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岂能独善
    豫征二年四月初始,时逢东朝灵壁大捷,北朝中原战场上却是烽火荼毒、败报頻传。
    早在三月末,自赵王司马徽昭明立场、率雍州府兵攻入梁州后,北帝与朝中诸大臣踌躇满志,皆认为以姚融素来谨慎保守的行事,必然会命延奕退守渭水以西、回防梁州,而朝廷恰也能借此有喘息的机会,稍待修养调整,便可倾举大军渡渭水西进凉、梁,与南方的雍州府兵、陇右的鲜卑铁骑形成三面合围,扭转败势、一举得胜,本也不是什么渺茫的憧憬。
    然而兵者诡道,战场上形势变幻万象莫测,远非纸上谈兵的当权者所能预料。
    纵然姚融确因司马徽的兵动而恼怒交加,星夜急发撤兵的军令,然而延奕却没有全然遵从,帐下二十七万大军只调回七万退守梁州,凭借危山急水、坚城险关,一度阻住司马徽的攻势。另二十万大军收缩战线,齐集于扶风百里之内,在渭水流域猛起一顿强攻。其麾下的乌桓精锐骑兵一如开国先祖横扫宇内、势不可挡的骁勇,所到之处,斩荆披靡,朝野为之震撼。
    战事失利的消息接踵而至,年轻的帝王从不曾经受过如此考验,只努力维持住沉稳气度,以此安抚臣子情绪。但在无人之际,孤身独对空殿,手抚满案败报,本是暮春甜美的夜晚,他却只觉浑身冰凉,恍若身处素严寒冬。
    四月初一,阴云晦深似海,细雨蒙蒙,透骨的湿冷弥漫着整个洛都。拂晓殿阙静寂,宫门外却忽起骏马长嘶,伏案一宿的司马豫霎那惊醒。抬目之际,只见殿门已大开,值夜宫中的裴行冒雨急奔而至,不等内侍通传,衣裳湿淋淋地趋步直入殿中,将前线战报呈上御案。
    “陛下,高陵失陷。”裴行的言词仍是一贯地沉静,面容较之往常却更为清冷,望着司马豫,静等他的决策。
    重镇高陵失守――司马豫惊怒难当,一时再难顾人君威仪,阴沉着脸色,狠狠将手中战报撕得粉碎。要知扼守河东的屏障不过两处,一旦高陵失陷,叛军便可直抵冯翊城,兵指济河北岸最后的险地潼关。
    “翼、并二州不下二十万大军,亦都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为何就不敌延奕叛军?”司马豫豁然离榻,在殿中来回急走,忿然道,“那黎阳侯董据不是号称与延奕齐名的勇将?朕让他坚守高陵……坚守!坚守!却只守了两天就败阵弃城?!”
    裴行看了他一眼,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司马豫自然瞥见他的犹豫,冷道:“说!”
    “是。”裴行垂首思了片刻,方道,“臣昨夜收到河西军营的密折,折书上说,卫将军谢澈在军中协调不力,诸将各自为营、各为私利,军令不从,且常有争执暗斗,不能一致对敌,因此才败阵连连。”
    “各自为营?各为私利?”万重忧虑至此终有了宣泄的缺口,司马豫雷霆大怒,“危局之下,他们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勾心斗角?”长吸一口气,拂袖转身,“传大司马、尚书令即刻入宫。”
    河西之虞已成刺背针芒,前线战事令年轻的北帝寝食难安,文华殿里,司马豫与三辅臣商谈了一整日,于夜色初落之际,终于拿定主意:“以当下局势,撤将分兵等,怕只是轻举妄动。未免前线有哗变之忧,如今唯有授一人节制之权,前往河西督军。”
    裴行三人俱称“是”。
    司马豫又道:“此人不仅要通晓韬略,更要有德望,否则还是和车邪一般,对着前线一众悍将只会身处束手无策的尴尬境地。”言语略顿,望着御案下的三人,“诸卿心中可有人选?”
