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晔无可奈何,忿然离室。
    郗彦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将荆州送来的密函靠近烛火,弃入案旁的鎏金博山炉慢慢燃尽。跳跃的火焰映入那双沉如静水的眼眸,片刻的明亮之后,灰烬成暗,幽深莫测。
    有侍女捧着两盏热茶进来,先递了一盏给郗彦:“公子用茶。”站起身,觑着凭窗吹笛、自命风流的沈伊一眼,微笑着持盏上前,啧啧而叹:“我听惯了主公的笛声,郡主的琴声,却从未听过如此鬼哭狼嚎的箫声。沈公子方才可是和郡主说,要来吹曲超度昨夜刀剑争鸣中逝去的亡魂?怎么如今我听着,不似超度亡魂,倒似生生要将活人超度成死人?”
    “嗳?”沈伊气息一窒,脸色发黑,箫声当即依依而散。
    侍女笑意不减,将茶盏给他,温柔地:“沈公子是吹箫吹累了罢,请用茶。”
    沈伊收起暖玉箫,跳下窗,笑意又复如常的优雅,盯着侍女打量几眼,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姑娘人美,素手含香,煮出来的茶汤亦是清澈灵秀,非同一般。”
    此话听起来诚意满满、毫无轻佻,侍女不觉一怔,而后轻笑:“公子慢用。”素色裙裾冷冷一飘,拨了帷幔转身离开。细碎的脚步声在廊下未曾去多远,忽听她扬声言道:“尉迟公子,沈公子夸你人美,素手含香,煮出的茶汤亦是清澈灵秀,非同一般!”
    “噗――”沈伊含在嘴中的一口茶当即喷了出来。
    书房外半晌无声,沈伊平稳了心绪,抑制住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廊下却蓦地而起哐当一声裂响,却是茶壶落地的破碎声。
    于是此夜愤慨奔走的,再不止钟晔一人。
    室中,沈伊抚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模样,喃喃不已:“这小子的脾气比他师兄还要厉害。”事已至此,他也再无品茶的心情,在书案边坐下,指尖摩挲茶盏,想了想,又不禁轻笑:“好个牙尖嘴利、聪明机灵的丫头,真是有趣,难怪夭绍那么喜欢她,此次南下,想必是离不得了呢。”
    离不得?郗彦若有所思。良久后回神,淡淡一笑:“阿伊,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沈伊别无他想,因此并不以为意。
    郗彦斟酌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方才收到荆州密报,朝廷派去南蜀招降的大臣被杀,南蜀国君与殷桓已暗中定下盟约,不日将出兵江州。荆州军虽然骁勇,但此番东进却无想象的顺利,与江、豫两州兵马对峙襄水,正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有蜀兵南出湘江,江州的战局便会岌岌可危。虽则当初义垣哥哥曾答应过阿憬,徐州北府兵将西行援战,若北府兵当真能至江州战场,阿憬倒也不会出现前后难顾的困局。只是如今……此间却有两处麻烦。”
    “两处麻烦?”沈伊瞥了眼书案的战图,沉默片刻,低声笑道,“北府兵彪悍善战,历经烽火,如果真能与江州军携手对敌,不喾为前线佳音。只可惜,北府将士大半为你父亲郗峤之的部下,多年来与朝廷素有隔阂,怕是难以接受别人的调遣,更不论,这个人还是曾经有‘杀你’之过的湘东王萧璋之子。你担心的麻烦,是不是这个?”
    “此是其一。”
    “其二……”沈伊略有沉吟,皱眉道,“难不成你是想恢复郗氏少主的身份,回东朝重握北府兵?”
