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咱们蓬莱掌门就是一个光棍儿,接着一个光棍儿,这么传下来的吗?”
    “差不多吧。”
    “莫非唯有打一辈子光棍儿,方能得到大自在?有了女人之后,便不能得到大自在了吗?”
    “咦,此话当年我也问过哎。”
    “那太师父如何说?”
    “你太师父说,他穷其一生都只是个光棍,没有女人,所以不知道。”
    “……”
    ……
    师徒两人肩并肩坐着,状似谈天说地。
    苏慕歌和裴翊远远在他们背后比肩而立,因为桑行之设了结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你猜师父同秦铮在论什么道理?”苏慕歌瞧着秦铮的状态愈好,也不由弯了弯唇角。
    “得拜桑行之为师,秦铮很有福气。”裴翊闷闷的道。
    苏慕歌点头,转眸去看裴翊,揶揄道:“看样子你挺嫉妒?”
    “瞧他年轻的这般恣意洒脱,是挺嫉妒的。”裴翊抬头望向天际皓月,怅然道,“慕歌,我可能真是年纪大了,近来总觉着有些累。”
    “我都替你累的慌。”苏慕歌摇摇头。
    “上一世我一直步步为营,可总觉着还不够,人间和魔界筹谋的滴水不漏,才敢有所行动。但我这一世,不是很想这么来了。”
    “那你想怎么来?”苏慕歌蹙眉,“总也不能乱来。”
    “那恐怕得看我叔叔的意思了。”
    ☆、第117章 不语天机
    临近清晨的时候,桑行之回房,苏慕歌盘膝坐在他门口,门神一样。
    “师父。”苏慕歌感应到他的气息,立刻起身行礼,“不知秦铮如何了?”
    “他回蓬莱闭关去了。”桑行之笑了笑,似是很满意眼下的结果,“我原意是想着你伤他一伤,岂料你那情郎倒是更有手腕,还颇具大家风范。”
    苏慕歌并未计较“情郎”二字。
    “你来寻我,总不是只为询问秦铮,进去说吧。”
    禁制破除,苏慕歌随着他进入房间。
    先前在门外未曾察觉,师叔竟也在这屋内,缩进九尾蜷成的毛团子里,砸吧着小嘴儿睡的正香。听到动静之后抬了抬眼皮儿,见是桑行之和苏慕歌,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桑行之盘膝在榻上打坐,示意苏慕歌可以开始了。
    她想要询问噬魂剑的事情,但又不知先前裴翊是怎么说的,便具体连带假设,将九夜笙和噬魂剑说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询问桑行之的看法。
    桑行之只道:“青木同我说过了。”
    苏慕歌讶异:“师叔是如何知道的?”
    桑行之避而不答:“剑皇哪有那么可怕,弑神之力和地狱之火的力量,绝不足以烧掉整个魔域,此乃无稽之谈。”
    苏慕歌想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九夜笙天性通透,剑心通明,一分戾气也无。除非伤他至极,痛断他肝肠,这样熬个千把年,熬出剑皇之怒,那一腔怒火焚毁魔域我才信。”
    果然还是如此。
    同苏慕歌猜的一般无二。
    “魔剑皇是杀不死,毁不掉,更无法飞升的。教他以人的姿态活下去,熬到寿终正寝即可。”桑行之缓缓道,“其实乱世必有妖孽生,即便是剑皇之怒,也需吸收足够的怨气和怒气,只要这魔域世道太平,他的存在,便无甚威胁。”
    苏慕歌微微颔首,其实这根源还是出在魔族的战火中。
    自幽都王离世,原本就连年战乱,后来裴翊大动干戈,这把火便越烧越旺。
    苏慕歌正欲再问,抬眸窥见桑行之一手捂住心口,频频蹙眉,极痛苦的模样。
    她心下骇然:“师父,您怎么了?”
    桑行之绷住唇半响不语,稍稍平稳后,才忧心道:“蓬莱出了大事,有股力量正在试图攻击护宗结界,你师伯和众长老联手催动我体内禁制,急召我回去。”
    “是何大事?”苏慕歌惊道。
    “我继任蓬莱掌门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想必是极严重的。”
    苏慕歌仔细回想上一世此时,可有发生过大事。冥思之下,骤然一凛。
    是兽潮爆发!
    那是苏慕歌再世五百年内,经历过最大的一场浩劫。
    谁也不知那些诡异妖兽是从哪个界域来的,只知道某一天,北海某个小岛上空,赫然出现一个黑洞。起先黑洞只有一尺宽窄,从内窜出大量一二阶妖兽。尔后黑洞越来越大,妖兽的级别也越来越高,整整持续了八十多年,十洲三岛各宗各门折损大量弟子,连元婴道君都损了五六名。
    蓬莱算是各门派中最安稳的,但也陨落了不少弟子。
    金光师父还命自己前往蓬莱,求教过桑行之御敌之道,却被他挡在门外。
    痕说,那是神的灭世天罚。
    然而就在众修士忧心忡忡,揣测会不会有什么化神大妖物从黑洞内涌出时,北海上空那个恐怖黑洞,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痕又说,那是灭世神同守护神达成了协议。
    苏慕歌只是当成笑话来听。
    “咱们走。”桑行之思虑罢,倏然起身,“我本想留下瞧瞧焰魃打的什么主意,如今没得功夫同他纠缠了,咱们即刻启程追上秦铮,同他一起返回蓬莱。”
    “走得掉吗?”苏慕歌不免担心。
    “他拦不住我。”桑行之向九尾使了个眼色,九尾立刻会意,撑起一层禁制,将熟睡中的青木保护好,“若焰魃真想杀你,让他来蓬莱,我大开宗门恭迎他。”
    苏慕歌自然跟着桑行之走,身为蓬莱弟子,守护宗门,她责无旁贷。
    桑行之也不再理会什么法度,只管撑起剑罩飞出天机城。
    守城魔卫士见是他,不敢阻拦,只上报天机侯府。
    一路上,苏慕歌脑子里全是当年兽潮爆发时的景象,想着想着,连鲜血都不免沸腾起来。遥想当年,她和裴翊作为昆仑弟子,一起……
    等等……
    她将裴翊坑来了天机城,然后自己走了?