    三人互视一眼,皆有些为难。一时放眼朝中大将,除却坐镇洛都的大司马慕容虔外,唯有统领北陵营的将军裴伦有此声威。但北陵营身负拱卫京师的重任,却不可随意调谴。至于其他大臣――
    三人竟不约而同地,垂首缄默。
    司马豫等了半天不闻对答,执盏抿了一口茶,状似随意道:“云中王如何?”
    其实事已至此,对于那唯一合适的人选,君臣早已心知肚明。裴行望了望身旁毫不动容的二人,无可奈何,只得率先打破僵局,颔首道:“确非尚王爷莫属。”
    苻景略迟疑了一刻,心中暗叹数声,方道:“云中王能征善战一如其父,不仅具备谋略,且有亲王之尊,定能安稳住前线诸将。”
    此言一落,殿中猛然沉寂了一瞬。慕容虔眉心紧蹙,转眸看了眼苻景略,才在最后开口道:“臣亦赞同。”
    总算议定了此事,心头急患本该也随之散去,然而司马豫胸前却沉懑如堵棉絮,再提不起一丝精神,放下茶盏,淡淡道:“夜深了,诸卿回府歇息罢。”一时人散茶凉,司马豫踱步至窗旁,望向夜空。
    不知阴雨何时歇住,清风拨云,洗净的夜空愈发澄澈,九霄上残月细如流线,懒洋洋地倒垂天河,无数星子与之争辉,却不如它万分之一的寒光。
    清粲的光泽拂面生凉,司马豫扬起唇微微而笑,手指略张,对着空中的残月紧紧一握。心中的豪情顿时漫溢犹如月色飞泄,流聚于紧攒的五指,就如同他握着的,是冷月笼罩下的万里山河。
    自己的山河--
    他心境复归清朗,回坐御案,凝神思索顷刻,亲自写下那道旨意。
    .
    四月初三,商之奉旨前往潼关。
    至军营见过谢澈,寥寥数句道明了目前形势,便命击鼓让众将至中军商议军情。一番调命等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诸将齐聚,翼州大将董据更是姗姗来迟,至帅帐不但不见任何歉意悔过,反大放厥词,言语中分明是嘲弄中军无权枉升堂。
    “黎阳侯果然是威风八面,在陛下的天子剑前,还敢如此咆哮放肆?”商之淡淡一笑,将目光从战图上挪开。飘动的烛影映入那双凤眸,更显得其间静谧至幽邃,深刻得已透出股异常的凛冽。
    董据与他对视的一霎,不禁一个寒噤自灭七分气焰:“你……”脸色发青,声音亦止不住地颤抖。
    “董将军何故这般惊讶,你我并非第一次见面了,”商之以指尖敲打着帅案,连日赶路令他的面容十分疲倦,唇露微笑,慢慢道,“九年前济水之上,将军箭雨连波,倒是甚为遵从朝廷的命令。当时将军既有对朝廷誓死效忠的心肠,为何如今却对陛下的旨意推三阻四?”
    董据紧抿住唇,盯着商之望了片刻,青色的面孔渐渐透出一丝灰白,一声不发,于一侧缓缓落座。
    商之这才轻声对谢澈道:“车将军,请颁军令。”
    帐中有并、翼两系将军共十六位,并州诸将多为鲜卑部属,眼见商之坐在帅案一侧,自是不敢多言。等谢澈道出策略布署时,皆恭谨领过军令。翼州一半将军亦知商之乃主公苻景略的学生,默默听罢军命,纵是心头不服,此刻也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来。
    只唯有董据在最后听闻要自己领军孤身入险地去行诱敌之策,垂首沉默良久,突低声冷笑道:“末将若不从呢?”
