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便晓得他应了。
    汉生备好马车,一众姐妹乘了方便,美娟把秀荷也拉上了。晚春撩着帕子涂指甲,假装不理不睬。
    那西禅古寺恢宏浩荡,多少年香火旺盛。从大门口一路点香进去,垮第一道坎,正中央香坛前燃三支,左右两边各点二支,再垮一道坎,去往里头更深的殿,一道道红槛考验着你的虔诚。
    “铛——”大殿外和尚在敲钟,钟鸣响破云霄。秀荷跪在蒲团上闭目,美娟也想要跪,晚春拽住美娟:“让她一个人呆着,男人还不晓得回不回得来。”
    难得这样好心。美娟以为晚春终于想与秀荷和好了,她们从前就是好姐妹,便踅去了旁的观音阁。
    古老的神佛下光影昏暗,殿堂里空却下来。荣贵从钟后闪身而出,一双大小眼眨了眨,见周遭无了和尚,兀地把手一挥。
    “唔……”秀荷只觉得口中塞进一块棉布,一张麻袋凭空罩下来。
    是谁扛着她在疾跑?偷偷摸摸做甚么鬼祟?
    她把腿蹬来蹬去,呜呜地发出抗议。两名喽啰差点拽不住,一路只是抬头抬脚,怕被老方丈看见,贴在几百年的屋檐下绕了一大圈。
    罗汉塔偏僻幽森,蓦地把女人往地上一放:“爷,人带来了。”
    “好。”回应低沉,是正在打坐的梅孝廷。
    梅孝廷着一袭暗青对襟大褂盘腿枯坐在蒲团上,背影清清瘦瘦,语气落落寞寞。
    秀荷的头套被取下,正好看到他的脸转过来,见到她口中堵塞,便阴凉凉地瞪了荣贵一眼。
    荣贵浑身打了个颤,哈着腰嗫嚅:“她、她动得太厉害,像一条泥鳅,不捆紧了堵住嘴,怕把方丈老头儿引过来。”
    一边说,见主子脸色阴沉得可怕,赶紧把秀荷口中的棉布弄出来。
    四周萋萋寂寂,梅孝廷的脸隐在暗影中,那凤眸高鼻是俊美的,却看不穿他思想。
    秀荷视线清明过来,猛吸一口气:“二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梅孝廷勾了勾嘴角,嗓音低沉而颓丧:“不要叫我二少爷,太生分,听多了总是让人绝望~~”
    “断也断了,近日与你并无瓜葛,你把我绑来这里做什么?”双手双脚被捆缚,秀荷挪动着身体挣扎。
    梅孝廷却并不回应,瘦削的下巴贴近秀荷的胸口,手指从她的脸颊徐徐滑下:“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也许从上一回一直等到现在,中间并没有下过山。然后我便不会这样自我厌弃,不会日日被你折磨得恨不得同归于尽。”
    他的目中幽光潋滟,容色都是凄绝,又想迫她回忆从前。他就是这样记仇,一定在恨她上一回把他从这里骗下山去。可她也是被骗的,该怪的是他的母亲。
    秀荷把脸躲开:“木已成舟,你已有妻室,她也与你般配,如今不是很好?又何必再与从前纠缠。”
    “不好!”梅孝廷手心一空,敛眉看着秀荷娇妍的脸庞,见她目光冷淡,并无往昔爱意,心中的恨痛与绝望顿时又生,蓦地把她在怀中一揽:
    “一点都不好!秀荷……你若不在,我这一生便无意义。每夜梦中魇在从前,见你扎着小双鬟儿,对着我哭,哭我把你舍弃,天晓得我有多恨如今的自己!我迫着不去想你,迫自己与她做着最不愿意的事,想要把心痛麻木。可是日日在房檐下看你从门前路过,一个人来,一个人又去,也没有个男人娶你……那一瞬间我便万念俱灰,恨不得挣开这红尘羁绊,困在寺里了断清净!”
