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忍盘膝于榻上:“我且先闭关进阶,待成功去,再送你离开。”
    苏慕歌便道了声谢,起身出门。
    已是月上中天。
    苏慕歌沿着山路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心事重重,不知不觉便走到永夜殿下,择了一块儿大石头盘膝坐下。
    “可要去看师叔?”银霄探头问。
    “你还是先化形吧,师叔一时半会的,搞不定南疆妖王。”苏慕歌回过神,叹了口气,“永夜殿下若是火山口,你化形将天劫引来,整个永夜殿的根基便不稳,不过此事不及,你且量力而为,切莫着急。”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着急了。”银霄说着,便取出那颗玲珑剔透的药瓶子,将化形丹倒了出来,一口吞了,“化形而已,我又不是没化过。”
    “得闭关多久?”
    “快则半年,慢者两年。”
    “可以。”
    苏慕歌便不说话了。
    银霄忍了几忍,还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慕歌摇头:“没什么。”
    银霄表示不信:“是否有所顿悟?”
    “顿悟谈不上,只是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想的比较多。”
    “你该不是感伤起紫琰仙君了吧,”化形丹在腹部胀满,银霄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好笑道,“韩忍虽然有些不靠谱,但先前有句话说的不错,旁人的事情,无需我们来伤悲春秋。”
    “当然不是……”
    “咦,苏施主!”
    苏慕歌话说半茬,只见远方灯火忽明忽暗,仔细一看,原是仙鹤的两只明瞳。仙鹤在半空有些不稳,上下左右趔趔趄趄,只因背上驮着的修士,体型有些庞大,超出负荷。
    苏慕歌从石头上跳下地,朝着半空拱手道:“无尘大师。”
    无尘和尚一早看到了她,正是奔着她来的,一扬袖子,从仙鹤背上跳下,大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哦不,是你我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苏慕歌摸摸鼻子:“大师……
    “哈哈,不开玩笑,的确有些意外在此地遇见你,施主可是来寻我师父的?”
    “我是受了一位前辈之命,送一位朋友来的。”
    “原来如此。”无尘和尚听罢,若有所思,笑道,“那你我有空在聚,贫僧先去师父处照个面,省的他老人家以为贫僧又偷懒。”
    “恩。大师请便。”
    苏慕歌施了一礼,垂首时,唇角若有似无的微微翘起。
    无尘和尚这一去,可悟尊者必定知悉自己同师叔的关系,明白自己此行目的并不单纯。但慕歌并不担心自己会被驱逐,因为她在可悟尊者眼睛里,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大能不会因此费心。
    无尘和尚转身正要离开,忽又转头问了一句:“咦,裴施主没有一同前来?”
    苏慕歌皱眉:“他不是同你们一起,前往井底探宝了?”
    无尘和尚“啊”了一声:“裴施主并没有去啊,是同你一起出去的。”
    苏慕歌闻言一怔:“绝不可能,我守了两个时辰,未曾见到他,他没出来。”
    无尘和尚摸摸光秃秃的脑门:“你二人乃是道侣,他自不会躲着你,你说没见他出来,那便是没出来。奇怪了,他没进去,也没出来,究竟跑去哪里了?莫非,希望之井内另有乾坤?”
    念念叨叨着便离开了。
    苏慕歌一直以为裴翊去了井底寻宝,眼下听无尘和尚一说,便知他是出来了。身在井底,他不可能一直贴着隐身符箓不现身。但若是一同离开秘境,她和秦峥在门口守了那么久,却始终见不到人。
    只有一种可能,裴翊在躲着自己。
    苏慕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裴翊的行事作风,她比谁都了解。之前这厮死皮赖脸的出现在江家,怎么赶都赶不走,证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回自己的所有权。
    裴翊个性沉稳,善始善终。
    他很少做出决定,但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改变。
    为何井底走了一遭,出来后,又开始躲躲藏藏?
    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看样子,是等不到他来帮你救师叔了。”银霄暗戳戳地道。
    “银霄,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他,谢谢。”苏慕歌双手合抱于紫府处,微挑黛眉,“师叔已有对策,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恩,也没错。”夜里风大,银霄甩甩头,重新钻回窝里,“但慕歌你要知道,师叔已经不是从前的师叔,太小。哎,没有裴翊在,我总觉得有一点点不安心。”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智商?”苏慕歌嘴角一抽。
    “绝对没有。”银霄连连摆爪,“只是有个金丹修士在,安心一些。我知你不喜欢依傍别人,但裴翊是你的道侣,你借他之力,又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银霄闭关结丹之前,也不知裴翊给了它什么好处,像是被收买了一样。苏慕歌头疼不已,重申一遍,“我和裴翊从前是道侣,但如今是五百年前,我连肉身都换了……”
    “我听说,你们人类的双修盟约也是契魂的吧?”银霄才不同她争辩,自顾自地道,“当然,女人要是变了心,什么理由都是理由。裴翊其实人不错,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不会像年轻人一样冲动的爱来爱去,但一千年过去,还不嫌弃你,肯为你鞍前马后、劳心劳力,你还想怎样?”
