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杰低头一看,是素云姨娘的贴身丫鬟灵芝,厉声道:“有什么话快说?”
    灵芝瞅了炕上躺着的素云姨娘一眼,看一眼巧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刹那,便换上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放低了声音,“素云姨娘于月前就已小产,大夫说的没错,那日夜里,奴婢看见巧儿拿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去后花园,奴婢跟去一看,巧儿在埋什么东西,后来奴婢又听说,姨娘找了外间小厮抓药吃,一问说是小产后恶露不止,是巧儿找的人,去医馆抓的药,姨娘那段日子不敢出屋,谎称有身孕,不方便走动,连奶奶上房都不去。”
    邵英杰听完,脸色大变,疾言厉色,“既然你说看见,那东西埋在何处,你带人去挖出来,若有则罢,若没有,你诬陷主子,罪名不轻。”
    灵芝叩头道:“奴婢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谎话。”
    吴淑真吩咐陈福家的,“你带人拿上家伙,跟着她去花园里挖,注意别惊动人。”
    陈福家的答应一声,招呼人跟着灵芝一块去后花园,灵芝前头引路,陈福家的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后头跟着,灵芝带着众人从角门进到后花园,按照记忆,指出当时埋藏东西地点。
    入秋,昨刚下过一场秋雨,地上的泥土松松的,几个人手里提着铁锨,开始挖,几锹下去,便发现土里有东西,陈福家的上前一把扯出,打开,里面果然包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已腐烂,衣裳完好无损。
    陈福家的拿帕子掩住嘴鼻,提着到小偏院,邵英杰和吴淑真在堂屋里等,看见陈福家的手里提着衣物进门,知道找到了,陈福家的不敢把脏东西递给主子,小心地打开,让邵英杰和吴淑真看一眼就包上。
    邵英杰看一眼,掉过头去,胸口止不住上下起伏,痛彻心扉,一是失去胎儿之痛,二是恨素云姨娘欺骗,罔顾他这些年对她的宠爱和信任。
    邵英杰这回不得不信,他看一眼就知道这衣衫是素云平常穿的。
    吴淑真蹙眉,“快拿出去好生埋了。”
    陈福家的提着出去,还在原来的挖坑的地方把东西埋了。
    邵英杰脚步沉重进去里间,看见素云姨娘惊恐的眼神,盛满祈怜,外屋说话,素云姨娘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如果说她隐瞒小产一事,还有心可原,她诬陷锦绣,就成了别有用心,阴险歹毒。
    邵英杰不喜欢锦绣是真,但素云姨娘在他心里一直是善良胆小怕事,需要呵护,他宠她,一部分原因是她示弱,现在,素云姨娘在邵英杰心里的形象整个颠覆,不得不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受到欺骗,让素云姨娘耍弄,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一想法,是可怕的,把他和她之前的一切种种全盘否定,让他觉得爱这个女人不值,自己蠢不可及。
    感情的欺骗对邵英杰是极大的伤害,因此更增加了他对素云姨娘的恨。
    素云姨娘看邵英杰可怕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完了,她白着一张脸,唇哆嗦着试图解释,“爷,婢妾不是故意想瞒着爷,是想等合适时机告诉爷……”
    邵英杰一声怒喝,“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的谎话。”
    素云姨娘绝望地道;“爷,婢妾鬼迷心窍,是有人故意……”
    邵英杰忍无可忍,厉声打断她,“住口,你还想诬陷那个,我不会在听你说,今后也不想看见你。”
    掉转头,大喊一声,“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刚想出口说发卖。
    这时,清脆一声,“爹”
    邵冀奶娘抱着进门,邵冀看屋里很多人,难得爹也在,在奶娘怀里,张着一双小手,“爹,抱抱冀儿。”
    一刹那,邵英杰的心徒然软下来,无力地摆摆手,“把素云姨娘关起来。”
    说完,走过去,从奶娘怀里接过邵冀,柳絮站在他身侧,看见邵英杰年轻英俊的脸多了几许沧桑。
    屋里人谁都不说话了,看着邵英杰抱着邵冀往出走,这厢素云姨娘呆呆的,人似没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吴淑真没跟着丈夫,她知道丈夫此时此刻,是不想有人打扰的,她使了个眼色,她奶娘的儿媳便跟上去。
    吴淑真看邵英杰走了,吩咐人把素云姨娘先关在府后头的空屋子里,让两个婆子看着。
    看一眼巧儿,冷笑一声,“这小蹄子,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一句话,定了巧儿的命运,巧儿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
    巧儿哭求,吴淑真不理会,对灵芝道:“你揭发有功,让你家人领回去,自主嫁人。”
    又对晚秋道;“你告诉大奶奶一声,给灵芝二十两银子,出去找个好人家吧!”