    “是,”郗彦扬了扬唇,望着沈伊,眸色澄澈,“知我者,武康沈郎。”
    “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唬弄过我,”沈伊丢下茶盏,思虑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微弱的借口,“你的身体……”
    “你放心,我自会调理,”郗彦温言打断他,又道,“我此行南下江州,若要恢复郗彦的身份,统掌北府兵,必要得朝廷的认可,因此当年的旧案……纵然是未免多生风波暂不平反,也须有人在朝中为我周旋。当年父亲在怒江受困,一来纵然有水汛天敌之故,二来,也与朝廷有人在后方故意克扣延运粮草有关,因此而北伐不成,这才遭奸人的诬陷。如今我却不能重蹈覆辙,朝廷中,太傅和丞相纵然肯相助,但他们为国为族多受各自利益的牵绊,此事朝夕能变,我不能完全相信。”
    沈伊笑了笑,脸上的颜色是从未有过的清淡平静:“所以,你想让我回朝入仕途。”
    郗彦默然长久,缓缓出声道:“我只相信你。”
    “就凭你这一句,我还能有什么做不得的?赴汤蹈火,死也甘愿,”沈伊抚箫轻叹,眉梢眼角全无素日的浪荡不羁,浮华遮蔽,浩然沉稳,慢悠悠透出口气,又微微笑道,“只是两手空空地,叫我如何入朝?”
    郗彦自案边拿出三卷书简,两卷帛书:“这些书简是北朝御史台平反独孤一案的副卷。两卷帛书,一是令狐淳当初所述的九年前南北勾连的密情,还有一份,是我给陛下的亲笔书信。”
    沈伊将书简帛书通通揽入怀中,站起身,将要走时,又掉回头,一本正经地指责:“不过阿彦,有件事你却做得十分不厚道。”
    郗彦莫名之下不免微怔,沈伊扑眨着眼睛,视线斜挑向上,瞥着书架上的酒壶:“宫酿赤雪醇,你从哪里搜寻来的?竟又是只顾自己享受了么?”
    郗彦轻笑,长袖一扬,暗风携带青玉酒壶落入沈伊满满当当的怀中:“本就是为你备下的,一时忘了。”
    木塞未开,馥郁甘醇的酒香已然满怀,沈伊功德圆满,转过身用脚踹开门扇,离去前笑声纵肆:“箫千首,酒万觞,几曾正眼看侯王?昔为梅花醉不归,而今却欲金阙眠-―”一生醉心红尘之外,今夕何夕,从此坠入凡尘。声音飘远之际,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嘱:“阿彦,莫要忘了去看看小夭,她已等了你整整一日,再忙也不该是这样忙的。”
    夜风满室,月光湮没烛火,冷锋沉落眼底,凌割眷念。恍惚中而起的疼痛和苦楚,丝丝而来,直击心房,避无可避,于是不再逃避。
    郗彦心思落定,提笔写罢一卷信函,出门交给等侯在外的钟晔:“送往江州浔阳,给阿憬。”转过身正待去夭绍的阁楼,却见长廊深处两人迎面而来,偃真在前,沐奇在后。
    待近前几步,偃真禀道:“长靖公主一行已然渡了济水,一路通行的牒文我也交给了她,想来不会再出差错。”
    郗彦点点头,看着沐奇:“三叔不是随谢澈大哥北上,怎么回来了?”
    沐奇病恹恹的面庞上笑颜文雅,回道:“公子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留在郡主身边照顾的好,他身边自有老四跟着,应当无事。只是郡主――”他刻意拖长了音调,颇有几分耐人琢磨的意味深长,“听偃总管说,她昨夜又受伤了。郡主此番北上,接二连三地伤痕累累,回去东朝,沐奇还真不知如何向太傅交待。”
    郗彦轻轻抿唇,廊外月色凌乱,竹荫深浓,也衬得他的脸色模糊不辨。一言未发越过沐奇,玉青衣袂流逝似水,依旧朝夭绍的阁楼走去。
    偃真看着他默然远去的背影,心中叫苦不迭,不断诅咒发誓,将沐氏十八代祖宗悉数问候过去。一转头,又望见冷冷站在阶下的钟晔送来刀剐般的眼神,顿觉沉冤似雪,郁结横生,当即恨不能够剥心明志,以告苍天。
    .
