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些声音不但听起来比前两天更加遥远了些,还带着点忧伤的期盼,如同是有人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中徘徊呐喊,渴望着救赎。
    一定是挺习惯了的错觉吧,快进入梦乡的时候,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第二天清晨,林眉是在警笛声中醒来的,在城市中住久了,对警笛火警以及救护车的声音都已经熟悉了。
    听到窗外远远传来的警笛,她还模模糊糊地觉得又回到了b市自己的公寓里,过了几秒钟才彻底清醒。
    翻身坐起来后,她还带着惊讶地侧耳听了一阵,确定没有听错,才连忙穿好衣服到客厅里。
    肃修然显然早就起床了,不仅煮好了咖啡,泡好了自己喝的茶,还站在落地的玻璃前接电话。
    话筒那边的人说了什么林眉没听到,她只听到肃修然低声说:“好的,祝你们办案顺利。”
    看到林眉走近,他挂了电话,转头看到林眉笑了笑:“怎么,被吵醒了?”
    林眉还有些迷糊,但也听得出来他应该是在和警方的人通话,就惊讶地问:“外面是怎么了?你认识的警方的人?”
    这并不是一定要回答的问题,而且假设肃修然和警方有联系,也可以完全用保密的理由拒绝回答,结果他却笑了笑,没什么保留的意思:“是我合作过的警探,名叫张衍。”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其实你已经见过他了,上次张黎黎的事情,第二次去你们编辑部取证的人,就是他。”
    林眉回忆了下,上次和她谈过的两个警察,那个不怎么说话的男警似乎就是姓张,脸庞周正、气质沉稳,谈不上帅,却透着正气凛然,给了她挺深刻的印象。
    但最让她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肃修然轻描淡写的那句话里,赫然有一个词“合作”。
    她做肃修然的责编已经两个月了,甚至和他“同居”也有几周,还从来没发现他和警方有什么“合作”,而且编辑部包括杜宇文和刘涵,都从来没告诉过她。
    看到了她的惊讶,肃修然又微微一笑:“没什么,除了张衍和警局之外,你应该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这句“唯一”让林眉有了些微妙的殊荣感,同时又恍然大悟:“所以张衍警官到编辑部之后,才会让我第一个进去问话,你跟他交待过了对吧?”
    肃修然笑笑:“是的,从几年前开始,我有时会参与警局的一些侦破活动,算作是编外的顾问吧。警方的工作需要保密,说出来有诸多麻烦,我至今还没有告诉任何不需要知晓的人。
    “上次的失窃和失踪案虽然里有些蹊跷,但还不足以令张衍向我求助,不过既然我去了现场,所以回来后我打了个电话给他,告诉他这次可以省些力气,我需要转告他的讯息已经都告知你了。”
    怪不得那次案件侦破工作那么高速有效,林眉还在消化肃修然竟然真的是警方“顾问”带来的冲击,思维终于能绕回眼下的状况:“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不怕泄露警方机密?”
    肃修然淡淡一笑:“我已经告诉张衍,我新招了一个助手。”他说着,话锋一转,“况且你不是签了保密协议吗?”
    林眉回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助手?”
    肃修然带笑颔首:“恭喜你,从今天开始可以多获得一份工资……由我支付。”
    瞬间升级成“警方顾问助手”的林眉,还是很有责任心地凑到落地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远处的情况。
    昨晚的雪化了不少,地面上已经露出了枯黄的干草,出乎林眉的意料,警车并没有停在森林边缘或者任何她目力所及的范围内。
    而警笛还在持续响着,传来的方向,竟然是山那一侧。
    如果林眉没记错的话,那就是民族风情村的位置,昨天和肃修然骑马的时候,跑到山那一侧时,她还遥遥看到过那片建筑,有白色的房屋,也有蒙古特色的蒙古包,还有零散的人群。
    肃修然在这时给她倒了一杯咖啡,放好了奶,递到她手上,他唇边带着些微笑,眼眸中却多了一丝和上一次一样的,淡淡的忧伤和悲悯:“需要坐下来聊一聊吗?”
    林眉接过了咖啡杯,沉默片刻后说:“好。”
    草原上清晨的太阳才刚刚升起,远处有雪融化后的雾气蒸腾,给灿烂的阳光中染上了一点凉薄的光晕。
    和肃修然一起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林眉看着他冲自己笑了笑,然后轻声开口:“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窗外的哭声……一直在重复着一个相同的频率。”
    林眉愣了愣,随即想到自己也就是因此判断出那些哭声是录音的,因为每次都是一个循环固定的模式,她略微回忆了下:“难道是摩斯电码?”
    肃修然笑了:“没有那么复杂……可能是制作这个哭声的人没有那么高深的专业知识吧,那些哭声不多不少,是九段,九段哭声,然后有一个几分钟的间隔,如是往复。”
    九段……林眉只思考了片刻,就讶异地:“九……难道是救?”