    灵芝大喜,跪地叩头,“谢奶奶!”她出卖主子,换取了自由。
    素云姨娘被婆子押走,眼神呆滞,不发一言。
    吴淑真命柳絮道:“去把莹儿抱到我房里。”
    柳絮去招呼莹儿的奶娘,抱着姐儿跟着奶奶回上房。
    一场角逐,曲尽人散,邵府三房就剩下邵英杰夫妻,和一对庶子女。
    邵英杰晚间回来,把邵冀交给吴淑真,道;“今后这一双儿女你多费心照顾,不看别的,就看我面子上,善待他们,毕竟他们是我邵某唯一的骨血。”
    吴淑真接过邵冀,坦诚地道;“不管他们母亲是谁,孩子总是无辜的,妾身从小受过的苦楚,妾身不会让他们跟我一样,不管妾身将来是否有嫡出子女,这两个孩子妾身都视如己出,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一样养。”
    邵英杰感动,“我就知道你是明理之人,娶你为妻,我邵某不后悔。”
    夫妻二人经过一番恳谈,关系拉近不少,吴淑真心里颇多安慰,他二人之间没有男女情爱,只有夫妻亲情,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彼此相爱,也是需要时间去培养,她有信心,天长日久,邵英杰和她之间,是会有一个美好未来的。
    三房的事,邵府里的人都知道,那两房人都装作不知道,大奶奶齐氏和二奶奶罗氏,是内宅妇人,对这种妻妾争锋,见怪不怪,二奶奶罗氏倒是背地里跟贴身丫鬟道:“老三媳妇,比我和大嫂都厉害,这才嫁过来几天,素云姨娘被老三宠了多少年,老三先头的媳妇拿她一点折都没有,这没三五个回合,就被老三媳妇拿下。”
    丫鬟道:“一个姨娘太受宠,给自己招祸,偏素云姨娘这样的聪明人连这个都不懂,奴婢看,她早晚会有今。”
    罗氏道:“素云姨娘心气高,只可惜遇见了她奶奶,若是旁人,兴许能得手,可我就纳闷,素云平常看着聪明灵透,怎么就出此下策,走一招险棋,被她奶奶拿了现行,聪明人怎么办出糊涂事来。”
    丫鬟道;“奴婢同她从小一块长大,对她性情是了解的,素云姨娘按说不至于这么蠢,奴婢想一定是她那个丫头巧儿撺掇的,看那小蹄子就不是正路人。”
    罗氏心底不信,没说什么。
    大奶奶齐氏病着,没人在她跟前提起素云姨娘的事,素云姨娘房中可儿来找她,说素云姨娘出事了,求她出面说句话,救救她主子,她才知道。
    听说三房的事,齐氏诧异,暗自思忖,素云姨娘作死是真,吴淑真手段了得,不能不佩服,她管家,现病着,不方便插手三房事物,就是想想素云姨娘平日对自己恭敬,多有孝敬,吩咐人,告诉看守的婆子,善待素云姨娘,送些吃的过去,聊表心思,别的她不准备出头管,为一个姨娘得罪妯娌,这事她做不出来,何况她现病着,向老太太进言,把家事交给吴淑真管,有了这件事,她岂不是正好和吴淑真做个交换,吴淑真替她暂时打理家事,待她身体好了,把掌家权交回,借着这件事,正好两下子扯平。
    最有资格管这事邵府老太太,因之前锦绣的事,恨素云姨娘,不出来说话,由着三爷折腾。
    过了几日,吴淑真带着柳絮和晚秋等去素云姨娘关押的后院空屋。
    看管的婆子掏出钥匙打开门,吴淑真吩咐其他人在外面等,带着柳絮和晚秋进去。
    柳絮进门,看见坐在炕上的素云姨娘,吓了一跳,短短数日,素云姨娘面容槁枯,双目无神,比之前更加瘦弱,似一阵风刮来都能吹倒。
    素云姨娘听见门响,脸朝门口看来,木然的眼神中似划过一丝亮光,待看清楚是吴淑真,眼中那抹亮光便被绝望取代。
    吴淑真缓缓走向她,素云姨娘动也不动。
    吴淑真满面温柔的笑容,“姐姐来看妹妹,妹妹可好啊?”
