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雪阁上下两层,与书楼遥遥相对,离着赵琛寝殿相距百米远,夜里有王府侍卫来回巡视,保护王爷安全。
    住在外院,与内院分隔,离开女眷堆里,少了是非,清净无人打扰,柳絮闲时,可以去书楼看书。
    柳絮带着紫霞和念琴、海棠收拾东西,从秋澜院搬到时雪阁,零碎的东西归置了两日,方有些眉目。
    柳絮跟几个丫鬟正收拾,小路子笑嘻嘻进来,“表姑娘,我家王爷在绛雪轩摆酒,少时请姑娘过去饮酒赏景。”
    柳絮手里正提着一条裙子看,这条裙子里一层是宫织料子衬里,外面罩着一层薄罗,薄罗细看有流动的水波,点缀米粒大小的夜明珠,华丽异常。
    柳絮没等说话,念琴接话茬道:“姑娘吃酒,就穿这条裙子,这么精美之物,放着可惜了。”
    柳絮放下手上的裙子,问;“你家王爷怎么想起摆酒设宴。”
    小路子喜悦地道;“表姑娘去就知道了,有大喜事。”
    海棠和念琴去备香汤,侍候姑娘沐浴,柳絮一头乌黑长发洗一遍很费时,看时辰不早,柳絮就让念琴松松挽了一个髻,紫霞手里托着一件烟霞色罗衣,素色锦清水罗纹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白狐裘披帛。
    柳絮带着念琴和海棠去绛雪轩,出了时雪阁,不用坐软轿,相距不远就是绛雪轩。
    小路子站在楼下,看柳絮主仆朝这边来,忙跑出很远迎着,殷勤地道;“表姑娘,王爷在楼上等姑娘。”
    柳絮望了一眼楼上,楼上开着八扇窗子,柳絮问;“你家王爷早来了?”
    小路子殷勤前面引路,回头道;“回姑娘,我家王爷特为请姑娘,早早便吩咐御膳房备酒菜,等候姑娘多时了。”
    柳絮放慢脚步,诧异问;“怎么,你家王爷就请我一个?没有旁人吗?”
    小路子表情甚是奇怪,自责道;“是奴婢没跟表姑娘说清楚,王爷就请表姑娘一人吃酒。”
    边说着话,几个人快走到绛雪轩楼下,柳絮心里暗自思忖,人都说酒后乱性,脚步有点踌躇,小路子大声朝里喊道;“表姑娘来了。”
    柳絮不得不跟着小路子上了木质楼梯,此刻是申时,绛雪轩楼上,燃上三个碳火盆,里面火红银丝炭块散着热,整个轩里春意浓浓,案几上酒菜已摆下,赵琛站在窗前朝外望着,等待柳絮,听见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转过头,朝楼梯口看去,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悦耳的环佩声,柳絮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柳絮雪白披帛下,隐约透出淡淡的粉霞苏绣罗衫,轻移莲步,若行云流水,素色罗裙若隐若现有水波荡漾,精妙无双。
    玉肌雪肤,吹弹可破,明眸皓齿,光彩照人,一旁侍女太监,暗赞,表姑娘真乃一绝色美人,难怪王爷倾心,置名节于不顾,做出有违人伦的事。
    赵琛不由心跳加快,一口酒水未饮,人先醉了,说一句,“你来了。”快步从窗前走过来。
    柳絮解开披帛,赵琛殷勤接住,递给身旁侍女,又接过她怀里捧着的梅兰竹镂空手炉。
    柳絮款步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案上美酒佳肴,好奇地问;“王爷做东,难道是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赵琛在桌案对面坐下,两个侍女把柳絮和赵琛身前的酒盅分别斟满,赵琛举起,让道;“先饮三杯,我在告诉你为什么做东。”
    说罢,一扬手,酒盏空了,柳絮端起碧玉盅,里面酒水呈透明的琥珀色,清香扑鼻,柳絮禁不住诱惑,抿唇缓缓喝下。
    侍女又满上酒盅,这回,柳絮先举起,朝赵琛扬了扬手,唇角上弯,“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照顾我弟妹,给生子张罗师傅。”
    赵琛笑意更深了一重,“我是他舅父,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俩人绕道甥舅上头,阁楼上气氛多了几许暗昧。
    酒过三巡,一股细风自窗子吹入,送入几许清凉,窗外飘进来雨丝,有几丝落在柳絮脸颊上,脸颊潮润舒服,柳絮偏头朝窗外一看,天色灰蒙,不透亮,落下稀疏小雨点。
    柳絮回头望着赵琛,道;“你请我赏雨景吗?”