    清池畔此夜的月色不比昨夜。池水粼粼闪烁,一如刀光剑影的沉淀。岸边花草凋败,血色残留,百转风吹露寒,无复生机。
    阁楼上,夭绍倚栏而坐,对着面前一盘残局,正想得入神。
    昨夜她救了自己的命,丑奴知恩当报,这一整日都黏在她身旁,端茶奉水,乖巧十分。此刻又捧了糕点蜜饯过来,讨好地:“谢姐姐,晚膳放在那都凉了,我让人先拿下去热了。你若饿了,先吃些糕点罢。”
    夭绍也不拂她美意,随手拿过一块,慢慢咀嚼。
    丑奴在她身边盯着棋局看了半天,不得要领,枯燥之下游目四望,不经意发觉楼外池边静伫的淡青衣影,顿时欢悦:“澜辰哥哥!”转过身,踩着木梯蹬蹬跑下楼去,拉着他进阁楼,数落道:“谢姐姐等你用晚膳呢,怎么现在才来?”
    语气亲热,浑然不分彼此。夭绍这才从棋局上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郗彦,似笑非笑。
    不知是她的眼神太过通透,还是丑奴的举动太过亲密,郗彦突然间有些难堪的恼火,抽出被丑奴紧攥住的衣袖,飘身上楼,揽过夭绍,直入内室。
    砰地关上门,避绝一切干扰。
    丑奴怔怔地站在楼下,侍女捧着热好的菜肴过来,正见这一幕,撇撇唇道:“又要先施针,再用膳了。想必这些菜肴还得再热一次。”
    “施针?”丑奴恍悟,又高兴起来,接过食盒,殷勤地,“没关系,交给我去热就好了,姐姐歇一歇。”扭过身,浅绛色的裙裾便在月光下翩翩远去,哼着婉转的歌声,脚步轻快,无忧无虑。
    阁中内室,此时寂寂悄然。烛火映着珠帘明光流转,照得两人的脸色都透出几分难得的红润来。郗彦自案上取来针囊,回过头,但见夭绍坐在榻上,捧着卷书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走到她身边,她丝毫不为所动,只对着书简,愈发地心无旁骛。郗彦微微皱眉,握着针囊在榻侧静站了半晌,终于出声道:“躺下罢。”
    夭绍并不理会,举高书卷,遮住脸,“作甚么要躺下?”
    明知故问,问得蹊跷。
    郗彦无从择言,夭绍等了一会不见有人答话,又慢慢将挡在眼前的书简落下,瞥了眼郗彦手里的针囊,嫣然笑道:“我正在看医书呢。有人说,我这些日子看了这么多医书,想来知道怎么治自己的腿疾。郗公子今日又何来的操心?”
    郗彦定定看着她,目光沉静似古井之水,波澜难兴,唯有暗潮在深处涌动,看不明晰的晦涩。“夭绍,”他缓缓启唇,温润的笑颜一如当年对她不离不弃的清俊少年,柔声道,“躺下罢。”
    夭绍笑意凝住,眼睫眨了眨,眸中隐隐浮出一层湿润的雾气。
    她微微低头,娇嗔不再,眉眼依旧是往日的温柔。依言躺下,依言闭眸。只要是他叮嘱的。金针刺穴,柔力通脉,此刻都不是痛,重重的心事又莫名添了一件,辨不出来由,分不出喜怒,却平白夺去了她所有的心情。
    他对她如此地忽冷忽热,似曾相识。
    以前是为什么?如今又是为什么?她不住思索着。
    施针半个时辰的相对,两人都静气摒息地,各自沉默。待郗彦取下所有金针,夭绍睁开眼,望见郗彦额上的汗珠,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拭。指尖刚触碰到那冰雪般寒冷的肌肤,郗彦身体一挣,略略侧身避开。
    夭绍的手滞在半空,良久,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缓缓将手臂收回。又撑着胳膊坐起身,想要下榻,不料双腿如灌冰铅,沉重,僵硬,丝毫挪动不得,顿时大惊失色,瞪着身旁的人:“阿彦?!”