    素云姨娘不屑看她,哑声道;“婢妾不好,奶奶好,奶奶这回称心如意了?”
    说吧,嘿嘿几声冷笑,“奶奶精心设计这一切陷害我,奶奶的阴谋早晚有一天败露,奶奶还是想想这一天到来,爷会怎样对你,会不会还信任你这个毒妇。”素云姨娘说出的话,听着头脑清醒,一点不乱。
    吴淑真倒是没生气,笑道;“你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吗?”
    素云姨娘冷哼,“奶奶别忘了,爷爱过我,我和爷的情分不是奶奶能比得了的,我相信爷也不会忘,爷早晚有明白的一日,爷不会就这样抛下我,爷说过,他一辈子照顾我们娘仨,不让我娘仨受人欺负……。”
    素云姨娘自顾自地说,吴淑真唇角的笑容,已慢慢变了,柳絮一旁见了,抽了一口冷气,素云姨娘真是想死。
    就见吴淑真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素云姨娘立刻住口,惊慌地看着吴淑真,“你想怎样?”
    吴淑真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我想怎样,那就要看妹妹想怎样?”
    说吧,咯咯笑了几声,“妹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素云姨娘一下子泄气,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吴淑真离开素云姨娘关押的屋子,带着一群人,回上房,迈步进堂屋的门,看邵冀和莹儿奶娘带着在堂屋里跑,回头对柳絮道;“你以后专门照管两个孩子,我跟前不用来侍候。”
    吴淑真是有考虑的,素云姨娘获罪,邵英杰痛恨素云姨娘,对两个没娘的孩子却格外怜惜,两个孩子由两个奶娘带着,她多少有点不放心,如今她身边可信任之人不多,自己离不开晚秋,只有让柳絮照顾两个孩子,最为合适,柳絮家里有幼小弟妹,历来心细,知道照顾人,在邵英杰心里,两个庶出子女看得很重,不能有一点差池。
    邵英杰今日有应酬,回府已掌灯时分,邵英杰进二门,往三房走,走到三房地界,不由慢下步子,往素云姨娘住的小偏院看了一眼,素云姨娘关起来,她房中的下人,奶娘和丫鬟随着哥儿和姐儿到上房,因此,素云姨娘住的小偏院一团漆黑,没有一丝亮光。
    邵英杰心头重重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十几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素云刚到三房时,才八岁,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清秀灵巧的小丫头。
    邵英杰又一转念,想起素云姨娘所为,不由寒心,这么多年都被她外表假象欺骗,忽然,嫡妻出现在脑海,他对嫡妻心底始终有一分愧疚,因为素云的缘故,他薄待了她,致使她年纪轻轻早亡,素云却辜负他,他对素云生出一丝留恋,顷刻间化成恨。
    邵英杰进到院子里,看上房西屋里亮着灯,吴淑真在房里。
    他又朝东屋看了一眼,透过窗纱,映出柳絮的身影。
    邵英杰上了台阶,自己掀起帘子迈步进了堂屋,脚步往西屋去,忽听见东屋里柳絮翠鸟般的声音,他脚步又顿住,朝东屋走去,他隔着珠帘,看柳絮坐在炕上,身边围着邵冀和莹儿,认真地听她讲故事。
    柳絮的声犹如一股清泉,流淌进邵英杰心里,邵英杰阴霾的心,突然像照进一缕阳光般。
    邵英杰聚精会神,却没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吴淑真掀起西屋撒花门帘,轻轻朝他站的地方走来。
    吴淑真顺着他的目光朝里望,这个角度正对上柳絮坐的位置。
    柳絮讲得入神,根本没察觉门口的夫妻二人。
    堂屋里桌案上一盏琉璃灯,发出朦胧暗黄的光,一束光影打在吴淑真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吴淑真表情。