    赵琛自斟自饮,笑望着她,“你赏雨,我赏你,各得其乐。”
    柳絮扭头朝一侧,赵琛双眸晶亮,如耀眼繁星,“若能一生对着你,我愿足矣。”
    柳絮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预站起身,“你叫我来,就是想轻薄我,占我便宜吗?”
    赵琛赶紧赔笑,“怎么会。”握着酒盅的手朝窗外一指,“你看。”
    柳絮顺着他的手看去,绛雪轩八扇落地窗齐开,柳絮望见天空中雨慢慢地变小了,雨滴里夹杂着小雪花,一片片小雪花像烟一样轻,银一样白,飘飘洒洒,从天而降,柳絮兴奋地叫道;“下雪了!”
    她欢快地起身离开桌案,走到窗前,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渐渐地小雪花变成雪片,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棉絮般的雪片落在她掌心,在她掌心里渐渐变成清凉的水珠,赵琛来到她身旁,同样伸出手,二人并肩,并排一双宽阔的大手和一双嫩白的小手。
    “降雪了,瘟疫就能褪去,百姓有救了。”赵琛声音里隐有几许激动。
    柳絮兴奋地道:“这是我见到的最美的一场雪,是江南冬季的初雪。”
    柳絮站在高处眺望,楼下花园里,雪悠悠地飘着,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转眼间,亭台楼阁覆盖一层洁白,花园里数枝红梅,开得如胭脂一般,雪白中点缀点点鲜红,像一幅意境极美画卷,轩里红泥炉上,正烹茶,茶水已滚开,柳絮想起两句诗词,吟道:“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快到新春了!又是一年,时间过得真快。”
    侍女端着赤金托盘,上面摆着一对绿玉盅,里面盛着琥珀色浆液,
    赵琛端起,让柳絮,柳絮拈起一盅,举起,笑颜如花,“灾难过去,新的开始。”
    二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沉重阴霾终于驱散,所有人得以活命,不用提心吊胆,整日沉浸在恐慌之中,就像心上压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挪开,一下子身心放松,柳絮连着喝了三盅,脸颊像那雪中红梅,透出诱人的胭脂色,眸子清亮无尘,秀色可餐,赵琛恨不得一口吞到肚子里。
    侍女呈上酒,柳絮又喝了两盅酒,就已有三分醉态,偶然一偏头,赵琛目光如炬正盯着她看,柳絮睨眼问;“你为何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花吗?”说着,伸手摸摸滚烫的脸颊,吃吃笑着,“我今太高兴,喝多了,你是笑话我吗?”
    柳絮微醺,端的是千娇百媚,赵琛挥手,“拿水来。”侍女端上一杯凉开水,赵琛一口气喝下肚,压下心底一突突的邪火,掉过脸,不敢看她,背身吩咐一声,“把表姑娘扶去坐下。”
    念琴扶着柳絮,柳絮抿嘴直笑,“扶我回去,扶我回时雪阁。”
    念琴偷着瞅眼赵琛,赵琛背身站着,杨杨手,念琴和海棠一左一右,搀扶着柳絮下楼。
    主仆三人离开绛雪轩,柳絮轻轻甩开二人搀扶她的手,说了句,“我没醉。”
    念琴不放心,还预扶着她,柳絮抬一下手,“我没喝醉,我想随便走走。”
    海棠心直口快,“那方才姑娘酒醉是装的?是怕王爷对您……”海棠脸颊飞红,自己羞臊说不出口。
    园子里到处覆盖一层厚厚的雪,地上洁白没有一个脚印,海棠撑着油伞,遮在柳絮头顶,柳絮轻轻推开,道:“我们自由自在在雪地里走走。”
    海棠高兴地拍手,“姑娘这个主意太好了,江南的冬天,好几年没看见雪了。”海棠是地道的南边人,看见雪都觉得很新鲜。
    三个人在雪地上跑着,笑闹着,海棠跌倒,爬起来,滚了一身雪。
