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漠挥手,打断端木的话,“不能再等了,机会难得。我为辽东府一事布局多年,早先几次都遭少主驳回,此番他亲自前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咱们都要借机行事,为少主返回北凉打下坚实的人气基础!”
    “可是……”端木还要说什么,耶律漠已吩咐黑衣人,“跟着少主,保护好他的安全!”
    黑衣人应声,快要走出门时,耶律漠又唤住,“若遇见东方家的人,将消息传给少主身边那个叫青阁的姑娘,让她提醒少主避开东方家的人!”
    “是。”黑衣人接话,出了门。
    端木上前,“主子,您这么做,少主未必会领情!”他眉头紧蹙,一一分析,“少主先前拒绝您的主意正是为了傅家那个三姑娘,如今去辽东府为的也是那傅家三姑娘。从咱们得来的密报来看,染了瘟疫的是六皇子元煦,傅云杉毫发无伤,若少主知道主子明知道傅云杉未受伤害而不言说,还反过来利用他,他会听主子的吗?”
    耶律漠身子一顿,看向端木,“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可你我潜伏天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了我北凉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又怎能坐视东方盛夺了驸马之位囊收北凉!少主若怪罪与我,大不了一死,至少我等还能搏一个忠君爱国之名!若真让那东方盛坐上了皇位,别说我等,就是少主也别想活下来!身后还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你要让咱们远在家乡的亲人一辈子背着这个骂名吗?!”
    “主子……”
    各人觉得个人的想法是对的,却都说服不了对方,端木张了张嘴,终拱手应了,出去安排相关事宜。
    耶律漠起身去了书房,打开八宝阁内的一处玄机,八宝阁退开,露出一个四方的箱子,耶律漠将箱子搬出来,取了钥匙打开,抚着里面一套北凉服饰,手微微有些颤抖。
    “四十年了,我耶律漠终于快可以回家了!爹、娘,娘子,你们可还好?!”
    良久,门外传来端木的回禀声,耶律漠爱惜的摸了摸衣服,将箱子重新上锁,隐藏于暗格中,走出书房。
    “主子,已经安排得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两日,你找个时间去跟穆尔说一声,让他把要带走的东西都准备好,只捡些重要的带即可,其余的东西就不要带了!”耶律漠看上去很是高兴。
    端木笑着应了,两人闲话了几句家乡的人和事,端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主子,那楚秋绫怎么办?自傅云杉去辽东后,她一直被关押在地牢,我们的人去了几拨都被人拦了回来,棘手的很。”
    “将人叫回来,不用再去管那个女人!”耶律漠略一皱眉,摆了手,“傅云杉不回,她说什么都没人愿意听,就让她在里面呆着吧!等傅云杉回来,我们再做定夺!”
    “是。”端木想了想,应道。
    两人正聊着剩下的事如何处理,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主子,少爷来了。”
    耶律漠与端木互视一眼,端木躬身,“穆尔少爷的生母是天启人,怕是为离开天启一事而来,属下先行告退,主子和少爷好好聊一聊。”
    耶律漠点了头,才对外面的人说道,“让他进来吧。”
    门外仆人应了是,不一会儿进来一袭织锦绣藤蔓的青衫男子,眉目淡雅,脸色略显病态,梨花白的唇瞧见负手而立的耶律漠,缓缓勾了个讥笑,“你果真不是天启人!”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耶律漠正然,闻言看了儿子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
    青衫男子摇头,满眼嘲讽,“你那时候应该杀了我!”
    耶律漠皱眉,“爹知道对你不起,但你也要认清现实,你是我北凉人,而不是天启……”
    “我生在天启长在天启,我娘是天启人,我爹……”他扫了眼耶律漠,“也是天启人!我是不会跟你回北凉的!”
    话落,扬声唤人,耶律漠拦住他,又气又不舍,“穆尔!爹这些年除了找少主殿下可曾害过人性命?”
    “可曾害过人性命?”青衫男子清隽的眉宇间露出一抹浅到极致的笑,“辽东府决堤,十万百姓被大水淹没,只活下十分之一!六皇子身染瘟疫,皇帝气怒攻心,北凉国虎视眈眈,二皇子居心叵测,父亲大人,您这些年确实不曾……害过一条人命!您害的是我天启数万众百姓的性命!”
    “穆尔!”耶律漠厉声,“我身为北凉人自是为自己的国家做事,二皇子也罢六皇子也好,都不过是我挑起天启内讧的棋子……”
    “是。”青衫男子轻声一笑,声音薄凉,“先前你没找到北凉的少主殿下,对什么事都不是很上心,如今找到了,就把以前埋的棋子一颗一颗挖出来,让他们为你办事,为北凉国办事,以我天启皇朝十万百姓的命为跳板助他回北凉!我说的可对?父亲大人?”