    郗彦轻垂眼眸,脸色雪白得几乎透明,此刻任珠帘光色摇闪,却再无法将他的面庞映出先前的红润。他收好针囊,淡然一笑:“夭绍,我方才接到了东朝的密报,南蜀与殷桓私连,江州战事紧急,不得不尽快南下。”
    夭绍起伏的心绪终于自腿上的禁锢转移,此时不须细想,已然明白其中原委,盯着郗彦看了好一会,还是抑不住惊怒,冷笑道:“所以,你要舍了我独自南下?”不敢置信,不得不信。
    郗彦沉吟了片刻,抬起双目,望入她努力掩饰着慌急的眼眸,慢慢道:“你腿上的剑伤虽然不深,但因先前的旧患本就未好,如今再添新伤,未免沉疴难养。我此行南下须日夜不断赶路,纵马疾驰,等不得你乘马车。”
    “腿伤!腿伤!”夭绍懊恼难当,“你能再找个好一点的借口么!”
    郗彦注视着她,半晌,微微而笑:“这里,洛都,有你舍不得的人。”
    目光相对,毫不避忌,他竟说得如此坦然。
    夭绍的面庞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浑身冷颤――是什么逼得他如此无情,冰凉的剑刃所指,竟要这般利落地直戳她的心口?曾经在那里留下的伤痕刚刚结疤,薄纱罩着,朦朦胧胧,心肝灵慧的两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碰触,等着它痊愈,等着它淡却,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要这样迫不及待地、狠心地再度撕裂,让她猝不及防、无路可逃。
    “我不是……”语出唇齿,虚弱颤微,话已不成音。
    不是什么?她倏地有些茫然。
    殊不知烛火却照清了她眸中的情绪,从未有过的羞惭,从未有过的黯淡。
    怔忡中,只听他如释重负般轻声叹了口气,淡淡道:“明知不可为,偏偏任性而为,从小到大,屡屡如是,该改了。你留在洛都养好腿伤,再图南下,又有何不可?”他说得如此地平静,又是如此地漠然,仿佛两人中间隔着的,是万里山河、九重天阙,那样地遥不可及。昔日的耳鬓厮磨、生死与共原来只是水月镜花,但凡一丝微风吹来,便可如约而逝。
    夭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轻声一笑。
    这笑声太过突兀,似乎有着透穿一切的蛊惑,趁着他微怔的神思长驱直入,清晰而又温柔地,触摸着他心底的苦和恨。
    他不免微生狼狈,只是言尽于此,他也再无解释的必要,移开目光,站起身。青衣隐没于紫纱帷幔中,没有一丝的踟蹰。好像只有这样冷淡绝然地离开,才能带走一帘的风月、满眸的柔情,然而步履迈出,四肢百骸无不沉哀生疼,如被冰封、如受火炙,喘息、挣扎,脱离不出,心中竭力压抑着那样激烈的情绪,让他连喉间何时涌出了腥甜也不自知――
    早知如今的离别,又何必当初义无反顾地深陷。
    “阿彦,等等!”帐后蓦地扑通一声闷响,艰难的呼唤迸出唇间,终归还是牵绊住了他的脚步。回过身,拨开幔帐,僵立片刻,才俯身扶起无力倒地的夭绍,冰冷的指尖慢慢伸出,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珠。
    夭绍唇边挽起一丝微笑,指了指一旁的雪魂花:“别忘记带走它。”
    “好。”
    夭绍就势握住他的手,待要再语,郗彦却不容她开口,手指微动,点上她的睡穴。那双明净的眼眸犹自含着来不及诉诸于口的不舍,却只能就此忿忿不甘地、阖目而睡。