    一旁亲兵已将令箭递出,闻言怔在当地。满帐将军亦是一惊,私下与董据交好的将军更是止不住暗拉他的衣袖。董据振臂甩袖,抬起头,目光峥嵘,直对商之:“尚王爷若要公报私雠,明说便是,不必这般暗行阴招。”
    “令你佯动诱敌,这便是公报私雠?”商之放声笑道,“战场本就是生死之地,为国为家,谁人不是担着丧命的危险?”他目色流转,凌厉夺人的冷毅,“军中军令如山,不从军令者,依军法处置。”
    话语从容无温,却如冰流飞泄悄然,激得满帐人心为之一颤。
    董据颤声道:“谁敢动我?”一言发出,他勉强有了些底气,声色俱厉道:“本将军驰骋沙场数十年,功臣之后,世袭侯爵,便是朝中辅臣见我也要礼让三分!谁敢动我?”
    见商之剑眉紧皱不再做声,董据更是迸发出几声刺耳的嗤笑,脸上傲气已是不可一世的张扬,重重哼了哼,冷冷环顾过帐中面面相觑的诸将,一撩衣袍,起身便要离开帅帐。
    “石勒。”身后的商之不知何故一声叹息。
    “是。”
    董据拨开帐帘的时候,忽觉有寒风旋绕周身,杀气凛冽直浸骨髓,刹那便知自己已身处险境。想要逃开的念头刚起,却伴随着铮咛刀鸣倏然就烟消云散。三尺白刃掠过他全身竖起的汗毛,猛地横劈脖颈。
    “扑”地一声,连挣扎也没有,头颅已滚飞出帐外。血肉喷薄飞溅,将雪白的帐帘染出的狰狞的殷红。
    帐中尽管都是叱诧风云、杀人如麻的沙场骁将,但目睹那强壮的身躯瞬间如临风枯树,伏倒在地后,四肢却仍在艰难地抽搐,不由皆在恻然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
    此事过后,谢澈收服董据余部,亲自统掌两万大军。如此既明了军令,又得了军权,谢澈再发布号令时,帐下诸将再无明言驳斥、咆哮军前者。
    而对冯翊一战,正如商之先前所料,延奕数战得胜,早已生出骄心,一时眼高于顶,只图谋攻克潼关,从来都视冯翊为鸡肋,得知北军军动,便令城中守军连夜退出冯翊。
    四月初六深夜,北军兵不血刃,夺回第一座城池。
    商之深知被司马豫视为命脉者唯有高陵,冯翊虽得,却命全军上下不得停歇、继续推进。在延奕还未有所防备的时候,北军兵分三路,两翼在左右夹击高陵城,商之与谢澈率领中军,于四月初七清晨攻入高陵城南十里外的梁州军大营。
    当时晨光未露,天地尚暗,梁州军仍在睡梦中,北军马裹蹄、人衔佩,却已悄然潜入梁军营寨前的壕沟。连拔四道防哨后,谢澈高扬天子所赐的佩剑,战鼓轰隆而震,梁军自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睁开眼,只望见奔腾汹涌的铁骑携来北军弯刀下的一片血雨腥风。措手不及的杀戮恰如灭顶洪浪,梁军仓惶不敌,四处逃亡。
    延奕在中军将士的掩护下好不容易冲出重围,欲退守高陵,岂料狂奔数里后,却见远处围拢在城墙四周的尽是黑沉沉的北军甲衣,而城中留守兵力不足一万,难抵北军左右夹击的猛攻。适时日已高升,却被烽烟血色遮住光华,漫野阴瘴间,依稀可望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延奕跺脚大恨,再懊恼后悔,却也回天乏力,只得狼狈领着剩余残军,淌过渭水,奔赴扶风军营。
    一日间北军连夺两城,捷报飞传洛都,司马豫一扫连日阴霾,大喜不已。
    而此时司马徽亦在梁州南方传来战报,雍州府兵血战五日五夜,已夺下险地子午谷,逼近沈岭。隔着一条渭水,延奕唯有一座斜谷关可稍挡雍州府兵的攻势,而一旦司马徽强夺斜谷,便可兵临陈仓,占据整个陇西。届时不但延奕命不保夕,便是远在陇右的姚融,亦会是束手无策地坐以待毙。
    眼下腹背受敌,延奕焦头烂额之际,却仍想不明白,何以几日前还意气风发地横行中原战场,不过退出了冯翊城,竟就不明不白演变成如今摧枯拉朽般的颓然败势。但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地思索,北军的铁骑风头正劲,那些先前还在为私利争斗不休的并、翼两军恍若是焕然一新,三日内又接连收复泾阳、池阳,所到之处,士气如虹,迫得梁州乌桓骑兵无不溃散逃亡。
    .
