儿媳可是要享福的。
    见自家娘亲口干舌燥,青璃主动倒上热茶,又让于嬷嬷端来一盘果子,都是新鲜的瓜果,放在地窖保鲜,此刻果皮水嫩细滑,一点没蔫。
    刘氏喝了一杯茶润唇,早晨只喝了一碗燕窝粥,到镇上因为对方哭着跑了,也没吃下东西,为了不浪费,把点的几样小菜全部打包带回,自家留下一份水晶肘子,剩下都让莫六婶带回家。
    “何止是有问题!”
    刘氏很激动,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认同之色。青璃长大了嘴巴,娘亲是个好说话的,能这样反应,说明对方真有点问题。可是,山子哥看上的人,总归不会太差吧?
    “娘,既然山子哥愿意,有事好商量啊。”
    青璃下意识地帮助莫子山说话,等着这么多年,山子哥很专一,说明非对方不可,自家这边阻扰,万一山子哥倔强起来,没准真能打一辈子光棍。
    “没的商量,肯定不行,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刘氏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偏厅内走一圈,皱眉道,“这要是个望门寡,你六婶都咬牙松口了。”
    “那是什么意思,被休的?”
    等了这么多年,两个人没在一起,青璃左思右想,对方要是比山子哥小几岁,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除非是已经嫁过人被休的。娘说望门寡,就是已经定亲之后,没过门就死了夫君的,这样被认为不吉利,还有专门的卫道士站出来指责女子克夫,这样的人,莫六婶都能接受,可见也足够宽容。
    要是女子嫁过人之后,被夫君休离,也算是妇人,被破过身子,村里人最讲究清白,要娶个黄花大闺女,这样的被休离的妇人,总是和曾经的夫君有剪不断的混乱关系,不说六婶家,就是村里任何一家都不会愿意。
    “璃丫头,不是被休,比那个还不如。”
    刘氏又坐到椅子上,不停地喝着茶水。青璃瞪大眼睛,比被休还不如,“莫非是花楼里的姑娘?”
    “噗……”
    刘氏一口水喷了出去,咳嗽着,青璃赶紧绕到娘亲身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娘,我猜对了?”
    “你这丫头,啥花楼的姑娘,你山子哥是那种人?”
    刘氏放在下茶杯,白了自家闺女一眼,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要更复杂一些。”
    莫子山看中的那家闺女是镇上的人家,姓秦,和莫子山同岁,家里有爹娘,还有三个哥哥,家境不太好。两个哥哥成亲,三哥二十多了还打着光棍,他们家没有分家,住在镇上的一所破宅院里。
    秦家爹娘软弱,被两个嫂子掌控。因为家里穷,秦姑娘到了十五岁也没说上人家,周围人都嫌弃他们家,觉得要是娶了这个闺女,有那极品亲戚,以后肯定是非多。
    那时候两个嫂子也有了身孕,秦姑娘的大哥二哥好吃懒做,整日游手好闲,都靠她和她娘还有三哥做活,养着一大家子,秦老爹身子不太好,是个酒鬼,嗜酒如命,没有酒喝就要打人,家里没银子,就到镇上的酒铺佘酒,长年累月,欠了一屁股债。
    按理说,酒铺老板做生意的,得知秦家的情况也不会这么慷慨,当然,没有利益,谁也不是傻子。
    酒铺家有个儿子,自从十几岁在河边游玩掉进河里,就一直躺在床上,几次差点一命呜呼,家里也不抱希望,就等着他咽气。民间有风俗,未成亲的男子到了地府,阎王不收,不能投胎,来世进入畜生道,变成猪狗。掌柜家里着急,想要给儿子筹办婚事,就相中了这个秦姑娘。
