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姐弟走出当铺,伙计还站在柜台后面,抻长脖子看,小声嘀咕,“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小生子高兴地道:“姐,一文钱能买一个炊饼,八百文钱就能买八百个炊饼,弟妹就不用饿肚子了”
    柳絮侧头看小生子显出孩提本色,不似方才老成,心想,拿捏住分寸,适当利用一下美色与己不疼不痒,换来三个孩子几顿饱饭,值,这一世诸多不遂心,唯一点长相标致,前世只能算清秀耐看。
    小生子领着,姊弟往附近农贸市场,街上行人稀少,多是不做工闲散之人,看似太平盛世,市场逛了一圈,耳边充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吆喝声。
    柳絮攥着荷包,舍不得花钱,路过肉摊,卖肉的中年敦实的汉子,“姑娘,割肉”
    小生子舔着嘴唇,小声道:“姐,我都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柳絮鼻子里一酸,发狠“割二两肉”
    中年汉子不满,摇头,“二两肉太少,没法割。”
    柳絮盯着肉案子上一小块肉,手指着,“这块称给我吧,大伯”
    说完,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卖肉的汉子,中年汉子听姑娘嘴甜,叫他大伯,一双眼水汪汪,惹人怜惜,顺手拿起那块肉往称上一扔,正好三两平秤。
    “大伯,碎肉渣给我添秤”
    中年汉子抓起肉案上两小块肉,一称,“都快四两了”
    “谢谢大伯”柳絮甜甜地声儿。
    她眼尖,瞅见后头剁肉的圆案板上有一大堆零碎肥猪肉,眼珠一晃,手一指,“把那堆碎肉卖给我吧”
    大汉踌躇,嘟囔,“我想拿家吃的”
    无奈,往秤上一称,一斤四两。
    柳絮眉眼灵动,“算七两,按好肉的价钱”
    飞快搁心里算,方才打听这朝代肉价是一斤肉二十文钱,抹掉一半,跟之前好肉正好凑成一斤。
    “一共是二十文钱”柳絮口齿利落道。
    “你这小姑娘,太精明了”汉子懒得跟小姑娘计较,共总收了她二十文钱。
    肉用新鲜的荷叶包了,外面又包了一层油纸,放到筐里。
    小生子笑嘻嘻的,“姐,我们占便宜了”
    柳絮得意地道:“姐行吧,今儿包饺子吃”
    二人特意拐去米行买了二斤细面粉,小半袋子玉米面,又花去三十五文钱。
    走不远,柳絮在一个卖白菜的摊子前站住,跟卖白菜的农妇讨价还价,买下一堆白菜,七八棵,足有三十多斤,很划算,才花去二十文钱。
    柳絮看农妇大嫂把不中看的菜帮扒下来,身侧已积下一大堆白菜帮子,舍脸问:“大嫂,这菜帮,还要吗”
    那农妇是个爽快人,“你想要,就拿走吧,省得我收拾,连袋子也给你吧”
    小生子麻利地打开手里的口袋,帮着把菜帮装上。
    柳絮扛着那袋子白菜,小生子手里提着零碎东西。
    走出数十步,堪堪到了街口,柳絮气喘嘘嘘,撂下,歇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暗恨自己这具身子不争气。
    小生子累得小脸直淌汗,把东西放到地上,歇脚。
    柳絮站着农贸市场入口,官道上路人多起来,皆行色匆匆,都是刚收工急着往家赶,没人理会她姊弟,离住的地方道不近,方才贪便宜没考虑拿不动,站了一小会,有拉脚的平板推车经过,脚夫问:“要雇车吗?”
    柳絮摇头,“不雇”
    她抬头看天,快晌午,这时,前面不远寒山寺书院的学生下学,有几个经过菜市场街市口,柳絮想叫住两个学生,张张口,又咽了回去,古时候,男女授受不亲,未出阁的少女不能跟少年郎搭讪,让人撞见要讲闲话,即便是平头百姓、小户人家,姑娘难免抛头露面,顶头遇见也要避开。
    柳絮实在无法,突然,眼睛一亮,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低着头,落在众人后面,这书生像很老成的样子,灵机一动,附耳跟小生子说了几句。
    小生子跑上前,拦住那后生,“大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买的东西提不动,我家就住在附近,转弯就到了”
    书生和气地问:“小弟弟,你的东西在哪里?”
    小生子朝不远处指了指,书生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菜市场街口,一位明丽的少女左顾右盼,正彷徨无助,地上摆着几个口袋,显然,东西太重,拿不动。
    书生俯身问:“那是你姐姐吗?”
    小生子点点头。
    “就你姊弟,你父亲为何不来?”
