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真对晚秋道;“把三房的人都叫到上房来,把柳絮带来。”
    盏茶功夫,三房所有的人齐聚上房,看着上面坐着的吴淑真像是胸有成竹,纷纷揣测,私下里交头接耳。
    吴淑真扫一眼三房的下人都到齐了,清了清嗓子,“给小爷下毒的事件,老太太过问,定要交出真凶,不能冤枉好人,柳絮一个人侍候小爷,嫌疑最大,但是,昨晚小爷用膳前,柳絮出门打水,还有一个人进去过。”
    宝珠站在念琴身后,身子一抖,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吴淑真停顿一下,看看众人反应,众人都私底下议论,揣测是谁进了小爷的屋子。
    吴淑真扫视一圈,命晚秋道;“把小爷领来。”
    晚秋进去东屋里,牵着邵冀的手走出来,晚秋把邵冀送到吴淑真面前,吴淑真抱起他,让他坐在膝上,摸摸他的小脸,慈爱地道;“冀儿,你刚才说昨晚是谁偷吃你的饭?”
    邵冀一点没犹豫,脆生生地道;“宝珠偷吃冀儿的饭。”
    邵冀眼尖,一眼看见躲在念琴身后的宝珠,用手指着她,“宝珠坏。”
    宝珠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抢步上前,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不是奴婢干的,奶奶明察,奴婢没进过小爷的屋子,是小爷不喜欢奴婢,才这么说的,小孩子,不懂事,不知轻重,胡乱说的,奶奶不能光凭小爷的话定奴婢的罪。”
    吴淑真把邵冀放到地上,手递给晚秋,“送小爷回屋。”
    这厢众人都看着宝珠,宝珠叩头如捣蒜,“奶奶,真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为何要下药害小爷。”
    吴淑真道;“那我问你,你是何时去园子里的,小爷晚膳送来后,还是之前?”
    宝珠一愣,犹豫片刻,想说晚膳送来之前自己离开上房,送晚膳的媳妇看见她,还有上房别的人都看见她当时在,遂道:“大厨房送来晚膳后,奴婢离开的。”
    吴淑真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道:“柳絮出去打水,你在哪里?”
    宝珠又是一愣,声音低了几分,“奴婢站在廊檐下。”她不敢不承认,柳絮出门时,看见她。
    吴淑真疾言厉色,“那么说,你看见柳絮出门打水,不在屋里?”
    宝珠强辩道;“奴婢当时往别处看,没注意柳絮出来。”
    吴淑真问到这里,事情大概有个眉目了,众人补脑,柳絮出屋,宝珠正巧看见,趁这功夫,偷着进去,下了毒,让邵冀看见,宝珠欺邵冀年小不会学舌,邵冀不懂,以为她偷吃东西。
    吴淑真朝下道:“宝珠说一直站在廊檐下,没离开过,有没有人证明她清白,谁看见她进屋里?若有人看见,说出来,若有知情者,提供线索,赏银五两。”
    有赏银,三房一干众人,一听五两银子,抵上三等仆妇一年的月例,互相看看,没看见的甚为惋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时,有个三房小丫头叫四丫的踌躇着站出来,胆怯地小声道;“回主子,奴婢看见了。”
    吴淑真鼓励地眼神望着她,“你看见什么?快说,不用怕,有我给你做主。”
    四丫偷眼看看地上跪着的宝珠,小声道;“奴婢看天快黑了,出来收晾晒的绣鞋,看见宝珠姐站在廊下嗑瓜子,柳絮姐出来打水,宝珠姐看见柳絮姐进了小厨房,转身就进了堂屋里。”
    宝珠惊得浑身抖颤,尖利的声音喊道:“你胡说,奶奶,这小蹄子胡说,她为了赏钱,诬陷奴婢。”
    四丫平素怕宝珠,宝珠惯常对下等小丫鬟施威,期期艾艾地直往后躲,嘴里嘟囔,“奴婢没胡说,却是看见了。”
    既有人证,吴淑真就可定案了,她朝一干下人道;“把宝珠拉下去,不招,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陈福家的领着几个有气力的婆子媳妇上前拖宝珠下去,宝珠哭喊着冤枉。
    这厢拖下去,门外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一会,陈福家的便上来,“回奶奶,宝珠招了。”
    吴淑真命,“把人带上来。”
    宝珠被两个婆子架着,披头散发,仍在地中央,宝珠身子瘫软在地。
    陈福家的道;“刚打了两板子,她就吃不住,招了。”
    吴淑真心想,宝珠是外强中干,太不中用,受不了一点皮肉之苦,这要是柳絮打死不会招认,蠢东西,招了死路一条,抵死不招,无法定罪,尚可活命。
    吴淑真闲闲地端过晚秋递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你说吧,为何要害小爷?”
