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廖心芬抚了抚憋闷了一上午有些发疼的胸口,心里反倒隐隐松了口气。
    ——世子妃当时特意提点了她,不要相信红燕的话。她那时候不知道这句话的宝贵,现在倒是知晓了,世子妃等于变相告诉她,桃姨娘还活着。
    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桃姨娘在林地里做出那种事,若是世子爷不高兴,杖毙了都不算重。如今她还留的一条命,廖心芬也不强求其他了。
    活着就好。其他的没那么重要。
    可是世子妃那边……
    该怎么做才对?
    她思量这会儿的功夫,一抬眼,就见文竹将栀子推了出去,又掩上了门。心下疑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文竹低着头,走到她的跟前,一声不吭,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廖心芬性子绵软,从来不重声说话。屋里这几个丫鬟,与她平日里说说笑笑陪伴着,感情倒是比她与那几个亲姐妹还好。
    她本就心里左右摇摆不定,如今见文竹这般行事,心里慌乱的感觉更甚,连忙去拉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文竹看了她捂胸口的模样,再看她这般惊慌,只当她是被先前的事情吓到了,顿时心里头更是疼惜自家主子——主子是个性子最好的。偏偏遇到了刻薄的嫡母。这才一直受欺侮。
    “姑娘。如果姨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您实在不行……就向太子妃示个好吧!”
    文竹这话没头没脑地冒出来,倒是把有这心思的廖心芬给吓了一跳。
    她仔细看了看这丫鬟的神色,好半晌,才肯定文竹是在劝她,而不是真的知道了那一切,便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这么说?”
    看着自家姑娘做事比自己这个做丫头的还小心,处处谨慎如履薄冰,文竹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姑娘心善,待奴婢宽厚,奴婢就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她低垂着头,悄声道:“王爷是个不管事的。王妃她……不是心软的。先前姨娘在的时候,尚且能够为姑娘争取一二,如今……如今若是真的那样。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更加难了!”
    文竹这几句话刚好说到了廖心芬的心坎上。
    她神色怔忡地望着窗边洒进的金色阳光,轻声说道:“你这是讲的什么浑话。”
    “奴婢句句真心!”文竹跪着膝行向前,来到廖心芬的脚边,“世子妃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很护短。她身边的那个红莺与王妃身边的宝莹拌嘴,刚好被世子妃看到。世子妃三言两句就把宝莹给打发了。虽说她过后也呵斥了红莺,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世子妃先前那是看着红莺被欺负,特意出言相助的。那红莺,只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丫头!若是姑娘能讨得世子妃的信任,那往后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廖心芬被她直白的话语刺得心惊胆战,指了正房那边说道:“那里的可是我的父亲母亲!”
    “若是他们心里疼惜您,那自然是要好生敬着。如若不然,您还是多为自己考虑才行!”
    廖心芬咬了咬唇,说道:“你且让我再想想。”
    “不能多想了,姑娘!”文竹扯着她衣裳下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王妃本就看不惯您,若是姨娘真有个三长两短……您的婚事,怕是要出岔子!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说到这个,廖心芬到底是害怕了。
    她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如世子妃那样得到夫君独宠。她只想嫁个可靠的人,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
    如果王妃在这个事情上拿捏她……
    不。
    姨娘在的时候,王妃都恨不得再也见不到她们母女三个。如今姨娘不在了,王妃肯定要在这个上头难为她!
    而世子妃……
    世子妃旁的不说,起码对待自己人十分宽厚。
    这样想着,廖心芬渐渐拿定了主意,口中却是说道:“我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
    红燕想着先前桃姨娘向她保证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新荷苑的正房那边。
    她贪婪地看着这周遭的一切,暗暗替自己可惜。
    ——那事情桃姨娘可是做了保证的。若是桃姨娘还在,定然能够帮她出头。可是桃姨娘现在已经……
    自己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就由着这姣好的容貌随着时间白白流失?
    桃姨娘可是说过,她这相貌,是万里挑一的,做奴才太可惜了。
    桃姨娘这话,将红燕心里的那股子希望又勾了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攀高枝儿向上爬。
    偏偏世子爷是个油盐不进的,眼里头只有世子妃。她在自家主子那边,是没了机会。
    若是如桃姨娘所说,能进二房这边,倒也未尝不可……
    红燕正想得出神,旁边传来一声清咳。
    “哎,你想什么呢?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说话的人是董氏身边的丫鬟宝月。长相颇为讨喜,一笑就让人觉得很是亲近。
    思及自己方才所思,红燕不禁脸红了红,口中却是不肯承认:“没想什么。不过瞧着你们这边布置的好,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宝月方才在这边偷懒,躲在假山后头吃蜜饯,搭眼就见到她看着这边出神。如今再瞧她脸红的模样……
    宝月心底不以为然,脸上却带着笑。擦了擦手,上前握住红燕的,说道:“姐姐你也真是的。先前桃姨娘在的时候,还经常悄悄跑来与我们玩。如今桃姨娘不在,你就也像是消失了,竟是看都不来看一眼。若不是这时候瞧见你,还当你忘了我们了呢。”
    红燕看她真诚的笑容,想到先前江云昭的吩咐,心下暗喜,故作无意地说道:“你们倒是想着桃姨娘。我看王妃不待见她,只当她不在了,王妃也不在意呢。”
    “怎么会。王妃最是心慈,任是身边少了哪一个,都要日日念叨,生怕那人遇到半点不好。”
    “往年的时候,王妃与桃姨娘十分亲近?”
    “现在难道不亲近么?”