    四月初十,商之正与谢澈商讨下一战欲攻夺的咸阳地势,军中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中常侍黎敬数十年不离都城,此番却为北帝犒军北上,携一道谕旨随石勒入了帅帐,笑容满面望着商之与谢澈,趋前弯腰行过礼,赞道:“车将军帐下威严,北军声势正隆,黎敬此番奉旨前来犒军,倒是长了不少眼界。”
    “蛮军野寨,岂敢劳黎公公大驾至此?”谢澈含笑展臂道,“公公请上座。”
    “车将军客气,”黎敬并不落座,细目微斜,望着商之,微笑着奉上一卷明黄帛书,“陛下给王爷的旨意。”待商之接过,便袖手站在一旁,静等他阅罢,不动声色道,“尚王爷以为如何?”
    商之并无思虑,合起谕旨道:“臣交付完军中诸事,明日便动身回朝。”
    黎敬笑道:“陛下说,朝廷中诸事都离不开王爷,只能劳烦王爷来回奔波了。”
    商之淡淡道:“是陛下厚爱了。”
    三人寒暄的功夫,石勒已命侍卫传来膳食为黎敬接风,不料黎敬却辞道:“老奴身上还有一道旨意,要去一趟翼州黎阳,不能在此多耽搁。”言罢便揖手落袖,退出帅帐,领着十几名宫中禁卫,飞马快奔,扬鞭径往北方。
    “黎阳?”眼见那一缕烟尘在夕阳下杳然远去,谢澈落下帐帘,冷笑道,“黎敬此行想必是去抚慰董据的族人了。”回头看向商之,叹了口气,“战事才刚安定,陛下就迫不及待广施恩泽、笼络人心。看来这军前嗜杀大将的罪名,得要你我来背负了。”
    商之却似是无动于衷,微微笑道:“替君分忧,不是臣子该做的么?再者,乌桓贵族和鲜卑的仇恨素来深刻,得此一罪,少此一恩,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而你车邪,不过徒有其名,却无其人。待事成功定,遁迹南归,日后找你寻仇的人就是寻遍天涯海角,怕也难有所收获。”
    谢澈何尝是为自己而烦恼,见他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怒道:“你倒如此想得开!如今大胜在望,他却在这个时候调你回洛都,无非是忌惮你声名因此愈发隆盛,这样的多疑和提防,难道就是好兆头?”
    话冲口而出,望见商之瞬间暗冷的目色,谢澈心中这才一突,暗悔失言。然而那一道连天垣墙已然横越于君臣之间,谁也不能避而不见。他苦声一笑,慢慢坐在案边,低声叹道:“不必怨我言词鲁莽,你应该心知肚明,如此自欺欺人,最终又能留下什么念想?”
    商之沉默,靠在榻上,静静望着映着帘帐的日色一点点沦沉西边。
    谢澈道:“九年前的事距今未远,前车之鉴,鲜血淋漓。你还想让鲜卑族人再承受一次流亡之苦么?”
    眼见他今日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商之被迫无奈,只得出声道:“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谢澈盯着他道:“难道你连准备也没有?”