    女人的双手被缚在腰后,不得不将身子前倾,他这样禁锢着她,一番挣扭下来,便触到她娇满的胸襟……“不理我?现在不肯给爷看,待他日娶了你,看不叫你讨饶~”……那少年眼中戏谑,想要看她藏了十六年的纯美,她却屡屡不肯,想要把一切留在最后。可是后来呢,后来她把娇红给了别人,他也把菁华麻木挥霍。
    时间总是不等人,拥有的时候别不舍得,但一不舍,她就去了,去了便不再回来。女人的身子总是要痛,痛她一痛,甚么空浮名分便都不重要,只要那个人在,人在她就可以。这尘世中的裕望他明白得太晚,倘若先一步将她要下,定然就不会是今日结局。
    梅孝廷蓦地倾下薄唇吻上秀荷的耳际:“是否因为他动了你,所以你才这样快变了心?秀荷……我想要你!我如今什么都懂了,一定会做得比他好……哪怕要完了,你依旧不肯与我好,我便守在这寺中做一辈子和尚,也有得足够的回忆!”
    那薄凉手指勾解着秀荷的盘扣,一颗颗迷乱往下,从前他一触碰她胸襟便脸红,却非要将言语装作倜傥;如今他却指尖娴熟,她甚至可以一瞬触知他那里的变化。秀荷拼力挣扎起来:“唔……放开!梅孝廷你不要忘记你已经娶了妻,你也并没有把她闲置……今日若是动了我,等庚武回来,他会杀了你的!”
    “庚武……哼,不要再对我提他!”一想起那个青裳萧萧的身影,心中便恨妒顿生,梅孝廷再不犹豫,蓦地把秀荷一抹琵琶襟外衫撕开:“听着,爷今日非要弄你一回!从前就是因着太不舍,不然何至于让你这般绝情干脆?或许经了这一次,你能够重新爱上我也未必!”,
    ……
    隔着斑驳砖墙,女人的挣扎与痛斥,和着男子阴鸷的喘息在塔外若隐若现。
    晚春倚在假山旁,手上的帕子紧紧攥着,木登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就非要这样害她?”
    身后忽然传来低清的嗓音,没声没息的。吓得她一跳,拍着胸口回过头,看见大少爷梅孝奕抚着轮椅杵在三步外。
    晚春讪讪地努了努嘴角:“我这不是害,是成全,他们本来就是一对。”
    梅孝奕不说话,傍晚风轻云淡,把他的鬓发微微吹拂。
    那清雅脸庞棱角分明,晚春看着心里都是贪爱,但爱也不是她的,便甩着帕子道:“我要的金镯子你给我买了没?你不要我陪,我总不能白当这个空头寡妇。”
    “汉生会给你。”梅孝奕默了良久,冷冷地扳动轮椅。
    第贰捌回七月宜娶
    归家的燕鸟从塔顶飞过,留下吱吱啾啾的浅鸣。那风从树梢拂来,吹不开塔内的冷语呵斥。
    张锦熙攥着帕子等在塔外,低着头不知表情。
    阿绿低声唤:“姑爷——”
    “滚。既然母亲喜欢她,便叫她滚回去守着母亲,那座宅子爷出来便不预备回去!”案台下,梅孝廷蓦地敛了眉目,单手拖住秀荷被捆缚的双足。他对情爱模糊,爱与恨因着心中执念而分不清,笃定了只要拿下她的身子,便能够把她的心复燃。
    秀荷步步挪至两座罗汉像后,暗自酝足了力气在腿上:“别过来!……梅孝廷!你今日若是敢动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好~~既是要死,倒不如一起死了干净,左右我也不想活了。”梅孝廷清俊容颜上勾出决绝与讽弄,指尖探向秀荷半开的领口。
    那冷语渗骨,张锦熙交叠的掌心覆于少腹,指尖猛地收紧。
    蒋妈妈看见了,以为她要把香火掐断,便扬着声儿道:“少爷您不出来,总得为小少爷想想。大夫说胎气不稳,夫人叫奴才随少奶奶上香祈福,并不是故意看着你。您再不愿意,总归少奶奶是怀上了,孩子不能没有爹。”
    ……孩子?
    不过尔耳几下,如何竟就种了孽果!
    梅孝廷清逸身躯一顿,一抹道不出的痛苦浮上眉宇,万念俱灰之下蓦地把腰带拆解,拖着秀荷的双足儿便要解她裙裾:“既是回不了头,不如与本少爷行一场快乐,一起死便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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