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脸上的红润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紧缩,于惊恐中透出浓重的戾气来,她立即就想偏过头去,不想被楚陌景看到她毫无遮掩的情绪。
    可是楚陌景捏着她的下巴,令她动都动不了,阿九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一瘪,呐呐的唤了一声:“师兄……”
    楚陌景一语不发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阿九都想哭了,他才用一种轻哄的语调问:“想要什么?”
    阿九眼眶泛红,楚陌景重复道:“阿九,你想要什么?”
    阿九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手,将他撞到树上,狠狠咬住了他的脖颈,几乎一下子就咬出了血。
    楚陌景微微皱了皱眉,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心想,小师妹爱咬人的坏习惯怕是改不掉了……
    “乖,别激动,这里是千层塔。”楚陌景冷静的哄她,他大概也习以为常了。
    “那又怎样?是你惹我的,是你逼我的,你分明知道……你最讨厌了,你……”阿九红着眼睛,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每次她这样笑得时候总是令人毛骨悚然,“师兄,我想要你啊,你不知道吗?”
    她舔了舔嘴唇,唇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这种带着蛊惑的动作做起来,当真是诡谲无比。
    楚陌景这时候才清醒的意识到,阿九恐怕有点问题,感情上的问题,具体只表现在他这里,病态的,伤人伤己的偏执。其实很早他就该察觉了,可惜他七情不动,对这方面的事最是迟钝,所以直到此刻才有些了然。
    为什么悉心照顾长大的孩子会出现这种问题?
    楚陌景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师兄,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静呢?”阿九缓慢的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只看着我,喜欢你只对我笑,喜欢你为我失控……我讨厌旁人看你,讨厌你看别人,讨厌有别的人别的事占据你的心神……我这样很可怕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刺激我呢,我就是没有安全感,我常常想,师兄怎么会动情呢?师兄干净冷漠的像雪,只是魔血影响了你……”
    “好了,不要说了。”楚陌景忽然打断她。
    阿九出神的望着他,一身白衣,姿容绝世,从过去到现在,楚陌景仿佛从来没变过,前世的孟悠永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追啊追啊,怎么都追不上,人接住了雪花,想要珍藏,可是一经手,雪花就化了,楚陌景就像天上落下的雪,谁都留不住。
    “你看,我说的没错,你果然会嫌弃我……”阿九表情阴郁得可怕,又脆弱到了极致。
    “我不会。”楚陌景眉心皱得更紧了,他伸手去拉她:“阿九,你先冷静点,过来。”
    阿九歪着头,神色迷茫,她伸手碰到楚陌景的指尖,倏地就哆嗦了一下,一把推开他,“师兄你总是哄我!”
    楚陌景有点后悔了,方才不该刺激阿九的,就算有些话必须要摊开来说,也不该选择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阿九此时这副状态,实在让他忧心。
    “为什么你总是不回头,不,是我太贪心了,你分明救了我……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阿九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仿佛陷入了前生的梦里,全是黑暗,走不到尽头。
    楚陌景伸手揽她入怀,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阿九……”
    迷雾涌现,楚陌景话音顿住,蓦地有些明白阿九的情绪为何越来越失常了,迷阵,迷心,原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这阵中阵,只要人心中有一点点的漏洞,它便能无孔不入。
    “阿九,听我说,什么都不要想,我在这里,”楚陌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我在这里,永远不会丢下你。”
    不知为何,阿九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下意识的说:“只有死人才不会骗人,师兄,你死了就永远不会违背承诺了,多好……”说着,她竟然要去抢楚陌景手上的剑。
    楚陌景心神一乱,眼里渐渐溢出血色来,久违的魔血像是要掀起惊涛骇浪,他强压下去,这阵中阵……比他想的还要厉害,稍稍不慎就会一头陷进去犹不自知。
    楚陌景当机立断地打晕了阿九,背起她,凝神扫视周围景物,倏地拔剑。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催魂铃的声音突兀得响彻天地,竟是直接三重响接连而来,配合这迷阵,简直犹如雪上加霜。
    楚陌景方才因为阿九心神骤乱,魔血因此无法平息,催魂铃此时响起,像是导火线,惹得魔血彻底暴动了。
    风过,剑出,四方倾塌,冰封千里,山石俱碎。
    与此同时,一直坐镇千层塔第九层的邱长老猛地睁开了双眼。
    “怎么回事?”人影一闪,第八层的二长老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一脸骇然:“千层塔在震动,怎么可能?”
    邱长老也是大惊失色,这千层塔乃是先辈所造,历经百年不倒,除非却忧谷那老鬼发疯,否则就凭闯塔的小辈谁能撼动千层塔?