    肃修然微垂下眼眸点头:“是的,那些哭声,一直在努力地向外传递着一个并不难猜的讯息,就是求救。”
    难怪在驱除了恐惧感和新鲜感之后,林眉会觉得那些哭声听起来很悲伤……或许是那些哀求终于透过表象被她感知,也或许是求救的人那种悲哀的心情,真的可以通过那样单调的录音来传递。
    林眉侧头认真地思考:“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些录音是对谁求救呢?既然那个人或者那些人能够出入森林到我们房子附近,肯定也能去民族风情村啊,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呢?更何况乌恩说哭声已经持续了一整个冬天了。”
    肃修然一笑,他笑得仍是惯常的温和,并没有丝毫其他的情绪混杂:“是啊,在既不能去民族风情村求救,又没有人响应的情况下,哭声仍旧锲而不舍地响彻了一整个冬天,这就是一个悖论了……所以真相只有,乌恩对我们说了谎。”
    林眉这才彻底愣住,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怀疑过那个憨厚朴实的蒙古族汉子,更何况他是肃修然的朋友,看过肃修然对他的态度,她早就把乌恩当做“自己人”了,更别提假设他说的话是假话。
    肃修然还是对她微微笑着:“这世界上,并不是诚恳的好人就不会说谎,也并不是每一个人说谎,都带着恶毒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相信乌恩对我们没有恶意,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会对我们说谎。”
    他停顿了片刻,才又看着她,语气温和,像是特地解释给她听:“所以身为一个‘侦探’,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学会相信自己的推断,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被别人的话语左右。”
    ☆、第23章 【】
    警车其实没过多久就离开了,窗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心理原因,林眉再看向那些天高云淡的辽阔草原,心中已经有了些异样的感受。
    仿佛碧草连天,也并不是那么恬静平和,令人向往。
    肃修然看出了她这种变化,只是低头喝了茶,并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乌恩就骑着马来了,他答应了肃修然要送马过来给他们骑,就算今天风情村出了点事,他来的晚了些,但还是赶了过来。
    肃修然照例在门外等他,对他露出的笑容也还是分外温和,林眉虽然也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让自己的态度显得突兀,但心里还多少是有些不舒服。
    乌恩的神色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的,他并没有被警方带走,还能出现在这里,证明他和风情村可能有的违法活动和龌龊没有关系。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肃修然和林眉撒谎了,是为了维护同村的亲友,还是受人所托,被交情所累,所以选择了非正义的一方?
    林眉不知道,但她也知道,对于乌恩这种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蒙古部落的人来说,眼界和对故土亲眷近乎盲目的维护,让他有时会违背自己的良心。
    肃修然注意到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他上前一步,对乌恩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今天还是谢谢你了,晚上我们自己去归还就可以。”
    不得不说肃修然有种天生的魅力,不管气氛如何,当他微笑时,也可以消弭所有的不快,只剩下犹如春暖快开般的轻松和愉悦。
    乌恩的神色瞬间就放松了,将缰绳递到他手里,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憨厚地笑了笑:“那好吧,我让莎琳娜煮好奶茶等你们。”
    肃修然微微笑了:“是啊,我也许久没有喝到她亲手制作的奶茶了,正好趁今晚过去。”
    乌恩还想说什么,但他终究是口齿笨拙,没怎么说话就走了。
    林眉看着他上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等他的身影不见了,才开口说:“说起来……乌恩并不是健谈的人,那天却特地因为那个哭声跟我们说了很多,而且说出的话很丰富流畅,还有些绘声绘色的意思。”
    肃修然笑笑,转头看了看她:“是啊,那是他反常的表现之一。”
    也许对肃修然来说,他根本就没有相信过乌恩的说法吧,即使和他兄弟相称,即使对待他比绝大多数人都温和亲切,他也没有受到感情因素的干扰,仍然保持了绝对冷静的判断。
    林眉不知道是应该敬佩他这种能力,还是惊讶于他这种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
    也许假如她不是苏修的粉丝,假如她没有向往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探,也许她就会像很多人一样,不可避免地认为肃修然城府深重,并且有些冷酷无情。
    想到这里林眉心里有些莫名的轻松……她突然发现自己也许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肃修然,这是属于偶像跟粉丝之间特殊的感情寄托吧。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看了肃修然一眼,他目光还是望向远方,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并未回过头来看他,他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微微笑了笑,轮廓完美的侧脸上有不着痕迹的温柔:“怎么?是不是觉得当此良辰美景,眼前的人格外秀色可餐?”
    此话一出,林眉吓得吞了一大口口水,咳嗽连连,险些没把自己呛死:“大神,你能不能不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我知道你笔锋通神,求放过!”