    却不知赵琛站在阁楼上,下面景物一览无遗,不错眼珠看着苍茫一片雪白中,那一点粉白似梅花点缀,暗道,你永远站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不许走开。
    大雪连下了三日三夜,压下了可怕的瘟疫,大雪过后,整个汝阳城远近一片白茫茫,驱散了数日来沉重阴霾,汝阳城几乎家家户户,燃起火炉,烫上新酒,庆劫后余生。
    王府里,宣哥身子渐渐好起来,每日御医奉王爷命精心调理,小孩子生命力强,已能下地走动。
    临近年关,瘟疫过去,太平无事,赵琛派人去广寒宫接王府一干女眷回王府过年。
    柳絮寻常就在王府书楼里看书,王府书楼上下三层,经史子集,兵书战策,囊括所有,书籍储量丰富,柳絮有时一去就是一整日,膳食侍女送去,在书楼里边吃边看。
    江南瘟疫过后,赵琛有许多公务处理,得闲赵琛过来时雪阁,柳絮多数不在,二人几日见不上一面。
    一队车马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往江南方向行进,前头一乘四抬大轿上坐着一个朝廷命官,都御使程方坐在轿中奉旨往江南发放赈济银两。
    不日,渡过泾江,来到江南地界,早有梁王派来人,迎接往前梁王府所在地汝阳城。
    一路白雪覆盖,倒是看不出灾难后萧条景象。
    梁王早已命人备下酒宴,朝廷赈灾官员一到,前厅开宴为程方接风洗尘。
    上院
    陈氏做针线,心不在焉,停下手里活计,跟云燕说话,“你家王爷自表姑娘搬到前院,一次没来后宅过,王爷被表姑娘绊住,妻妾儿女全抛在脑后。”
    陈氏心中郁结难消,跟云燕小声道:“王爷被表姑娘那狐媚子诱惑,神魂颠倒,我若是姬妾,倒还罢了,我是正妻,我不能眼看着王府闹得乌烟瘴气不管,任由着王爷的性子胡来,朝廷派来官员已到,皇上施恩,国库拨赈济了银两,抚慰灾后百姓,这次朝廷钦差大臣,正好是我们老爷的旧友,御史大夫程方,不若趁此机会,把表姑娘那狐狸精治罪,王府就此清净了。”
    云燕是王妃娘家陈府里带来自小的贴身丫鬟,受王妃倚重和信任,云燕道;“王妃三思而后行,万一王爷知道是王妃背后捅刀子,王爷很上王妃,夫妻反目,得不偿失。”
    陈氏压低声音道;“此事只能背后筹谋,焉能让王爷知道。“
    云燕不无担忧,“这法子好是好,除掉表姑娘,王妃去掉一块心病,不过皇上若动怒,惩治王爷,夫妻一体,王妃也跟着倒霉,投鼠忌器。”
    陈氏笃定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皇上对咱家王爷宠爱有加,当年王爷的生母惠妃娘娘曾为皇上挡了一刀,对皇上情深意重,皇上爱屋及乌,明知道我们王爷好女色,从不加责怪,就说上次特意从宫里挑了两个美人送来,虽然是皇后的意思,但皇上也不反对,对咱们王爷宠溺纵容,可见一斑,王爷后院女人多点,要个把女人,不算什么大错,皇上顾忌的是皇家体统,甥舅*,皇上断不忍降罪于王爷,只能迁怒到表姑娘身上,此事败露,不会伤及我们王爷一根汗毛。”
    云燕手里绕着绣花线,边道;“不如放出风去,由府里别的姬妾抻头,王妃不出头,王妃坐山观虎斗,最好是虞侧妃跳出来阻止这事,要么就由着王爷性子,反正王妃是正妃,表姑娘是外路的,威胁不到王妃地位。”
    陈氏摇头,“这你却不懂,如今,虞侧妃有庶子,我虽是嫡妃,没生嫡子,将来府里就是她儿子承袭王位,宣哥若承袭王位,尊崇的是自己生母,我到时处境尴尬,无人可依仗。”
    云燕手上挑起线头,“王妃还年轻,日后生子不是没可能,只是表姑娘霸住王爷不放,再过几年,主子年过三十,想怀上就难了。”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表姑娘不除,王爷的心收不回来,怎么能有机会怀上,这倒让虞侧妃那贱人捡了便宜。”
    二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都御史程方居梁王府前院,梁王赵琛单独安排一处宅院住。
    都御使程方放了朝廷赈济,三日后,既要返京,返京头一晚,梁王备下酒宴,为其践行。