    ☆、第78章
    柳絮坐在炕上,邵冀和琇莹围着她,听她讲童话故事,邵英杰听了一会,转身,一回头,看见吴淑真站在身后,邵英杰摆摆手,意思是不让打扰柳絮三人,夫妻回西暖阁里,秋季,吴淑真身体弱,畏寒,地上早早地生了碳火盆,邵府地龙还没有烧。
    夫妻坐着说话,吴淑珍道:“下个月,听说梁王嫡妃生下郡主满月,梁王府设宴,大小官员,都要前往祝贺,爷说准备什么礼,送梁王妃。”
    邵英杰想了想,道:“郡主满月酒,梁王府的礼我在好好斟酌一下,梁王不比一般同僚,礼轻了拿不出手,让人小瞧,梁王府是什么地方,看门的打点钱少了,都瞧不上。”
    吴淑真道:“听说虞侧妃和梁王嫡妃乃一同册封,一正妃一偏妃,虞侧妃早为梁王生下子嗣,梁王妃嫁进王府,几年肚子里没动静,求神拜佛,好容易怀上,憋着劲,要生嫡子,没想到老天跟她开玩笑,却产下一女,王妃跟虞侧妃较劲,虽说生女,这满月酒说要大办,找回面子,压虞侧妃一头。”
    邵英杰笑了,“这你都听谁说的,连王爷内宅的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女人啊!就爱无中生有,编排皇家的事,王妃和侧妃在深宅,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吴淑真道:“现成的放着一个人,难道爷忘了,大嫂跟虞侧妃沾亲带故,虽说远了点,也是拐着弯的亲戚。”
    邵英杰笑笑,“八竿子打不着,算什么亲戚,就是大嫂想高攀,硬生生的地挂搭上梁王府,指着沾光。”
    吴淑真笑了,“二弟新近谋的官职,听说是梁王府给说的话,这不就结了,能说没沾上光。”
    邵英杰摇摇头,“这个你都知道,看来大嫂是要送份礼的,你去问问大嫂送什么好。”
    吴淑真为梁王贺礼的事,特意去大房,找大奶奶齐氏,问送什么礼物为好,问梁王妃喜好。
    齐氏跟虞侧妃算不得熟,对王府的事多少有些风闻,道:“东西贵重些,王妃虽然不差这点贺礼,王妃至今无子嗣,在王府地位不稳固,虞侧妃娘家势大,王妃无非是要面子,摆酒席为稳固妃位,让人看看王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王妃树威,给外人看的,告诉众人王妃才是正牌嫡妻,我想送的东西贵重,王妃有面子,心里喜欢,众诰命夫人也都知道这个理,互相攀比,谁都不落后,我就听见有几家夫人要送份大礼。”
    吴淑真讨得主意,问过邵英杰,说去银翠楼,打一套金饰,初生儿无非是金项圈,金手镯,金锁,全套纯金饰物。
    邵英杰应许,嘱咐:“金饰物分量重一些,拿出去好看,太轻了,寒酸,王府什么东西没见过,王府看门比七品官都体面。”
    吴淑真答应,送邵英杰出门,随后,梳妆打扮,换上出门的衣裳,带着晚秋走出西间隔扇门,听东间里邵冀的声,吴淑真走过去,推开门,看琇莹坐在绣墩上,柳絮站在身后,耐心地给她梳头,吴淑真退出来,阖上门。
    跟晚秋径直出府去了。
    柳絮听见身后门响,回头,无人,眼睛不经意朝外看,就见吴淑真头上戴着堆纱帽,同晚秋一道往门外走。
    连着下了几场秋雨,气候转凉,这几日,却难得好天,屋外暖和,柳絮便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没几天暖和,一冬,窝在屋里,不能出门,趁着没大冷,让两个孩子多出去跑跑。
    正想着,门外进来一个外院的小丫鬟,“柳絮姐,大门口有人找你。”
    柳絮诧异,心想,这是谁找到邵府,难道是陆志文,摇摇头,陆志文呆是呆,书生自尊心强,婚事不成,断然没勇气找上们来,是小生子,这样一想,吓了一跳,问:“是一个*岁的男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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