    秦老爹欠人家几十两银子,屋子抵债都还不起,就算知道闺女嫁进去是守活寡,他也没理由不同意。养个闺女这么多年,也该到了回报爹娘的时候,再说成了酒铺老板的亲家,以后的酒随便喝。
    秦家姑娘心里苦,想找莫子山倾诉,结果那段时间莫子山因为和青璃的小舅做生意,不在镇上,跑出去进货,就错过此事。
    说来也巧合,就在秦姑娘和酒铺老板儿子成亲的前一个晚上,那病秧子突然一命呜呼,酒铺老板一合计,这亲事必须结下,就请来了灵媒,办了一场冥婚。秦姑娘和死人拜了堂。
    冥婚青璃知晓,活人和死人结合的很少见,一般都是未成亲的逝者,男女合葬。当年这场冥婚人尽皆知,爹娘在凤阳做生意都略有耳闻。
    如果说莫六婶反对单纯是因为秦姑娘与人冥婚不吉利,也说的过去,毕竟这是个晦气的事,就算在现代,提起冥婚来,也让人通体发寒,何况这个时代,人更加迷信。
    事情不单单这么简单,秦姑娘在冥婚之后,就被留在了酒铺老板家,因为其身份,所有的人见到她全部绕路走,她日子过得凄惨,连亲爹亲娘见到她也撇嘴。
    秦姑娘住在酒铺老板家的下人房,一次偶然的醉酒,酒铺老板走错了房间,把她奸污,让她怀上了孩子。
    “原来是这样。”
    青璃苦笑,她又听了一个曲折的故事,却是真实发生的,有时候总是想不到有这么命苦之人,爹娘不爱,兄嫂狠毒,就这么被亲爹抵债与人冥婚,又被公公奸污,这是没地方说理。
    按理说在现代,公公一定要坐牢,至少判个十年以上,可是这里,发生这样的事说不清楚,一句勾引,让人百口莫辩,县老爷不会管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除非通奸被人当众抓住。
    难怪莫六婶和娘极力反对,青璃自己也认为有些不合理,这么多年过去,山子哥未必就是一定非秦姑娘不可,两个人当年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同在集市上卖小玩意而已。
    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愧疚,莫子山是个认真的人,也有强烈的责任感,一定认为秦姑娘的遭遇,是当年他不在镇上才造成这个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必须对她负责。
    “你六婶的意思,这姑娘可怜,她很同情,家里有银子,帮一把没有问题,但是万万不可以进到家里做媳妇。”
    刘氏也第一次看到和软的人强硬,她对着青璃道,“你山子哥跑镇上去了,没回来,你说这小子啊,倔强劲儿像谁呢?”
    “眼瞅就要过年了,山子哥也真是,有啥不能过了年再说啊。”
    青璃点点头,想到和莫子山曾经谈过的,原来他心里有人,认为那个秦姑娘是有共同语言的人,难怪等了这么久,迟迟拖着不肯成亲。
    到了下晌,天色阴暗,在屋里看人模糊着,于嬷嬷点燃油灯,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于嬷嬷,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刚才娘刘氏叙述缘由,于嬷嬷几乎竖着耳朵听。
    “老奴认为夫人您说的对,那秦姑娘万万不可进门的!”
    在京城也有这样的规矩,与活人冥婚,活着那方将要永远守身,若是有人继续嫁娶,全家都会遭到连累,死去之人不会甘心,会回来索命。
    从悲苦的故事说到鬼故事,青璃眨眨眼,于嬷嬷最喜欢听坊间八卦,传言并无什么根据,但是这种女子就是不能进莫家的大门,这会让全族人被连累,被人指点。
    就算山子哥坚持,这事也不能成,虽然她心里同情,但是很坚定,除非莫子山愿意除族出去,到外面更名改姓,或者带着这个秦姑娘远走高飞,可是他能做到吗?他可是独子,家里只有莫六叔和六婶!