    小生子低头,神色戚戚然,小声几乎耳语,“我父亲不要我们了”
    书生一愣神,痛快地道;“走,我帮你拿”
    走到跟前,柳絮看这书生穿戴整齐,青布褂子里面露出中衣,洁白干净,面容清俊、斯文,蹲身福了福,清娇声儿,“谢公子”
    书生脸红,不敢正眼看她,只对小生子道:“这地上的东西都是吗?”说吧,也不跟柳絮搭讪,扛起一袋子白菜,左手又提起一个布袋子,转身就走。
    柳絮掩嘴暗笑,小声催促小生子,“快去带路”
    小生子飞跑去前头领道。
    柳絮闲闲的,拿起剩下的东西,又折回买了盐巴,故意磨蹭一会,以免跟那书生同行。
    回家,小生子说那书生放下袋子就走了,连屋里都没进。
    柳絮笑了,看样子是个憨厚人。
    略做歇息,柳絮忙活开了,挑选出好菜帮,拿刀削了,剁碎,和白面醒着,去小菜园揪了剩下的几颗葱,把那块好肉细细的剁了,拌好馅子,预备包饺子。
    几个孩子在屋里听见剁肉声,馋得直流口水。
    灶间柴门后立着面板,像许久未用,脏兮兮,她拿到井台边刷洗干净,晾在院子里,又烧了一锅开水,取过空面盆,把碗筷放在盆里,舀上热水,看灶台上有块丝瓜瓤,这大概就是古人刷碗用的,灶膛里抓了把草木灰,丝瓜瓤沾上草木灰蹭碗筷,碗筷洁净,又用开水烫了几回。
    柳絮手脚麻利,一炷香功夫,饺子包好,煮出来,冒着热气,端上桌,宝儿小手伸过来就要抓,小生子瞪两个小的,“让姐吃”两个孩子眼睛盯着盘子里,柳絮忙道:“姐不饿,刚才在外屋吃了”
    几个孩子稀里呼隆,眨眼吃得精光,最后,饺子汤一人喝了两大碗,拍拍小肚皮,才算吃饱了,柳絮捡煮破皮的饺子吃了几个。
    晚上,柳絮把碎肉熬成清亮的猪油,凝固后漂白的,像凝脂,翻出一个小罐子,洗干净盛了,找个豁口的碟子,扣上,留着炒菜,菜籽油贵,孩子们小,正长身体,不能没有荤腥。
    熬油剩下的油渣她有大用场,白菜帮剁碎,放入油渣拌馅,待明儿一早蒸菜包子。
    拾掇完了,天色已不早,柳絮上炕歇息,取出荷包,数数里面还有七百二十文钱,小心地把荷包塞在褥子底下。
    三个孩子睡熟,小脸洋溢幸福,宝儿把被子蹬了,露出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柳絮轻轻替他盖上,小生子睡梦中笑出声,说了句梦话,听不清说什么。
    ☆、第3章 瘫丈夫
    十月里小阳春,天气暖和,柳絮把木盆盛满水放在太阳底下晒热,拆被褥,拿棒槌蹲在井台边捶打,漂洗干净,晾在院子里。性子爽利的女子做事麻利,日头升上来,这些就都做完了,柳絮儿不抱怨,日子是人过的,她没投生富贵命,一味抱怨,活得更辛苦。
    赶上晴天,头晌洗的,吃过晌午饭,单子就被风吹干了,晚上被褥就都缝好。
    早起柳絮就已蒸出三大锅包子,几个孩子晚饭也吃的是菜包子,早早钻进被窝,直嚷着有太阳的味道。
    柳絮挑亮油灯,把三个孩子脱下来的的衣衫拿过来,有破洞的地方,细心地缝补上,借着月光,端盆拿去井台边浆洗干净,怕天晚不干,弄平整铺在热炕头上烘烤,孩子们就这一身能穿出去的衣衫。
    次日,柳絮想起街口有一家点心铺,发狠买了两斤糕点,带着三个孩子去隔壁住的三婶子家。
    三婶子的儿子开门,朝里喊:“娘,柳絮姐、生子他们来了”
    三婶子跑出来,柳絮牵着几个孩子,在当院跪下,郑重其事叩了几个头,“婶子,我就要离开家,求婶子照顾我三个弟妹,柳絮儿永世不忘婶子恩情”
    “娘,柳絮姐给你买了东西”男孩子指着东西。
    三婶子慌了,拉她起来,埋怨,“花闲钱买这做什么,几个孩子可怜,你不说我就不照顾了”
    回来一路,柳絮反复嘱咐小生子,自己走后别让弟妹出去,晚上睡觉记着关门,小心灶膛里的火,小生子沉声,“姐放心吧,我能照顾好弟妹”
    柳絮心一揪揪地疼,这才八岁的孩子。
    到屋,柳絮烧水洗头,没有香胰、皂角,只好把水里滴几滴醋,撒开头发,浓密一头乌发油亮,垂到腰际,洗完,用帛布抹干,编了一条粗辫子,辫梢用红绳束住,打个蝴蝶结。
    箱子里找出一件蓝底白花粗布衫,湛蓝布裤,已洗得发白,看着倒还洁净。
    刚换好衣衫,就听见院子里一个熟悉大嗓门,“大姑娘,收拾好了吗?”庞婆子推门进来。
    柳絮拿起炕上一方模糊的旧铜镜照照,指尖抿了下鬓角,利落地包了几件旧衣裳:“走吧”
    迎头正碰上三婶子闻声过这院,不舍地对她道;“这就走?”
