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简老爷子大概是怕简言左会子承父业,只跟科学研究亲近,而对商业运作无趣。简老爷子能承受一个儿子的抗争已经实属不易,若是孙辈中再出一个简居闻,老爷子估计能被活活气死。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简言左的性格里,开始慢慢的衍生出一小股的坚韧来,从第一次杜落微让他自己决定是否回大宅,他云淡风轻的说“不”开始,之后无论简老爷子那边使出什么力来拉拽他,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不曾改变过自己的决定。
    大概是跟简老爷子较量太久,他原本隐藏至深的一面渐渐的外露。从那时起,只要他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旁边的阻力有多么强,他仍会不做一点退让的抵达设定的地点。
    哪怕是龙卷风刮过,周围的所有全都变成一堆碎屑,但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定会发现,他依然坚守在原地。
    只要他想,他就一定会坚守到最后一秒。
    因为他是简言左。
    池乔期知道,他已经足够纵容她。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又或者,一直都是。
    而她,也没必要拿着他的退让当做跟他抗争的筹码。
    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池乔期微微的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下来,“好。”
    这份纵容,一直延续到在看见简言左为她的回国准备的晚餐的时候。
    整间包间的桌子上,层层叠叠的摞着老北京的各色小吃。
    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布满了整张桌子。
    大约是放不下,他还特意在一旁准备了餐架,一眼看过去,甚至能看得见串着冰糖葫芦的竹签。
    他仍当她是十六岁离开时的模样。
    池乔期想开口笑他哄骗人的招数一直不见长进,却在笑着笑着间,萌生了一抹想哭的情绪。
    原来,被人记得,是这么让人开心又难过的事情。
    像是有一种幸福,叫做,触手可及。
    池乔期默默的别开眼睛,轻缓的呼吸间,话语已然如希望的那样平静了许多。
    “简哥哥,你这是要贿赂我租你的房子么?”
    池乔期当然知道,简言左既然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这些,也就能把那处房子安排的足够让她满意。
    所以在看到唯亭小筑的那套房子时,她并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
    房子不大,打理起来也足够省力。
    全部的家具跟电器已经置办齐全,甚至拉开卧室的抽屉,连某样女生必备的小东西都准备妥帖。
    这样的细腻,自然不用她再费半点心。
    这样的简单,他也早料到她不会拒绝。
    池乔期的眼睛淡淡的滑过所有家具打磨圆润的边角,终于妥协。
    “明天找个时间,把租房合同签了吧,就按你说的条件。”
    池乔期带回来的东西很是轻便。
    除了小提箱,随身的包里也只是几件衣服、几本专业书。
    墨尔本,她的回忆不多。
    所以走的也轻松。
    打开电脑,连上视频。
    叶策笑意盎然的声音随着线路传了过来,“乔,怎么样,为可可家族服务的感觉还算愉快吧?”
    池乔期笑笑,“不算太坏。”
    叶策在屏幕那端了然的点头,“那就好,martina一直担心你会不适应那边干燥的气候。”
    “或许是我太幸运,这边刚刚下了小雨。”池乔期言语渐渐轻快起来,“帮我跟martina和dora问好。”
    “喔,那可不怎么容易。dora刚刚因为你对她的不辞而别发了一顿牢骚,并对着上帝发誓,她再也不要见到你。”叶策颇为困扰的皱皱眉,“你知道的,在她眼里,上帝就是一切。”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池乔期嗤嗤的笑起来,“不过你仍可以帮我转告她,我现在住的房子的储物柜里,有着满满一柜子的简氏金装的速溶可可粉,如果她可以原谅我,我倒不介意借花献佛。”
    叶策跟着笑起来,像个大孩子般,“那对她来讲可真是个两难的选择,毕竟,一边是她信奉着的上帝,一边是她钟爱着的可可。”
    池乔期还没等回答,就听见屏幕那头传来martina热情的声音,三两秒间,martina美丽的脸跟叶策并排在了屏幕上,“乔亲爱的,一切还都顺利吧?”
