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来三个五个,哪怕几十个也没有关系,但一下子跑过来一个屯田所,还是有些过了。尚爽要是真问到了司马十七郎身上,司马十七郎肯定会为难,似乎他抢了人家的人。三家也算是有过协议,要和平共处,共同对敌的。
    事情难到了这里,司马十七郎传令让大家前来商议,卢八娘也在其中。大家纷纷发言,赞成的,反对的,各有道理。议了半晌,有人便问卢八娘,“王妃,如果收下这些人,粮食是不是还能支持到明年?”
    丁桂送来的物资很是解了淮北军的困境,粮食布匹自不必说,那成堆的盐拿出去比银钱还有用,无论陶家还是尚家都用粮食换了些,更不用说各处的小坞堡和小山寨了,所以基本解决淮北军的生计问题。
    但是,前提是不包括这么多新投奔过来的人。钱家的人已经算是很沉重的负担了,现在又出来一千五百人,明天说不定又会从哪里跑来几千人。人多了,粮食就不够用了。卢八娘把数目摆了出来,其实在座的都是司马十七郎的心腹,这些事情是不瞒着他们的,他们心里也能算出大概的数目。
    卢八娘交待完帐目,向下扫了一眼,她坐在司马十七郎的身边,虽然是偏座,但却是在一个台阶上,比其余的人都要高一些。居高临下,视野当然好,卢八娘也就看出了大多数人的心思,很多人不愿收下这个屯田所,想让她出面反对。
    “粮虽然不够,但我们必须收下这个屯田所,”卢八娘参加了几次会议,除了就粮食供应等问题,她很少发言,今天她破例了,“王爷是先帝亲封的淮北王,也就是淮北所有人的王爷,只要是淮北人来投奔,我们就不能拒之门外。”
    “至于粮食,虽然不足,但只要有人,就能想出办法解决粮食的问题,若是只有粮而没有人,那才是真正最糟的情况。”
    尚爽盘居淮北多年,手中焉能无粮,只是待人太过苛刻,结果把人逼到司马十七郎这里,白送来的人口,有什么道理不收呢?只有收下他们,迅速扩大实力,让尚爽之流不敢吭声,才是硬道理!
    卢八娘也懂得大家的顾虑,担心这样得罪了尚爽,其实他们到了这里安下了大营,就已经得罪了尚爽。比起退让,卢八娘更赞成强硬一些。不管谁的人过来,就都收下,至于尚爽想说什么,只告诉他一句话就行,“你也淮北王的属下!”
    “只看尚爽的格局,就能猜到他不敢轻易动手,就是真的动手,他已经错过最合适的时机了。如果我们当初刚刚到淮北,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我相信你们都不会怕他!”
    司马十七郎整日在前营军中,为的不就是练兵吗?卢八娘相信他的能力。
    一些原与卢八娘不熟的人脸上现出了吃惊的颜色,王妃的话句句都占着大义,深刻而又有远见,尤其是胆实过人,刚刚向卢八娘提问的人本意想王妃是个女人,处事肯定温和些,便希望借她之口反对,没想到竟听到这一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马上站起来躬身道:“王妃远见卓识,真吾辈所不能及!”
    司马十七郎当然知道卢八娘的才华,这也是他一贯尊重卢八娘的原因之一。闻言一笑道:“王妃尽得孟氏家学,才华实在我之上,你们不要小看了!”