    肃修然这才转眼看她,目光中满是笑意:“将自己代入别人的视角,说出完全符合角色心理和性格的台词,也是身为一个作者的基本功,我刚才只是把我自己代入了你而已……”末尾他突然停顿了下,继续挑高唇角,“叫我修然。”
    林眉觉得牙疼,这世界上能够比被一个心细如发、冷静超然的推理专家看上更悲催的事,一定是被一个心细如发、冷静超然的推理专家加造诣高超、功力深厚的作家看上……无论比武还是比文,怎么看,都没什么活路。
    经过了昨天的熟悉,今天林眉已经可以自己上马了,但肃修然还是不放心,马跑速慢的时候他会牵着缰绳,跑速快了他也不会离开太远。
    她骑了两圈,看着一直左右不离跟在附近的肃修然——他好像不能做剧烈运动,所以并没有跑步跟上,但却尽量快步走在新雪初融的草地上。
    没过多久,他脚上黑色的骑靴就沾染上了不少泥水,呼吸也有些不均匀,不时停下来低声咳嗽。
    林眉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有些揪心,终于在又走了小半圈后,按照肃修然教的,拉着缰绳让马停下来说:“我们还是一起骑吧,我自己一个人还是害怕。”
    肃修然从后面追上来,走得快了他唇色有些发白,但精神显然还不错,洞察如他,当然看出来林眉并不是害怕。
    微抬头对她笑了笑,他目光中的柔和更甚:“是吗?”
    林眉见不得他这么含笑的样子,心跳顿时又快了些,末了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对他伸出一只手:“是啊,还是和你一起骑更好……修然。”
    她放轻了尾音,所以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一声“修然”里,夹杂着多少无法掩饰的感情。
    肃修然微愣了片刻,但也只是稍纵即逝,他就抬起手臂,握住了她的手。
    身在户外,他的手比林眉的还要更冷一些,却要更加有力地多,他就握着林眉的手,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林眉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的温度和气息,他俯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我们今天可以尝试走马。”
    他握住缰绳,指挥着骏马逐渐加速,然而即使速度加快到能感觉到风从耳旁划过,马匹也没有做出颠簸的动作,他们如同滑行在苍茫的草原上。
    流转在四野的风寒冷却寂静,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彼此的气息。
    今天的天气并不像昨天那么晴好,下午没有多久就没了阳光,因此他们选择了在房间里休息。
    天色开始发暗时,肃修然让林眉开车,自己则骑着马,去乌恩的家里归还马匹。
    经过改建后,这里的村民都不住在蒙古包里了,民族风情村中星罗棋布的白色蒙古包,反而是为了体验草原生活的游客准备。
    来到一排排的白色建筑前,肃修然示意林眉停车,然后自己也下马,将缰绳交给早就听到动静在门口迎接的乌恩。
    他在村子里并没有带墨镜或者口罩,但这时候正是太阳落山后,天色转暗的时间,不走得相当近,就没什么人能看清他的脸。
    和乌恩握手问好,又自然地拥抱了一下,他们一起走进乌恩的家,早就等在里面的一个身穿蒙古族传统服饰的女子,双手送上斟满了奶茶的铝制杯子。
    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缎袍,因为是在自己家中,来客也是足够亲密的人,她就没有带隆重的头饰,一头乌发梳成辫子放在身后,她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却双颊饱满,自有一种纯然的美感。
    这当然就是乌恩的妻子,这一家的女主人了,林眉学着肃修然,双手接过道谢。
    见过面后,屋子里这才猛地冒出来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家伙,她似乎特别喜欢肃修然,冲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并把他的腿当大树一样努力攀爬,嘴里口齿不清地叫着:“阿巴嘎……阿巴嘎(蒙古语:叔叔)!”
    肃修然手里的奶茶都快要给她撞翻了,忙放下弯腰抱起她,这个小胖墩显然重量不轻,肃修然把她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勾了唇对她微笑:“小托娅,你今天是不是又吃多了?”
    小孩子显然还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仍旧沉浸在见到他的兴奋和喜悦中,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阿巴嘎,漂酿的阿巴嘎!”
    果然对于所有女性来说,美色才是最伟大的动力,连才三岁多的小孩子都不能例外。
    肃修然当然不会跟一个三岁的孩子计较形容词的用法,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她糊在自己脸上的口水,继续笑得温柔:“你这次倒是学会了新词……”
    小托娅抱着他满足地咯咯笑,回头又在他脸上猛亲了两口,糊上了更多口水。
    林眉在旁边看着竟然有些眼红,如果不是体内仅剩的矜持在作祟,她都想冲上去把这个变本加厉的小家伙拉开……虽然你很可爱,可这是我的男人啊,我的!
    为了掩饰这种见不得人的嫉妒,她低头喝了好多奶茶。
    在乌恩家的拜访,一如预料般愉快,他们都绝口不再提白天发生的事,仅是喝着奶茶叙旧。
    肃修然由于身体的原因不能喝酒,林眉倒是喝了几杯马奶酒,喝得脸上红扑扑的,眼神也越发没有遮掩地去看身旁坐着的肃修然。
    林眉喝了酒,他们回去的路上当然就由肃修然开车了,蒙古村落的夜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人,乌恩全家把他们送出来后,乌恩突然撇下门口的妻女,跑过来压低了声音:“兄弟,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匆匆后退,憨实的脸上有一闪即逝的复杂神情,尴尬、愧疚,更多的却是下定了决心的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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