    九夜笙和噬魂剑的事情还未曾解决,而且裴翊似乎正在筹谋什么大事,她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不成?
    “师父,徒儿现在不能走。”苏慕歌掐了个决,止步,“不能走。”
    桑行之毫不意外,只是轻叹:“你一人留下,为师断不能安心。”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浮风。”
    “你……”
    苏慕歌撩开袍角,跪下之后垂眸拱手,愧疚地道:“暂不能为蓬莱效力,徒儿愧对您的栽培教导之恩,待徒儿结束在魔界的杂事,必当即刻折返蓬莱御敌。”
    兽潮之灾固然重要,宗门安危她固然时刻端在心中,但她不是桑行之,身为蓬莱掌教,肩负重任,桑行之必须第一时间回宗坐镇,一来怕蓬莱人心不稳,二来怕外敌趁机入侵。
    而宗门弟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当年有她,昆仑没见得平安。当年没她,蓬莱也没见得遭殃。
    除此之外,苏慕歌心中埋着一个强烈忧虑,师父一人离开魔界,应是畅通无阻的,如若带她同行,必遭险阻。
    虽不知焰魃存的什么心,但他是不会放任自己就这么离开魔界的。
    师父虽然进阶元婴后期,但之前耗损大量修为帮自己疗伤,识海又遭重创,并未曾复原。如今身在焰魃的地盘上,同他交手恐占不得便宜,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魔三侯。
    若是从前,苏慕歌不会长他人志气,但灵识洞天神交一场,焰魃的境界绝不容小觑,这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她能离开,兽潮爆发之际,焰魃追来蓬莱杀人,蓬莱危矣。
    这是她自己无端惹来的麻烦,断不能连累师父和蓬莱。
    当年师父不肯收她,言她许会给蓬莱带来危难,她断不能教此话一语成谶。
    故而苏慕歌的态度十分坚决:“师父,我蓬莱泱泱大宗,数万年基业,乃十洲三岛第一正道!魔族天机侯爷一连下了两张帖子,而师父亦是接下了帖子,眼下不论遭遇何等危难,我等连夜离开若无一人出席,此举实在有损我蓬莱颜面!”
    桑行之一撩广袖,笑了:“什么颜面,那是个什么东西,能吃么?”
    苏慕歌苦笑道:“徒儿心知师父大智慧,您胸襟阔达,从不理会这等俗事俗思。然徒儿道行浅薄,不及师父分毫,尚未有此豁达胸襟。身为蓬莱弟子,更身为您座下亲传弟子,实无法不顾及您和蓬莱的颜面啊……”
    桑行之目色微动,并不作答。
    苏慕歌伏地再拜,面色肃然:“何况,祸事乃是徒儿闯出,且不论徒儿是否有能力脱困,都不能因此而退缩。徒儿一贯信奉正面突破,即使在您看来冥顽不灵,但徒儿哪怕为此道消身殉,亦是无怨无悔。”
    “我想我或许知道,我同青木之间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了。”桑行之偏了偏头,探一眼熟睡的小青木,“你如今这性子,真是同他如出一辙。”
    “师父……”
    桑行之沉思半响,叹息道:“世人皆说我收徒弟眼光毒,却不知我亦有走眼之时,慕歌,为师竟从未想到,你有这般惊人心志。”
    “师父,请您立刻返回蓬莱坐镇。”苏慕歌拜请。
    “也罢。”桑行之心口的痛楚一阵比一阵强烈,他纵是想留,也留不得了,望天长叹一声,“那你且诸事小心吧,了断之后,即刻回来。”
    “徒儿领命。”
    目送桑行之和九尾飞远。
    苏慕歌方才起身。
    一转脸,没走多远,即窥探到裴翊在远处看她。
    苏慕歌御风飞至他跟前儿去,见他面色不善,也没有上前:“你何时出来的?”
    天机城外,古树之下,裴翊站姿挺拔如松:“你本该随桑行之离开的,我已经做好他若敢拦你,便在他面前现身的准备。我想,对叔叔来说,我这个侄儿的存在,应该是个更大的冲击。”
    苏慕歌方才早已想到了这一茬:“所以我没走。”
    “我见你回来,准备痛骂你一顿。”裴翊肃着脸上前,同她只余一寸之距。静默片刻,绷紧的下颚却陡然一松,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但我又忍不住开心……
    “裴翊,我回来是要同你聊聊噬魂剑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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