    不是谁都有北堂谚和赵晚春那种永不回头的勇气,但是二人的境况不同,不能和莫子山相提并论。
    人不能活着那么自私,感情不能高于一切,六婶并非是个不讲理之人,这次是山子哥过分,看莫六婶抹泪的模样,定是伤透心的。
    不管怎么说,这桩亲事没结果,而且必须拆散,损人姻缘这种事,青璃不想做,她希望山子哥自己能想开些,有些事不是他就能左右的,当年就算他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秦姑娘是个孝女,在权衡之下,还是会走上冥婚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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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9章 情话
    冬日天黑的早,到了晚膳时分,天已经擦黑了,青璃坐在偏厅,外面是呼啸的风声,又变天了,这两天没准又要下雪。
    瑞雪兆丰年,在凤阳的冬天,下雪是比吃肉还寻常的事。青璃家里来了贵人,惊动了整个莫家村,村里人实在,回去仔细一想,也不知道用什么招待的好,几乎每家都做了一个自己的拿手菜,在晚膳之前,刘氏一直忙着招呼乡亲们。
    崔奶奶原本还不知道准备什么,就怕怠慢了贵客,现在不用愁,光是菜就收上来二十多个,大部分是肉菜,自家只要炒几个青菜,荤素搭配正好。
    饭桌上有从和悦楼带回来的招牌菜,水晶肘花,什么酸菜炖大骨头,拔丝红薯,土豆条烧肉,山菇爆炒肉片,还有人家送来了一大盆的红烧鱼。
    鱼是冬日里最难得之物,族人没地方买,族里发的也不多,就这么被端来,刘氏让青璃记好,怕那家过年没有鱼应景,等明天让家里的下人再过去送两条。
    淳于谙送的年礼一共有两车,多是山珍野味,几头狍子,獐子,鸡鸭鱼,毛皮和一些干货,水酒,两辆马车装得满满的,卸车之后,放满青璃家的库房,最后地方不够,又放到地窖里一部分。
    青璃家的地窖,做的比村里人家都好,是在地下挖了几间屋子,为了防止有老鼠混进来,四周砌了青砖,里面有高高的货架子,还有棉被,盖着蔬果,防止受冻。
    晚膳时,莫如湖没有回来,刘氏觉得面度淳于谙压力很大,就请来青璃大伯一家帮忙待客。一大桌子菜配着水酒,是大伯的最爱,大伯原本小心谨慎,这一喝多了酒,话也多了起来。
    “淳于小子,平阳苦寒,你们在关外风大,也要多喝点烈酒驱寒。”
    大伯莫如江面色通红,频频举杯,说话也不算那么客套,却多了一丝亲近和关心,淳于谙虽然没有答话,但是点了一下头。
    “你看你,人家少将军出身高贵,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你到京都这礼仪也没学明白。”
    一桌放不下那么多人,只好分成两桌,大伯莫如江,大堂哥莫子冬,二堂哥莫子华和淳于谙,方侍卫坐在一桌,方侍卫是个爱说话的性子,一直对众人讲在关外打仗的凄苦。
    女眷这边很静,都在认真听,大伯娘一听,叫人家淳于小子,怕淳于谙会不舒服,这可是村里人的叫法,自己的辈分还不够,还是叫少将军好些。
    “我们少主不是计较礼仪的人,入乡随俗嘛!”
    方脸侍卫暗自偷笑,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淳于少将军,一到莫家村就变成了淳于小子,这称呼为什么那么喜感?见自家少主不说话,方侍卫主动应答,反正有青璃那小丫头在,少主再不愿意也要忍着。
    “方大哥,我很钦佩那些北地的将士们,只是自家条件有限,帮不上什么忙。”
    莫子冬一脸激动,听说前几天打了胜仗,把身强体壮的大秦蛮人一鼓作气撵回了老巢,他就止不住热血沸腾,一想到将士们保家卫国,内心里泛起崇敬之意。
    莫子华与莫子冬不同,他是凤阳城送温暖小分队的成员,当初家里生意忙,全靠莫子冬忙活,他才能腾出工夫来,这个小分队总部在京都,给凤阳这边拨了几万两银子,莫子华机灵,会算账,每次采买之后,账目明确,让众人信服。
    北地士兵们,大半家里就在凤阳,有镇上的,大多数还是周边山村的,眼瞅着要过年,家家户户还愁着粮食,有些士兵家里有妻儿,还要靠亲朋帮衬,过的很辛苦。
    无论平日里如何,必须过好年,莫子华最近和送温暖小分队一起忙活,这才送镇上回来不久,一回来就听到这个重磅消息,当时他因为媳妇儿有身孕没去京都,今儿是第一次见淳于谙。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北地的将士们都知道青璃厉害着呢。”
    方侍卫自觉地改了称呼,为了防止自己说秃噜嘴,改成青璃,万一嘴没把门的,“少夫人”三个字一出,少将军一定会给他记账。
    “少将军,这次来能在村里过年吗?”
    莫子冬不是第一次见淳于谙,所以还好一些,没有二弟那么激动,他问的是淳于谙,实际上转头看方侍卫。
    青璃舀着红枣小米粥,抬起头,和对面桌的淳于谙来了一个视线交汇,两个人默默对视片刻,她继续低头,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粥。从刚才吃饭开始到现在,淳于魔头一句话没说,就好比现代的大明星,那架势足,耍大牌,而方侍卫就是圆滑的经纪人,带着笑脸应答一切问题。
    “腊月初八之后回去。”
    出乎意料,方侍卫刚想回答,被淳于谙抢先,刚才青璃抬头看他一眼,他以为是对他表现不满意,破天荒地开口道。
    “那正好,腊月初八那天,族里要办宴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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