    “你……非要这么跟爹说话吗?”耶律漠叹了一口气。
    青衫男子抬眸,淡漠且疏离的看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了若指掌,这……是最后一次!”
    话落,扬声唤人,“来人,回去。”
    耶律漠看着儿子远离,神色复杂,端木进来,倒了水给耶律漠,耶律漠朝他一笑,笑容有些勉强,“这孩子……可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少爷聪颖,谋算策划、揣摩人心都很厉害!”端木点头,随即有点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要是少爷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就好了。”
    耶律漠闻言,跟着叹了一口气,朝端木摆了摆手,“既然他现在不愿回去就不回去吧,等过段时间,元煦死了,洪德帝自顾不暇的时候……”
    他低声跟端木说了些什么,端木接连点头,主仆二人商量了很久才各自回房歇息了。
    ……
    洪德帝的影卫先冬青和司命等人之前赶到辽东,瞧见六皇子毫发无伤的跟在傅云杉身边学插秧,齐齐松了口气,商量了歇息半日再回京复命。
    两人刚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进去了,冬青和司命一前一后到了。
    冬青甫进城,牵着马拉着大街上的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家姑娘,她姓傅……”
    被她拉住的青年先是一怔,接着笑道,“姑娘莫急,你找的可是傅姑娘?”
    “是是是,就是她!我是她的丫头,你知道我家姑娘在哪?快带我去!”一听到傅姑娘三字,冬青连名字都忘记了问,就连连点头。
    青年笑着指了城外,“傅姑娘这会儿正在插秧,看姑娘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如先稍作歇息,晚一些时候……”他话未完,就瞧见眼前卷起一阵风沙,适才还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已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人群中。
    青年摇了摇头,朝府衙走去。
    城外,阳光暖融,树叶与风合奏,发出哗啦啦的音乐声,几只小鸟在树叶中叽叽喳喳的叫着,冬青骑马飞奔而来,一眼就瞧见一袭翠色衣裤的傅云杉正弯着腰眉眼温柔的同一个小姑娘说着话,一旁,是撩了袍子塞到腰间,在跟一个中年男人学插秧的六皇子楼重!
    冬青连日来的担心瞬间消散,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想哭,抬起手朝傅云杉和楼重的方向挥舞,“三姑娘,楼公子!”
    声音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和哽咽。
    傅云杉与楼重同时抬头,看到冬青,傅云杉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如月牙一般,很是好看,脸上盈着满满的笑,抬手朝她示意,“冬青,这里……”
    冬青满脸喜悦,一掌打在马鞍上,借势起身,如大鹏展翅一般飞落到傅云杉身边,傅云杉的脸色瞬间变了,“别,这里全是水,小心你的……”衣服!
    话未完,身子已被冬青抱住,嚎啕起来。
    惊起的泥水瞬间将周围的几个人全都照顾到了。
    瞧着冬青半腿泥水和周围一群人身上的泥点,傅云杉无奈的抚了抚额,任怀里的姑娘抱着嚎了个过瘾。
    好一会儿,冬青才稳住腔调,站好,上上下下的打量傅云杉,“三姑娘,你没事吧?”
    “你瞧她哪里有事了?”常寺在一边撅嘴,“有事的是我们家爷好不好?”
    冬青眉峰一冷,瞪了常寺一眼,常寺的话瞬间卡在喉咙,撇了撇嘴,低下头继续学着自家爷的模样去插秧。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冬青摇头,“是皇宫接到了李怀仁的八百里加急,公主得了消息来别院告诉了老爷和夫人,我放心不下姑娘,就跑来看看……”
    傅云杉一惊,手里的秧苗掉了下来,“我爹娘知道了?那……”
    “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大公子像发了疯一样质问公主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他……大姑娘和四姑娘哭的……楚家老爷夫人和几位舅公舅夫人和楚家二姨都很担心姑娘……”冬青抽了一抽,“还好姑娘无事,否则……”
    那个家真就要慌了……
    傅云杉心里一揪,皇上知道了楼重染了瘟疫?!想到自己曾在洪德帝面前许下的诺言,傅云杉一阵恐惧,顾不得手上的泥水,抓着冬青的肩头就问,“皇上……皇上可曾下令对爹娘、外公外婆他们……”
    冬青忙摇头,“没有没有,公主来咱们家报信定是得了皇上的口风,皇上若有意为难,肯定直接下旨了!”