    程方酒足饭饱,回到住处,程方受到梁王热情款待,有些受宠若惊,一高兴,不免多喝了几盅,侍女侍候洗脸,便准备歇下,明早起赶路,回京城复命。
    夜晚,王妃上院走出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影,出了内宅,往朝廷都御史程方住的院落,走到门口,被侍卫拦住,“王爷吩咐,御史住处,闲人不得随便出入。”
    云燕道;“我是王妃的侍女,王妃有封书信托程大人转交陈老大人。”
    这边吵嚷,一个侍卫小头目走过来,看见云燕,对那两个侍卫挥手道;“放她进去,她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
    程方听见外面有说话声,由里屋走出来,云燕进门,蹲身行礼,“奴婢云燕是王妃跟前侍女,拜见大人。”
    程方露出笑容,客气地道;“下官理应拜见王妃,行程匆忙,失礼之处,请姑娘转达,说下官告罪。”
    云燕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王妃交给陈老大人的家书,请大人代为转达,此书信极为重要,大人务必带到,大人不需跟王爷提起为王妃带家书一事,王妃之父陈老大人跟大人交好,王妃才放心请大人帮这个忙,奴婢今晚见大人,也请大人务必当人末要提及此事。”
    程方听她语气郑重,神情严肃,一时摸不着头脑,本能接下书信,“姑娘放心,告诉你家王妃,下官一定带到。”
    云燕行礼告辞。
    云燕回到上院,上房里早已掌灯,王妃的身影印在西暖阁窗子上,正等她回来。
    云燕一进门,陈氏开口便问;“怎么样?有人看见你吗?”
    云燕摇头,奴婢掐算上夜的婆子们回屋里歇着,趁着看中门的婆子用饭功夫,溜出去。
    陈氏道;“好,做得好!”
    云燕担心地问;“王妃,这御史程大人,奴婢看着像是个正人君子,能拆开王妃的家书看吗?”
    陈氏得意地笑道;“你放心,我有十分把握他拆开来看,程方跟我父亲同殿称臣,相交甚密,可这个程御史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你若大大方方送封书信,他不能怀疑,你越是谨慎小心,偷偷摸摸行事,他定然产生怀疑。”
    云燕悄声赞道;“主子就是高,程御史看了书信,王妃书信里写着王爷与表姑娘*之事,王爷和表姑娘的事不就传到朝堂了吗?御史言官一参本,皇上必然过问。”
    陈氏唇角微扬,摇头,“这种事他不敢张扬,必定秘奏皇上,所谓家丑不外扬,他有几个脑袋敢罔议梁王私事。”
    云燕走后,程方手里握着书信犯了寻思,方才王妃丫鬟来让自己捎家书,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那侍女走了,他渐渐琢磨不对劲,王妃捎封家书是正大光明的事,何必搞得像是做贼一样,不对,这里头一定有隐情,若有对朝廷和皇上不利的经由自己的手送出去。
    想到这里,他倒抽口凉气,掩上房门,移过灯盏,拿过书信一看,幸好不是火漆封口,普通的棉纸封口,他小心拆开,展开一看,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出嫁的女儿给娘家人的一封家书,里面叙述日常琐事,程方一目十行,看没什么,刚想收到信封里,突然看见几行字,程方屏住呼吸看完,惊讶地半天手里握着那封书信没动。
    半晌,他小心地把信笺折叠好,放入信封,重新贴好。
    程方看完这几行字,竟半宿没睡,脑子里不停想,梁王把外甥女接到府里,公然住在一块,*败德,如果此事传到朝廷,皇上知道,自己是朝廷钦差,这桩丑闻知情不报,皇上迁怒于己,头上这顶乌沙难保,佯作不知情,御史乃皇上耳目,渎职之罪,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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