    梦中不知人间岁月,清风吹入室中,卷起紫色绫纱,包裹住两人的身躯,柔如东山的春光。
    “舍不得的,岂止是你?”郗彦心道。低下头,寒凉颤抖的唇,终于碰上那温暖的柔软。微甜,微苦,深深一吻,久久难离。嘴角溢出的血丝沾上她的红唇,浓浓一缕,瞬间染成惊心怵目的妖娆。
    如花美眷,如玉容颜。
    到底不如似水流年。
    我给不起――
    郗彦将她抱上软榻,盖了锦被,慢慢抹去她唇上的殷红。
    就此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夜过亥时,天河明净,宵禁下的洛都灯火寂灭,楼阙城垣无一不沉浸在透彻素凉的星月清华中,千里银泽披霜,沉静无声。
    正是万物俱籁之际,城南定鼎门却哗然而开,铁索震鸣、吊桥垂落的哐啷声中,十二匹骏骑自城洞下飞掠而出。城墙上火束明照,晰晰烈焰映着当先一人高举的金箭权令,夜色下格外地张扬刺目。马背上,十二人俱是一色的黑衣斗篷,随着响鞭急作、铁蹄如风,飘逸流绸滚滚振飞,宛若是深水暗潮惊浪而起,绝尘奔往东南官道。
    这对南下的人马,正是连夜出城的郗彦与沈伊。此行东朝贵在神速,又免打草惊蛇之虞,因此偃真只自云阁剑士里挑了八人随行,马匹行李一切从简,轻骑疾驰,凭着大司马慕容虔的令箭夜出洛都,在月色下沿着敞直平坦的官道连赶数十里,方在枫岭之西踏上漫漫崤山道。
    迂曲萦回的古道在寂静中逶迤无尽,波雨般的铁骑声一旦深入丛岭,回声不绝,飘荡群山,瞬时捣碎了宁深的山夜。又行三十里,在崤山道与菱册道交汇处的驿站换过马匹,毫无喘歇,再度急奔,初时月色洒照满途,迎风驰骋,倒也畅怀。直到月过中天,缓缓西沉,道侧隆峻的峰峦将清光遮得一丝不漏、徒剩无尽的森郁迭压眼前时,诸人方才感深山嵯峨、层林森郁,端是深不可测的险峻。
    钟晔让人点了火把,黑暗中摸索向前,再无方才的电掣风驰的神速,越过最为狭窄的云台隘口,再过十里,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远处的平原强压山色,崤山道于此处转向雍州庐池,官道笔直宽广,夜色下一望寥落,毫无阻拦。
    诸人俱是松了口气,唯有郗彦忽然一勒缰绳,对着前方道途似是生出几分犹豫。他一停下,随后的人马俱是挽辔而止,钟晔驱马上前,疑惑道:“少主,为何不走了?”
    郗彦理着缰辔,还未出声,懒洋洋走在最后的沈伊突地一拍双手,大笑道:“妙极,此处竟有酒庐当风!”不管不顾地,驰了马便向西奔去。
    诸人这才将视线从正南方收回,转头去望,果见壁岩下有茅舍连排,酒旗飘展。深夜如斯,道上行客早已杳然,此间酒庐却依旧门庭大开,粗陋的窗牖间透出摇烁的烛光,照在慵慵倚在门框的小厮身上。似是久不逢客经过,小厮正瞌睡连连,见着沈伊奔来,这才如梦初醒般,揉着眼睛,站起身。
    “可有酒?”沈伊抚摸腰间空空的青玉酒葫。
    “自然,郎君请进。”小厮不住躬腰,又看着远处停驻不动的人马,高声吆喝道,“郎君们连夜赶路必是劳累了,何不停下歇会,买些酒喝?”
    钟晔似乎是被说动,望了眼前方无垠的广道,言道:“少主,不如停下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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