    傅云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就好……”
    一旁的李怀仁听到二人的对话,忙过来赔罪,“是下官的疏忽,前几日得了六皇子身染瘟疫的事,就写了奏折走了八百里加急,这两日忙碌灾后重建,竟把奏折的事给忘了,下官这就回去再写一封奏折,向皇上报平安!”
    “李大人什么时候写的奏折,我和六哥竟然全都不知?”卫九皱眉瞥了眼李怀仁,眉眼间全是不悦。
    楼重看了眼神色慌张惊恐的傅云杉,眉峰紧隆,薄唇抿紧,扫了眼李怀仁,就差直接开口指责他多是非了!
    李怀仁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六皇子与傅姑娘的暧昧关系,暗叫糟糕!自己真是糊涂了,六皇子身为皇子,傅姑娘以商为主,定是商贾出身,这样的家庭想嫁入皇室定是难上加难!
    六皇子受宠,整个朝野都知道,他自是有所耳闻。
    他那一封奏折虽是怕担责任,实际上却是把傅姑娘推上了风头浪尖上!
    皇上怎会愿意善罢甘休?
    听闻噩耗,还不把傅姑娘一家甚至九族都给灭了好给他儿子陪葬!
    这么一通想下来,李怀仁再顾不得什么,撩了袍子就跪了下去,“下官知罪,六皇子、九皇子恕罪!傅姑娘恕罪……”
    眼睛却看着傅云杉,满眼的愧疚。
    傅姑娘这般为他辽东府的百姓,他竟为逃责,做下这样的错事,实在是……无脸面对!
    楼重和卫九都不出声,目光齐溜的看向傅云杉,傅云杉扯了一个笑,有些僵硬,亲自扶了李怀仁起来,“李大人何错之有,都是为辽东百姓着想罢了。”
    闻言,李怀仁在心里叹了一叹,深深作揖,“下官这就书写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另送信给傅姑娘的家人,一切安好。”
    说完,转身离去。
    傅云杉终究是介意的!
    她想什么做什么,都会将涉及家人安全的隐患全部除去,李怀仁这一次不声不响真是将她吓了很大一跳!
    幸好,皇上对她之前的话信了几分,又有公主的情面在,否则……
    她简直不敢想若楼重真的不测,自己的爹娘、外公外婆、祖父祖母和一大家的人会遭遇什么……
    想着,傅云杉颤抖的吐了口气。
    “姑娘!”冬青上前扶住她,傅云杉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冬青点了点头,“姑娘且放宽心,家里不会有事的。”
    说完,脸色一肃,膝盖一软,往一旁的楼重面前跪去,她动作麻利,傅云杉几人都没能拦住,“楼公子恕罪。”
    楼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来吧,你没做错什么,不用如此。”
    “是。”冬青脸上忽地染上笑容,她先前一路上想的都是自家姑娘可千万别有事,真个儿是把楼重这个原来的主子抛到了九霄云外,确实有罪。
    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下半身全是脏兮兮的泥水!
    一圈人都忍俊不禁,大声笑出声,傅云杉更是瞧着冬青傻愣愣的模样吃吃笑起来。
    “姐姐,种水稻就是要有水啊,傅姐姐刚才就提醒你了,是你自己没听到嘛。”傅云杉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笑的尤为可爱。
    冬青苦着脸,看着满脸笑容的众人,想了想,袖子一挽,学着楼重的模样拿了一把秧苗往水田里插起来,却几次都不成功。
    傅云杉一阵好笑,拦了她,“瞧你眼圈都是黑青的,这一路定是没怎么睡好觉,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吧,这秧苗一天是插不完的。”
    司命远远的瞧着傅云杉清瘦的身影和脸上的笑意,拧了多日的眉峰终于宽了下来,舔了舔干裂的唇瓣,青阁在后递过来一皮囊水,司命看了她一眼,接过喝了两口,声音嘶哑道,“回去。”
    “门主……”青阁开口欲说什么,被司命冷眼瞪了回去。
    跑了这么些天,一路上,门主连吃喝都不顾,若不是半道上马脱力累死,他们不得不步行寻了城镇买马,她得空买了水和干粮,门主怕是会滴水不进的追过来!
    她知道,门主是怕傅云杉知道他擅自跑来看她,置她的家人于不顾会生他的气,可……
    青阁心里又酸又疼,自家门主往日冷血无情,今日身份尊贵,什么时候需要这般低声下气!
    等耶律漠等人追到辽东时,司命和青阁已往回赶了一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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