    卢八娘见满座的起身向她行礼,就站了起来还了半礼道:“此事既已经决定,这一千多人的家眷自然也是到后营的,我便先回去安排了。”
    剩下的会议肯定是如何整编这几百人,对于这些军事上的问题,卢八娘一贯不插手。再者,她早考虑到世情,在这里女人锋芒毕露并不好,于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显示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再多了,反倒是画蛇添足。
    第122章 淮王妃一语惊四座董夫人楚州迎贵客(二)
    此后尚家又有几批手下来投,只是没有这次规模大,建制齐全而已。尚爽发现屯兵所之事,便给司马十七郎送来一封信,讨要他的人马,司马十七郎回信根本没有承认,乱世中,他辩不出哪个人是尚家的,只要是汉人,他就会收下。
    尚爽果然没有采取过激的行动,他把人员向坞堡中心收缩,将原来紧靠司马十七郎淮北军的一带土地都让了出来。
    卢八娘的预言一点也没错,毕竟从大义上说,司马十七郎是先帝封的淮北王,尚家不过是刺史,正应在淮北王手下听令。若说乱世没有人真能听从大义,要以实力说话,尚家又不大敢动手。他们既承担不起攻击淮北军的名声,也不敢保证能打赢淮北军,司马十七郎可是打败过苏峻的名将,来淮北时带了不少的强兵悍将。
    同时司马十七郎居安思危,不断地加强着淮北军的防御,依山而建的大营很坚固,能抵住大军进攻。大营外几十里都修有峰火台传递消息,每日固定派出不少的斥侯打探消息。而营中,所有前来投奔的适龄男子都需加入军营,参加严格的训练,不管是哪一方面挑衅,只要战火一起,就能拉上战场。
    淮北军和尚爽的应对方式,又使事情进一步发展,从尚家逃过来的人更多了,人员素质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司马十七郎既然定下了方案,就来者不拒。而陶家与淮北军之间隔着尚家,所以还算相安无事。
    去楚州的计划又提了出来,中心的问题还是粮食。卢八娘说:“听人说缺粮的时候最难过的是春天,我们不如趁过年前去楚州换粮,有备无患。”
    目前军中余下的盐也不多了,去楚州买粮自然是要用卢八娘的首饰。到了这个时候,司马十七郎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舍不得的话,但他还是叹道:“吴琏若是有消息就好了。”
    丁桂的到来让他们在粮食供给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吴琏也能带来惊喜该有多好,但是司马十七郎也知道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丁桂毕竟是从水陆过来,朝廷无法拦住他,而且他来自经营多年的吴郡,而吴琏在益州只是经管着一个牧场。
    再者,消息已经传过去两三个月了,吴琏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情况并不妙。
    卢八娘也不看好吴琏那边,牧场虽有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但是怎么能平安跋涉上千里?就是在太平盛世也没有那么容易!只要吴琏和他的手下能够平安过来,她就很满意了。
    “我们还是按最坏的打算准备吧。”卢八娘说:“只要从楚州弄来两三万石粮食,我们就能平安渡过最难的第一年了,也给以后打下好的基础。”
    正是这样,于是,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很快就逆河而上去了楚州。给薛家表叔拜年,换粮草,再看情况能不能再招募些人才,借些物资。
    楚州在淮南的西部,地理位置略偏,又多丘陵山脉,向南向东向西交通都不甚便利,虽然向北面紧临淮河,应该是极方便的,但这时候的航运并不发达,尤其淮河本就是防御胡人的天险,少有船只来往。
    这样的形势反倒造成了楚州优势,这里不曾受到胡人的冲击,也没有被苏峻之乱影响,又因为山多地少,朝廷也不甚重视,休养生息之下,有如一片桃花源。
    从淮北之东到楚州,如果从淮北走陆路要经过尚家的地盘,如果从淮南走要经过一片山地,于是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选了走水路。一路沿河而上,完全靠人力划桨行程非常慢,但胜在安全,而且丁桂带来的船只都是经历过大海考验的,用了两天时间顺利抵达。
    拜贴早就送了过去,薛刺史早已经安排人在码头等侯,他们一下船就被迎到了刺史府。楚州差不多的官员和内眷们都在,薛表叔为他们准备了盛大而隆重的接风宴。
    卢八娘直接进了内院,她辈分虽然低,但却是王妃,薛家表婶依礼在仪门处迎着她。这位表婶姓董,与司马十七郎的妾室董氏同出一源,血缘关系还不远,虽然不能用董氏这个妾来套亲,但也算得上颇有渊源。她看起来和蔼温柔,虽然年近五十,但皮肤白皙,妆容端丽,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度,对远道而来的卢八娘非常热情。
    “自从京城嫁入楚州已经三十余年,世道艰难,竟从未能归宁,如今能见到昔日世交之女,吾心甚慰。”
    卢八娘看了一眼周围的诸位女客,完全能理解董夫人的激动。她自诩为世家女,可楚州只有薛氏一家真正是士族谱上的,所以平日来往的都是庶族,或者冒充士族的人家,以这个时代的思想观点,见了同阶层的卢氏女又如何能不激动呢?