    “很顺利,martina。”池乔期回答,“不过如果dora能原谅我的话,我会更开心一点。”
    “她只是个孩子。”martina笑笑,“毕竟,她是那么的喜欢你这个朋友。”
    池乔期想起dora天真无邪的笑,不禁有些想念。
    六岁的年纪。天真的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用担心现在的衣食住行,不用担心以后的风雨飘摇。只用在乎眼前的开心跟不开心,开心可以肆无忌惮的笑,不开心可以毫无保留的哭。
    真好。
    martina并没能跟池乔期聊太久,dora上床睡觉的时候需要martina的故事才能睡着。
    虽然小姑娘仍是固执的不肯在屏幕那头露出她的小脸来,但是仍是有嘻嘻哈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martina无奈的摇头,“乔亲爱的,我赌可可会赢过上帝。”
    屏幕那头因为dora的静寂跟martina的离开而沉寂了片刻。
    池乔期这边开着的音乐也恰好放到了两首歌中间的空白。
    两面都相继寂静的空当里,池乔期突然听到叶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乔,你不开心。”
    这句话,不是问句。
    池乔期早料到自己叶策会看穿她遮掩下的不开心,也就没有去多余的反驳,微微的抿嘴,“我见到他了。”
    随即,又淡淡的补充道,“他知道是我要回来,我也知道是他要我回来。他不点破,我也没拆穿。如果不去想之前,他现在的表现,足以得到满分。”
    “然后呢?”叶策轻轻的问道,“乔,你不要告诉我,你仍在介意六年前,他对你的疏忽。”
    “那不叫疏忽,亲爱的老师。”池乔期一字一顿,“那是抛弃。”
    那一刻,池乔期漠然的眼神直直的看到了叶策的心里。
    叶策有些心惊。
    他曾以为,让池乔期回国去,见见那些曾经,或许会中和掉她内心最深处被掩埋的漠然跟冷冰。
    或许,是他错了。
    距离挂断叶策的视频已经一个多小时,池乔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好久,一点点困顿的迹象都没有。
    失眠,真的是一件很让人苦恼的事情。
    池乔期索性坐起,起身去厨房,在杯架前挑了个喜欢的淡黄色的薄瓷杯子,拿一条可可,再取一条咖啡。
    拿热水冲了,捧在手里,总算有些能抓住东西的心安。
    这种冲饮的方法是dora发明的,不过,她会在这之后,再融进去一根香蕉味的奶油雪糕。
    很奇怪的喝法,却是很让人记忆犹新的味道。
    池乔期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叶策家,那时候还只有三岁多一点的dora微笑着把杯子递到她的手里,她甚至还有一丝迟疑。
    但是,在叶策微笑默许的目光中,池乔期喝过第一口后,就爱上了这种有些描述不出的感觉。
    三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很复杂,但是却很美妙。
    就像叶策说的,“你看,一旦学会相信别人,你会得到更多你之前没有的。对吧?”
    的确,正如她现在需要的。
    不管是相信,还是学着重新开始。
    就像今天晚上,简言左离开前,微微笑着倚着门框,犹如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离开一样的提醒她,“壳壳,你忘记了我的晚安吻。”
    那一刻,灯光柔软,他的表情宠溺,周围充斥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无比温暖而安然的气息。如同她离开前的每一个夜晚。
    池乔期承认自己被蛊惑了,那一瞬间的温暖太有诱惑力,离开这么多年,她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安稳。
    太珍贵的温暖,她想念了多年。原本只该存在在梦里,却在这一刻,如此的真切。
    她轻点起脚尖,这一刻的她与十六岁那年离开前夜的她重合、交替。
    轻缓而细微的吻落在简言左的脸颊。
    “晚安。”
    时间悄无声息的指向凌晨。
    简言左点燃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
    烟雾缭绕在车体密闭的空间里,微微的泛起了暖。升腾在眼前,看哪里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多久了。
    终于再次的碰触到带着温度的她,而不再是那个没有温度的幻想。
    从他六年前弄丢她以后,他每日每夜都在做着不同的梦,梦见她向他诉苦,梦见她哭着叫嚷,梦见她平静无比的从他身边经过,梦见她冷漠冰冷的别过头去不理他。
    梦见她说,“简言左,我不会回去了。”
    这样的惊醒发生过太多太多次,以至于,当他真正面对可以平静说笑的她时,他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想醒过来。
    外衣左侧的内袋里,一直放着他贴身装着的手机。
    这六年中,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哪怕一秒,哪怕半米。
    这是她的专线。
    从她十六岁那年随着池锦原跟乔朵移居圣彼得堡开始直到现在,所有的通话记录,只有她一个人的号码。
    这条线路,装载着他俩太多的回忆。
    那时候,他在马萨诸塞州。他俩彼此相隔,却并不觉得遥远。
    他给她讲康涅狄格河的风景、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音乐、hatch shell露天表演台的每一个悠闲的角落,她跟他说波罗的海的航道、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油画、彼得宫里每一个精美的雕塑和隐藏的机关。
    那段美好的时光,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康涅狄格河汇入波罗的海时腾起的浪花,仿佛听到波士顿交响乐团在彼得宫里演奏时浑重的回响,仿佛感受到达芬奇的圣母像陈列在hatch shell露天表演台上某束聚拢的灯光里的那份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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