    “这次闯塔的后辈都不简单,一甲子一轮回,上一代江湖上人才凋零,可这一代所有惊才绝艳的天才确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冒了出来,那些封存着的兵器也一个个苏醒了,”二长老忧心忡忡:“不知是福是祸啊!”
    邱长老脸色一变,喃喃道:“莫非了迦说得没错,真是天命……”
    二长老顾不得起来,连连道:“千层塔的总机关在你这里,你快看看是哪出了差错?”他是不相信闯塔的后辈中有人能撼动千层塔的,便疑心是哪个机关出问题了。
    邱长老一挥手,面前平板的桌面一下子便成了奇奇怪怪的棋盘一样的形状,而有一个地方竖着的棋子正在不停的跳动,最奇怪的是,那棋子表面上渐渐的覆盖了一层冰霜。
    二长老愣住了,邱长老按住桌面:“至寒真气!是那小子……”
    “不对,你再看!”二长老嘶声道。
    只见那覆满冰霜的棋子上转眼间又溢出了暗红的血渍,冰霜与血渍交织,极为诡异骇人。
    邱长老怔怔的看着,表情变得肃穆,只听他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大乱之前,必是大兴,这天下……要乱了。”
    顿了顿,邱长老像是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二十年之约,看来他早就知道结果了,所以才那么不以为然……了迦说得没错,是我着相了。”
    二长老不明所以,但背后却升起一股凉意:“什么意思?”
    “最亮的星辰升起,所以无数繁星沦为陪衬,一星掩群辉,然而璀璨只刹那,当星辰陨落,剩下来的,才是永恒。”
    “你,你别又说我听不懂的话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神神叨叨的……”
    邱长老摇摇头,长叹一声:“神神叨叨的不是我,是了迦……罢了罢了,等会再说,我先亲自把那小子带上来,可别让他真毁了千层塔!”
    “那试炼……”
    “别惊动其他人,到时间了都踢出去……试炼?哼,你当那小子真是为了试炼来的吗?唉,真糟心,那老不死的肯定都清楚,等这事完了我非得去却忧谷找他打一架!”
    ☆、第93章 情是债
    咚咚动用了催魂铃,一是为了护住自己,二是为了帮段承泽,可催魂铃摄魂夺魄的邪音,方圆百里内乃是无差别攻击,也影响了心神大乱的楚陌景,导致他体内的魔血暴动,才有了一连番的变故。
    听到如此巨大的动静,咚咚一愣之下收了催魂铃,段承泽对她示意了下,身影便掠过去查探了,谁知一看便看到了强压不住魔血的楚陌景。
    楚陌景背着阿九,剑风扫过几乎没有完好之地,段承泽在远处的树上俯视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如冰,一双清冷的眸子泛着血色的光芒,心中已了然,段承泽眯了眯眼睛,倏地一翻手腕,露出袖箭,对准了楚陌景的心脏位置。
    快如闪电的暗箭直袭而来,破空声穿透耳膜,段承泽勾起嘴角,眼见就可以杀了那个所谓的天才,可刹那间,另一只袖箭从另一个方向而来,极为准确的打掉了段承泽的暗箭,观其手法,比段承泽还要精准熟练。
    “卑鄙小人!胆敢偷袭!”柳云笙是听到催魂铃的声音过来的,他的方位正好能看到躲在树上偷袭的段承泽,眼见着那暗箭就快刺中楚陌景,他险些吓得从树上掉下来,速度瞬间达到极致,翻手击开了那只暗箭。
    说来缓慢,实则变故只在刹那之间,险而又险。
    “多管闲事!”段承泽暗暗恼怒,这时,楚陌景忽然停了下来,偏头看过来。
    “喂,你没事吧……”柳云笙喊了一句,待看到楚陌景的模样,他话音一下子顿住,颇有点难以置信,这才多久没见,怎么楚陌景就变成这样了?柳云笙愣愣的看着他,此时才发觉,原来神魔真是一线之间。
    楚陌景仿若未闻,杀气四溢,直接锁定了段承泽,剑锋一转,段承泽所在的大树便断了,段承泽拔刀对上。
    不知为何,段承泽想到了楚陌景当时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我若入魔,第一个要杀的定然是你。
    开什么玩笑!段承泽嗤笑一声,这人分明已被魔血所控,哪里还有清醒的时候?
    柳云笙完全没法插手,他是惯用暗器的,论武功,楚陌景跟段承泽都甩他一个境界,正当他焦心不已之时,无意间瞥到一个黄衣女子从段承泽方才的方向掠过来,而她的手上正拿着……催魂铃!