    “他只是将我当做责任,你明白?”
    “那应该当你是什么?爱人?哎呦喂,别逗了成不!你们两个加起来,快两千岁了吧,搁在凡人界,已是白头偕老了一回又一回!”银霄笑的直揉肚子,“慕歌,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有什么少女情怀?”
    苏慕歌额角青筋抽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觉得我像是这种人?”
    银霄探出头,左看右看:“瞧着不像,但有一句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滚!”苏慕歌一拳头锤在它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
    “看看,被我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吧!”
    银霄挥着爪子同苏慕歌打了起来,当然只是闹着玩,疯了一阵之后,叹气道,“只是裴翊的气运实在太差,你的气运虽然不弱,但也不强,总归是压不过他的霉运,有可能会影响到你。”
    苏慕歌真就纳闷了:“我想不明白,我动用观气术都窥不出来裴翊的气运团,你究竟从哪里看出,他的气运奇差无比?”
    银霄一摊手,鄙视道:“姑奶奶,这还用看吗,你瞧他这一路走来,是有多倒霉?魔核是他父亲的,父子间存在着亲缘,自古子承父,乃是气运中最重的一个。连亲缘运都失去,就知道他的气运糟糕透顶。”
    “是这样……”
    苏慕歌沉吟,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但她有些不敢相信。
    韩忍说紫琰心头有道坎,苏慕歌觉得自己心头,同样有道坎。
    这一道坎,正是裴翊。
    裴翊之前一直强调,他同她原本便是夫妻,在双修大典上,彼此都曾经许下过心魔誓,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必将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如今,时间并不曾向后行走,而是向前回溯,他还是他,她还是她,究竟有何不同?
    苏慕歌偶尔琢磨,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先前被痕封印在肉身内时,痕不只一次数落裴翊的不是。
    他是怎样的薄情寡义,怎样同程灵璧双宿双栖。
    那个年纪的苏慕歌,其实早将情爱看的极淡,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裴翊这个道侣。但被被痕一说,苏慕歌的气恼怒恨,瞬间又翻了好几倍,程灵璧和裴翊这两个名字,将近千年,一直是捆绑在一起的,对程灵璧的憎恨,或多或少转移一些在裴翊身上。
    哪怕眼下知道,此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而且此番新生,也是裴翊给的。
    苏慕歌很想感激他,但试想一下,一个你恼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成了你的恩人,这怪异的感受,丝毫不亚于她爱戴了那么多年的养父,一夜之间成为屠她全族的侩子手。
    过往一百年间,他们相互之间带着面具,却能举案齐眉、和睦共处。
    如今卸下伪装,坦诚相对,反而不知如何自处。
    苏慕歌一直觉得,重生一次,不想在被从前的枷锁束缚住……
    现实真的很残酷,犹记得当年年少动情之时,她时时会忧虑裴翊日后是否会变心,却不想,最后忘情的是自己。
    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从何时起,竟就不珍惜了呢?
    有些事情,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去要求别人?
    苏慕歌抄着手坐在石头上,抬眸望了一望无际的黑色天幕,脑袋里冗杂的情绪一点点释放,整理,不知不觉中,就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逐渐陷入冥想状态。
    “你慢慢琢磨,我闭关化形啦!”
    “恩。”
    ……
    一晃眼,就是将近两年。
    苏慕歌是被灵兽袋内的动静吵醒的。
    醒来之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后只能感概一句,明光山,虽然妖气重重,不太适宜修炼,但却是个静心悟道、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不过为何雷婷他们还没来?
    不只该来的没来,该走的也没有走。
    靳家那些人还在。
    苏慕歌望向远处凉亭,竹藤软轿内的靳迟,正在同无尘和尚对弈。
    “咔擦……”
    啃咬苹果的声音陡然在背后响起,“这个靳迟真是奇怪,是不是长得其丑无比啊,为何总是躲在轿子里。”
    苏慕歌被唬了一跳,一转头,只瞧见一名英俊的青年修士站在身后。
    她瞬间一个恍惚,好一会儿才嘴角抽搐着道:“银霄?”
    银霄抬了抬下巴,眨眨眼,显然对这张脸非常满意:“韩忍的化形丹果然不错,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你还当真比着我男装的样子化形啊。”
    “怎么,你当我是开玩笑?”
    苏慕歌抚了抚额,她当真以为银霄只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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