    卢八娘自然拿出几分恭敬和亲热来,“听母亲说,卢氏与董氏在祖父辈曾结姻亲,关系菲浅,如今京城中河内董氏夫人与我相熟,王爷也与董家子弟颇多结交,如今见了表婶,便觉亲切。”
    来赴宴会的夫人自然要巴结淮北王妃和董夫人,于是各种溢美这词不绝于耳,卢八娘与她们一一答话,认出了除薛家外的刘、陈、李三家女眷,这三家正是此间仅次于薛家的大家族,已经冒认了士族,席上还有十几位家势雄厚的夫人。
    上百年没有经历过战火,楚州与淮北贫穷萧条的情况大不同,也不似他们从京城北上沿途所过的平郡,还处处遗留苏峻之乱带来的满目疮伤,特别是刺史府,金堆玉砌、锦绣成堆,比起京城虽然是差远了,尤其是对照世家们喜欢玩的清高雅致,简直俗不可耐,但真心奢华。卢八娘想起自己现在住的低矮小土屋,就一点也不觉得薛家格调不高了,而是想自己要再过几年才能重回这种生活呢?
    美仑美奂的宴会自然有各色美食,一道道的菜由穿梭来往,穿着锦缎的侍女送上,富贵之气扑面而来,卢八娘再次想起自己现在每餐不过两三道菜,这还是营中最好的伙食,就连司马十七郎也不如她吃得好。便不动声色地尝了一块马肠,这是要现杀的马才能做得出来,要知道杀一匹马本就是极浪费的行为。
    马肠味道鲜美,卢八娘的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刚刚杀的小马吧”
    “正是,我家祖传的法子,五个月的小马养肥,宴客时直接剖腹取马肠烹之。”董夫人一直在偷看卢八娘的神色,现在放下了心,她多少年没有接待过世家女了,而且还是天之娇子卢氏女,这一次的宴会只是订菜单她足足就用了半个月,为的就是得到一声赞赏。
    这时又上了一道蒸乳猪,卢八娘客气地吃了一片肉,京城里也流行这样的做法,用料是刚出生的小猪,以人奶喂一个月,再用人奶蒸熟,肉味特别鲜嫩。董夫人又介绍道:“刺史每每说起到京城时在王府尝过,回味无穷,我便让人试着做了,王妃觉得怎么样?”
    “确实与父王府上所做的非常相似,”卢八娘笑着说:“调料似乎少了几味,不过火侯刚刚好,就非常难得了。”
    董夫人的笑颜一点点地加深了,她没白忙,每一道精心准备的东西卢八娘都能恰到好处地说出优点,让她在心里更加地佩服,卢家真不愧是士族谱上排在最前面的顶级大世家!
    董夫人在心里赞叹了又赞叹,淮北王妃不只见识出众,衣着打扮更是华贵异常,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卢八娘手上的那对红宝石蝴蝶虫草百花金手钏上,这大概就是当年公主托孤所用的那对手钏吧。
    然后她又将目光转到了卢八娘头上的一对金步摇,只垂下来的珠子、碧玺、各色宝石,每一块都是价值□□。还有她脖子上挂着的缨络,裙带上系的饰品,无一不华贵精美,让她顿时又觉得今天的宴席不算什么了。
    于是到了晚上,送了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休息后,董夫人与她的两个出嫁女和三个儿媳妇们就一直在谈论淮北王妃的首饰,“今天见了那对手钏,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当年长公主心爱之物!”
    “那金步摇也真好看,上面的宝石实在是太名贵了!五彩缤纷的,也不知怎么凑出那么多的花样!”
    “可不是,手钏和步摇名贵也就罢了,王妃浑身上下每一样配饰都极出色,我无意间发现她裙带上还系着两朵用珍珠攒成的小花,每颗珠子都是一样的淡金色,大小还相同,真不知是怎么找出来的。”
    “还有那缨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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