    商之静默不语,缓缓松开手中一直紧握的御旨,揉着额角,忽觉一阵凉透身心的疲惫与乏力。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让他容色倦累苍白,晚霞穿过帘帐照上他脸庞的一刻,素来坚毅的神色在暖光下消逝不见,眉梢眼底,柔和的温润中,敛尽一切索然冰凉的意味。
    .
    虽横空降下一道夺人心志的旨意,两人还是秉烛商谈,连夜定妥行军路线,预备攻下咸阳之后,先弃武功城不顾,分兵南下支援司马徽,一举夺下斜谷关,再以两军合兵强攻扶风,而后包围延奕老巢陈仓,以此控制住陇西局势。
    次日一早,前往斜谷关联络司马徽的使者刚离营而去,两人正要松口气时,却见沐青执一根细竹管走入帐中:“公子,邺都急信。”
    谢澈取出竹管里的丝绡,看罢却朝商之笑道:“阿公甚为偏心,是写给你的。”
    商之接过信函,阅完思虑良久,才扬臂将丝绡引火燃尽。
    谢澈道:“沈太后虽是病重,但看起来,阿公却不愿夭绍就此随敬公公南归。”他瞥着商之,笑得意味深长,“你应该有办法留下我那个妹妹,是不是?”
    “我没有办法,”商之神色冷淡,“去与留,但凭她自己。”说罢撩袍起身,离案出帐。
    眼望着那袭黑袍飘然远去,拂晓晨光与摇晃的烛影在面前相映浮动,或明或暗的光色间,谢澈忽有片刻的恍惚。
    “四叔,”他低声道,“我一直以为夭绍这辈子定然是和阿彦在一起的,他们青梅竹马,又有婚约,才貌亦是相当,确实是天作之合。只可惜美中有缺,阿彦的身体却……”他心中伤感,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帐外渐渐铺泄遍地的温暖霞晖,唇边淡淡漾起一丝笑意,“如今夭绍却肯留在北朝,待在尚身边,那么即便她一辈子不回东朝,我其实也是高兴的。”
    事情要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沐青想起先前沐奇说起在柔然的诸事,却是无法乐观。默默盛出一盏热茶汤,递给谢澈,问道:“公子只关心郡主,那么你自己呢?”
    “我?”谢澈愣了愣。
    沐青望着他,心中不忍,却还是低声禀道:“洛都传来消息,苻景略大人已接下裴太后的聘礼,子绯姑娘不日将嫁与北帝为妃了。”
    “是么?”谢澈的目光骤然幽深下去,握着茶盏的手指也紧紧攥起,直至森白见骨。
    “那也是好事。”他微笑着,喃喃出声。然而吹在身上的晨风不知何时变得寒凉彻骨,面前茶汤却兀自热气氤氲着,数缕白雾袅然升起,惘然中却慢慢幻化出那人贞静的容颜。他咬了咬牙,猛地放下茶盏,披上斗篷,大步出帐。
    .
    在商之最初的打算中,本没有以禁军挟制敬公公、干涉夭绍去留的想法。虽然谢昶在信函中婉转道出了他的恳求,商之心头却只觉难言的苦涩和尴尬――她留下是为阿彦,去是为了沈太后,何谈一丝与自己有关的因素?他又凭什么去约束她的行踪?于是心不甘情不愿,自高陵返回洛都时,最初的一段行程有意走得缓慢无比,至当日黄昏,不过也才抵达潼关。
    深夜歇在潼关驿站,一夜未眠。手执书卷看到曙光乍现,他才觉疲累难当。微阖双目养神时,一只飞鹰却“簌簌”拍着双翅自半开的窗扇间飞入,落在书案上。
    飞鹰携来的信函,千里迢迢,来自东朝江州。字迹飘洒不羁,乃出于阮靳之手。信中所书不过寥寥数十字,却让商之觉得惊心怵目、悲怒横生。
    夭绍绝不能回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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