    “听说比起往年,生疏了许多。”红燕轻声道:“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宝月往她手里头塞了一把蜜饯,说道:“你尝尝这个。先前王妃赏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想着什么时候遇到你了,再分给你些才好。”
    红燕心中温暖,低声道:“桃姨娘不在了,也就你还念着我。”
    “那可不。咱们可是好姐妹来的。”
    “那你与我说说桃姨娘和王妃的事情?”
    宝月轻轻推了她一下,嗔道:“你看你,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你就这么报答我的?这事儿是很隐秘的,不可对人说。我虽能告诉你,却看不得你这般对我不好。你需得告诉我一件有用的事情,我才能讲与你听。”
    红燕心里瞬间就想到了那件事。
    但她心里到底有些怕江云昭,不敢随意将那事说出来。
    看到红燕迟疑的模样,宝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笑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嘴严,从来都不爱嚼舌根。你若告诉了我,我只会将事情闷在心里头,宁愿让它烂了,也不会告诉旁人去。”
    红燕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有些迟疑,“你真的不会与旁人说?”
    “那是自然。难不成要我赌咒发誓?”
    “那倒不必!我们还不至于这般疏离。”红燕握了她的手,凑过去,附耳说道:“桃姨娘……怕是不在了。”
    宝月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丝毫看不出来。顿了顿,面容一整,说道:“你这话哪儿听来的?可不能乱说!若是王妃知道了,少不得要伤心死!”
    “哪敢让王妃知道?”红燕看了看四周,“我们夫人说了,这话可不能传出去。我这是与你感情好,才讲与你听。”
    宝月拍了拍她的手,“这你可说对人了。若是讲给旁人听,少不得要吓坏了嚷嚷开。若是被王妃知晓,那人可就遭了秧——王妃多么信任桃姨娘,你是知道的,什么事情都交予她去办。如今身边少了这么个得力人,王妃定然要伤心。传话那人,自然是落不得好去。”
    红燕忙问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瞅着现在王妃与桃姨娘关系不甚亲近。”
    “王妃哪是不亲近她?”宝月重重叹息了声,“不过是桃姨娘当年做下的事情太过伤王妃的心了,王妃一看到她,就会想到那不开心的事情。这才见她的时候少了起来。往年的时候,桃姨娘可是王妃身边第一人。”
    “那当年的事情……”
    “你许是不知道吧。”宝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原本王妃想要把桃姨娘许配给一个管事的。谁知桃姨娘悄悄爬了王爷的床。”
    红燕一脸震惊。
    宝月笑笑,丢了个蜜饯入口,“不然王妃为什么不待见二少爷和二姑娘?因为他们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那二少爷他们知道吗?”
    “应当是知道的吧。看他们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就也明白了。”
    红燕没想到来了一遭竟是听了这样重大的私密事,离开的时候,脸上的惊愕还没完全消除。
    待到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宝月脸上的笑容就也渐渐淡了。
    “呵。还真当自己长得好看就成了香饽饽?也不动动脑子!就那副蠢样子,还想得了主子的青眼?想得倒是美。”
    她嚼了嚼嘴里的葡萄干,将不小心硌了牙的一颗种子吐出来,擦了擦嘴。又在额头上揉了一把,看上去像是揉头留下的痕迹,这才慢悠悠地朝着屋里走去。
    董氏正在屋里由丫鬟伺候着用玫瑰水泡手。
    听到宝月进来,她头也不抬,说道:“怎么这会儿来了?不是刚刚说头疼,下去休息了吗?”
    宝月哀哀一叹,“奴婢也想好生休息。谁知刚才外头来了个人,非要拉着奴婢通风报信,说是有大事发生。奴婢没法,耐着性子听了一回。后来,发现真的是大事,就赶紧来和王妃说了。”
    董氏笑道:“看你说得这般郑重,不仔细听听,倒是对不住你被扰的美梦了。说说看,是什么事?”
    “这话可是极其重要的。王妃您看……”
    宝月素来合董氏心意。董氏闻言,也不觉得她逾矩,就将其他人遣了出去。
    宝月拿着布巾给她拭着手,慢慢地将桃姨娘不在的消息说了,“……王妃往后在不用看到她了,倒是好事。只是她生的那两个,有些碍眼。”
    这种话虽合董氏的心,她也不敢多说,点到即止,又赶紧转了话题,“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去大房把尸身要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还不想声张。或者用抢的?要不要安葬,倒是其次。主要给那些人个下马威,着实大快人心。”
    董氏想了想,最终拒了这个提议。
    “还是不必了。”她慢慢说道:“那尸身搁在他们那里,许是能有大用处。”
    想到桃姨娘,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来,“死都死了,干脆再让我利用一回。也算是稍稍缓解我多年心头之恨。”
    ……
    就在董氏算计大房的时候,江云昭也收到了桃姨娘那边传来的消息。
    将消息递过来的,是廖鸿先身边的长海,乃是他身边的可靠长随之一。
    户部事情繁忙,廖鸿先脱不开身,早晨上衙之前就叮嘱了身边的几个人,若不是公事,就无需去寻他,只管将事情尽数禀告了夫人就好。
    桃姨娘那边的事情,自然算不得公事。长海便未去户部,直接来了晨暮苑。
    封妈妈规矩重,不准小子们单独见主母。她与李妈妈两人一左一右立在江云昭身侧,又将门关严实了,长海这才得以将桃姨娘所言尽数回禀。
    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做下的种种事情,桃姨娘虽然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但也足够精采了。
    有些部分,甚至超出了江云昭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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