    咚咚落后段承泽一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柳云笙杀了过来:“你这魔女,这次休想逃!”
    咚咚脚尖一点,慌忙转身。
    场景混乱无比,魔血暴动之下的楚陌景,连凌茂群都得避其锋芒,段承泽根本不是对手,他握着刀的手裂了好些口子,血哗哗的流下。
    血腥味只会让楚陌景更想杀人。
    段承泽吐出一口血,眼神暗沉,握刀的手又紧了紧,他手上的刀也是位列兵器谱的极品宝刀,暂时能挡住楚陌景的双阙剑,但是时间一长,就难说了,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死在楚陌景的剑下!
    段承泽不是没有底牌,但是……
    就在这时,四周迷雾喷涌,周围场景一变再变,段承泽反应过来时,楚陌景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中诧异,但好歹松了口气,一个晃神,靠着树倒了下来,吐血不止。
    段承泽抹了把唇边的血迹,却缓缓笑了,还好,还好没到那一步,老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阿九做了一个梦,延续了在北郡做的那个,前世未完的梦。
    孟悠跌跌撞撞的跟着楚陌景,跟了多久呢?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楚陌景从来没有回过头,从来没有。
    街上,客栈,破庙……一处接着一处,直到那个大雨磅礴的晚上,她淋了雨,发起了高烧,蹲在马厩里看着他房间里的灯火,忽明忽暗,窗户上映着他的侧影,沉静而美好。
    她想,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已支离破碎,这世间之大,她却孤零零的一个人,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那个人救了她,她想做些什么报答他,可一路走来,她却发现毫无必要。
    这世上这么冷,冷入骨髓,还不如死了的好。
    笑着,她唇边扯开一抹笑,如同婴儿初来尘世,无邪,无忧,无虑,慢慢地,她闭上了眼睛。
    ——为何跟着我?
    轻淡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她一呆,最先看到的是雪白雪白的衣摆,干净柔软的像是天上的云朵,而后她抬起头,看到了撑着伞的白衣少年,他像冰雕玉砌而成,在这寒风大雨中仅着单衣,周身气息一片寒凉疏离,看着便是风骨神秀,如隔云端。
    她呆呆的看着,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结果,她看着他,却笑了,她竟然反问——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头看看呢?为什么你现在要出来?
    楚陌景目光平淡如水,无悲无喜。
    为什么不回头呢,我好累……为什么现在要出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又给我一丝希望,你知不知道这样多痛苦,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怕死,这样的决心也许只有这一次,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苦……
    这些话埋在心里,她的情绪濒临崩溃。
    面对那样的她,楚陌景仍然神色不变,只伸手递到她跟前,说了一个字——来。
    这是他的慈悲,也是她的救赎,是一场红尘辗转,颠倒轮回的大梦,命运交织,再也无法割离,于是时光怜悯,回转倒流。
    “你醒了。”阿九眼睛酸涩无比,幽幽的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者,只听老者忽而一叹,“孩子,你哭了。”
    阿九很平静的道:“哦。”她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蹙眉问:“我师兄呢?”
    说着,她往四周看去,原来这就是一间石室一样的屋子,很简陋。
    二长老觉得这女娃娃很奇怪,做梦时哭得仿佛撕心裂肺,一醒来居然如此淡定,他很不解,便道:“不急,你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
    阿九笑了笑,摊了摊手:“前辈,揭人伤疤可不道德。”
    “小姑娘,你别误会,”二长老严肃的说:“我只是观你面相奇特,才有些好奇罢了,你才多大,能有多伤心的事啊……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为一丁点小事要死要活的,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我告诉你,人生中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像你们这样的,恐怕未老头先白了……”
    看这位老人家扳着一张脸唠唠叨叨的,阿九哭笑不得,点了点头:“是啊,您说得对,只是人各有志,有些人只求活着就好,有些人却更贪心,我就是贪心的人啊!”
    二长老摇摇头,摆摆手道:“算了,避重就轻,跟小明子一样太聪明,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师兄。”
    阿九抿唇一笑,跟了上去,她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必是千层塔护塔长老无疑了。
    走到另一间暗室前,二长老瞧了三下,石门开了,一进去两人却吓了一跳,中间的石桌都碎了,墙壁上到处是剑痕,邱长老揉着肩膀,一脸菜色,石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楚陌景,但他的手腕脚腕都被铁圈一样的东西禁锢住了。
    “这是怎么了?”二长老肃着一张脸问。
    “还能怎么了,这死小子发疯呗!”邱长老没好气的说。
    二长老惊讶:“你都制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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