    宝珠此刻害怕在挨打,据实都说了,“奴婢嫉妒柳絮,若没有柳絮,奴婢就是爷的屋里人,都是柳絮害奴婢配小厮,奴婢想柳絮若犯错,爷就不会收用她,姨娘位置就是奴婢的了。”
    吴淑真问;“你是怎么下的药?”
    “奴婢看柳絮出去,就进东屋,偷着往粥里下了泻药,奴婢不敢多下,就是想让柳絮犯错,失宠于爷,奴婢没想真害小爷。”
    众人撇嘴,宝珠这是痴心妄想,拿什么跟柳絮比,平素都对她厌烦,宝珠刻薄,依仗是三爷的大丫鬟,狐假虎威,欺负小丫鬟们,看到她落得这样下场,无不称快。
    吴淑真对陈福家的道;“把她送到大奶奶那里,宝珠是邵府家生子,又是从小侍候你爷的贴身丫鬟,跟大奶奶说,我的意思是对她酌情处置。”
    陈福家的押着宝珠下去。
    吴淑真对柳絮和颜悦色地道;“柳絮,这次的事,你受委屈了,既然查清楚了,你以后还侍候小爷。”
    吴淑真转变态度,无疑是柏舅爷的功劳,柳絮上前跪地叩头,“奴婢谢奶奶还奴婢一个清白。”
    柳絮余下也不多话。
    邵冀的奶娘闹肚子已大好了,仍旧上来服侍邵冀,柳絮卸下肩上的担子。
    是晚,吴淑真让晚秋叫她过去。
    柳絮绕过屏风,吴淑真在暖阁里,柳絮一进去,晚秋便退出,把西屋门掩上。
    柳絮站在吴淑真面前,等着吴淑真先开口。
    吴淑真从袖子里摸出那张纸,平静地道;“你叫人送去给我舅父的?”
    吴淑真不会猜不到,柳絮索性大方承认,但她决不能露出念琴,于是扯谎道:“奴婢猜到奶奶要对奴婢下手,趁回家之际,提早做了安排。”
    她不能说当夜念琴来看她,替她传递消息,那样念琴就是欺主罪名,吴淑真不会轻饶了她。
    吴淑真移开灯罩,把那张纸放到烛火上,望着慢慢变成灰烬。
    平淡的语气,“你既然早知道我做的一切,为何不早告诉你爷?”
    柳絮摇摇头,“主子事败,奴婢难道能得到好处?不是逼不得已,奴婢不想跟奶奶为敌,奴婢洁身自好,从未想过向上爬,奴婢的心思,奶奶一直都知道,奴婢唯愿出府,过正常平淡的日子。”
    吴淑真剪了剪灯花,“我知道,念在你没出卖主子这点好处,我在考虑考虑,找个机会,合适理由,放你出府。”
    柳絮低身,“谢奶奶。”
    吴淑真突然问;“我舅父是个性情淡漠之人,为帮你,宁可舍弃亲外甥女,难道你们之间早就暗通款曲?”
    显然,吴淑真怀疑她和柏舅爷背地里有男女私情。
    柳絮不怕她误会,但不能让吴淑真对柏舅爷产生偏见,这次为帮自己,甥舅翻脸,柏舅爷在这世上就吴淑真一个亲人,柳絮不想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那样自己愧对柏舅爷,受人如此大恩,让好心人受损害。
    柳絮真诚地望着她,道:“奴婢和柏舅爷就见过几面,还是奶奶吩咐奴婢去抓药,奶奶之前和继母因嫁妆之事求过舅爷,舅爷为人光明磊落,不愿意做龌蹉之事,开始拒绝,是奴婢劝说,舅爷才答应下来,事成后,奴婢尊奶奶命给舅爷归还柏家财产,柏家当时陷入窘境,靠此笔银钱,东山再起,因此,舅爷念奴婢当时极力促成此事,一直想还奴婢一个人情,苦于没有机会,这次的事,是奴婢求舅爷,也算舅爷跟奴婢之间了了一桩人情债。”
    吴淑真注视着她,柳絮眸子清澈见底,不像是谎言欺骗,遂相信她说的话。
    柳絮又道;“柳絮跟舅爷接触几次,舅爷每每问起奶奶,透着关心,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骨肉亲情靠得住。”
    吴淑真脸色黯然,轻叹一声,“骨肉亲情靠得住?今我若不答应,跟舅父反目成仇,看架势舅父是想为你连亲外甥女都不顾。”
    柳絮诚挚地道;“难道奶奶真信,舅爷会那么做,舅爷就剩下奶奶一个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说说而已。”
    吴淑真低头,半天抬起头来,“柳絮,还是你看得通透,你是否恨我?”