    庞婆子跟在后头,“轿子都雇好了,在门口等着,别耽搁了,晚了周家那边等急了”
    柳絮面容悲戚,朝三婶子道;“一会出门,婶子替我看住几个弟妹”
    三婶子偏头,拉起衣襟抹眼睛,“放心吧”
    走到院子里,看见三个孩子,柳絮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忙加快脚步,趁着孩子们没反应过来,就出了院子,
    门口一顶小轿已等在哪里,柳絮快步上轿子,看小生子从院子里跑出来,忙吩咐轿夫,“起轿”
    轿子起了,她不舍回头,就见家门口露出三个小脑袋,三婶子拢着,哭喊声传来“姐、姐”
    婆子地上忙招呼轿夫,“快走”婆子大脚,跟在轿子后紧跑。
    轿子如飞,柳絮回头从轿窗往后看,小生子挣脱,朝轿子追来,柳絮焦急,握住嘴,突然,小生子绊了一跤,小身子跌倒,轿子跑远,孩子小身影落在后面,柳絮忍不住泪珠滚落,打湿了衣襟,她个性刚强独立,轻易是不落泪的。
    一刻钟后,蓝布小轿子上了主官道,柳絮咽下泪,偏头朝轿窗外看,街道两旁人流不紧不慢走过,甾阳城是江南重镇,贯通南北要道,河道宽阔,商贸频繁,富庶之地,各色南北客商,多在此处落脚。
    突然,平静的街面人流骚动,熙攘起来,就有一干兵士大声吆喝,“让开,王爷出行”
    驱赶行人,路人唬得纷纷躲避,不大工夫,王府车架排头两列仪仗由南而来,飘扬旌旗上书,‘梁王’。
    柳絮的蓝布小轿子停在路边,柳絮朝外瞧热闹,正巧梁王鎏金顶红呢围五彩绣金銮驾经过,这时一股秋风起,卷起怀素纱轿帘,闪现一个年轻男子侧影。
    柳絮呼吸一窒,这男子发束金冠,身裹裘服,衬他绝色的脸,缎子般肌肤,光彩耀目,雍容华贵,一股天生贵胄之气。
    他唇角紧抿,神情柳絮颇眼熟,突然,她惊讶得瞪圆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人,这人不是吵架那厮。
    他似无意朝她这厢瞥了一眼,眼神冷冽,淡漠,是那厮没错,柳絮吓得头低下,身体慢慢下滑,脸朝下,低俯趴在轿子里,这厮若找到她,还不生啖了她。
    王府侍卫嘈杂吆喝声儿过去,柳絮爬起来,趴在窗子上,露出头,只见梁王车架后影儿,身子软软地跌坐轿椅上,四面透风的小轿子,吹来阵阵冷风,身上夹衫单薄,她缩紧,双臂抱肩,这可真是上天的安排,柳絮儿想仰天长叹,为何同为穿越人士,待遇天壤之别,还有公理吗?
    行道上熙攘人群议论,钻到耳朵里,这厮竟是当朝皇帝十三皇子,封梁王,渭河以东,泾江以南一直到海,都是梁王属地,这货竟是天家血脉,血统高贵,泼天的富贵,这厮扮起这角色竟天衣无缝,似浑然天成,长相与前世十足相像,绝世容颜,英俊伟岸,简直就一般无二。
    低头看看自己,寒酸与己竟也相衬,无人觉出破绽,莫非自己就合适受穷的命,想想总有些委屈,闷闷不乐,今儿一见,她受了不小的刺激。
    柳絮留意轿子走过两条街,下道,往一条胡同里拐去。
    这条巷子住的都是小门小户,房屋低矮,轿子在一户人家门前歇了。
    柳絮看这家乌漆门紧闭,屋顶似比毗邻高,略显气派,这就是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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