    柳絮淡然一笑,摇摇头,“不恨,我若是奶奶,不能说像奶奶做得那样,但我会拼尽全力护着我的幸福,我的夫君,心系别的女人,我一样不能容忍。”
    吴淑真看着她,“柳絮,我不知为何对你下不去手,现在我明白了,你我二人惺惺相惜。”
    柳絮道;“谢奶奶抬举我,不过柳絮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我不怪你。”
    “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奴婢希望奶奶今后不要害无辜之人,我想奶奶自己也不会心安。”
    吴淑真低头琢磨她的话,半晌,突然抬头,“柳絮,你信我没害灵儿?”
    柳絮不知可否,吴淑真悠悠地道;“我没害灵儿,灵儿却因我而死,当年我执意为母亲和喜姐报仇,灵儿替我做了,我继母从此不能生育,灵儿她知道,我继母绝不可能放过她,令她生不如死,灵儿服毒自尽,还有我母亲的陪嫁丫鬟,我父亲的通房喜姐……”
    吴淑真手里死死捏住绣帕,气息不匀,忆起往事,“我母亲死后,喜姐为我母亲报仇,打落我继母腹中胎儿,让我继母派人活活勒死,吊在房梁上……”
    吴淑真手指颤动,脸上悲切无以名状。
    柳絮听得呆住了,吴老爷的薄情寡义,朝三暮四,招来怎样的悲惨结局。
    邵冀的奶娘上来,柳絮夜晚回到下处小屋里,晚秋陪着主子,柳絮一个人,一宿不眠,睡不着不只是她,大概还有吴淑真。
    隔日,梁王府郡主满月,一早起,吴淑真梳妆打扮,邵英杰没回来,吴淑真约大奶奶齐氏一同前往梁王府,给梁王嫡妃道贺,吃郡主满月酒。
    晚秋为她梳头,念琴找出一身艳色的衣裙,吴淑真换上,对念琴道;“叫柳絮过来。”
    念琴过东屋里叫柳絮。
    柳絮过来,吴淑真已穿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薄施脂粉,画眉,柳絮在身后站了一会,吴淑真放下螺黛,轻点檀唇。
    回身对她道;“今梁王府郡主满月,你和晚秋同我一块去吃郡主的满月酒,你下去换件鲜亮点的衣衫。”
    柳絮心一突,去梁王府,她有点打怵,转念一想,梁王接驾,邵英杰随去未归,梁王一定不在府里,心放到肚子里,下去换衣衫。
    梁王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梁王府门前,车马盈门,达官显贵,乡绅士族,无不争相献礼,梁王府大堂,是金玉成山,珠翠堆积,俱是稀世珍宝。
    吴淑真和齐氏还有邵府三姑娘邵玉芳的轿子在梁王府侧门落轿,柳絮头两次来梁王府,一般止步于梁王府正门口。
    柳絮随着吴淑真和齐氏从侧门进去。
    梁王府内,侍女往来穿梭,就有下人带路领着几个人去花园,王府酒宴设在后花园,地阔,花木扶疏,深秋,不见凋零。
    花园里一座二层楼高戏台子,戏台下面,围着幔帐,分内外,安放着长条案几,供来客就坐。
    上面席位空着,当然是王妃和众王府女眷,齐氏和王府侧妃虞氏沾亲带故,王府下人安排离戏台较近位置落座。
    鼓乐齐奏,丝竹管弦,琴音渺渺,一队队侍女打头,丫鬟仆妇簇拥着王妃等一干王府女眷来到。
    众诰命夫人太太小姐,起立,跪迎。
    王妃落座,梁王妃坐在高处,柳絮站在吴淑真身后,斜对着王妃座位,看得一清二楚,梁王妃身材修长,眉目清丽,一头乌发挽高髻,一袭大红绣金百子刻丝锦袍,端庄大气,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梁王妃身旁一群丫鬟婆子,梁王府女眷打扮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婉转娇啼,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柳絮看得眼花缭乱。
    梁王妃先说几句场面客套话,柳絮听在耳中,轻柔如柳扶风,心里说不出的温柔妥帖。
    梁王妃随后命人抱出小郡主,众人远远看一眼,众人跪倒齐贺。
    小郡主受了众命妇的礼,梁王妃便命人抱回去了。
    酒席宴开,一对对宫娥端上美味珍馐摆满案几,金樽美酒,王府排场,极尽奢华。
    三姑娘邵玉芳年已及笄,正择夫婿,因此要求跟了大嫂和三嫂前来,王府的富丽堂皇,令她心旷神怡,心驰神往。
    宫娥开始歌舞,一曲歌舞毕,王妃点了两出戏,都是祝寿喜庆的,轮到虞侧妃点了一出,台上热热闹闹的,青衣,小生,花旦,轮番上场。
    席上美酒佳肴,衣香鬓影,佳人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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