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前面说的大郎倒全是同意的,但东北至今依然是森林草甸密布之地,人口拢共加起来不到三十万。若是要垦荒种粮,那里冬季太漫长、太寒冷,人口太少,耕种技术落后,困难重重。大郎摇了摇头道:“东北冬季严寒,此事怕不是比东南之事更难。而且北地向来栽种粟黍为生,如何能种稻谷?南方稻种不耐寒,在东北即使存活也大幅减产。”
    人学过的所有东西都会在某个时候用上的,所以不要怕学的太多。
    华苓认真地说:“那便寻能在北地种植的稻种。稻米生长极需光热、雨水,东北春迟、秋早,但算下来依然有七八个月的时间。那里土地肥沃,肥料甚至可以少施些。只要开垦起来,东北平原一带也能成为不逊于江南的粮仓。稻米产量比粟米、黍米高多了,而且又比甘薯、土芋等更易于长途调运,种稻米是最好的选择。”
    大郎开始考虑华苓说的这些话的可行性。“若要开垦,或可从他地迁入子民,若给予农具、衣食、补贴,又令减税甚至不税,说不准也真可行。——只是你如何得知东北之地可栽稻谷?”
    华苓很快从澜园无数的备案文书之中取出了一本,二三十年以前从临近倭国的新罗一带送回来的记载,里面提到,新罗国,就是后世的朝鲜半岛的区域,有少量的当地子民栽种稻米。
    “新罗能种,为什么我们不能呢?新罗半岛三面环海,但我们的东北地域也拥有足量的光热和水,我们完全可以考虑引种新罗的稻种试一试。”华苓盯着大郎,眼神犀利:“想要做出一番比前人更高的成就,如何能滞步不前。”
    “小九,你也真是个蛮性子。”大郎摇头笑了:“但我也觉你所说十分有道理。小九,向爹、相公、辅公等人进一本建议罢,这是你的想法,你亲自动笔。”
    两兄妹商量了一阵内容,华苓也不怕什么,亲自提笔写了一本奏章,从如今中原境内的粮食生产写到如何开拓新的粮食产地,教化异族,写了好几大张的纸。大郎将自己的名署在了华苓其后。
    两兄妹的奏章很快到了谢丞公手上。恰逢朱辅公领着船队从南方押运赈灾粮米到江南,新任卫弼公也还在金陵,于是两三日后,大郎和华苓就一同被召去说话了。
    两兄妹被请到了内淮水边的一座小楼,华苓一到门口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两三年前仲秋夜里玩过的地方嘛。
    四公都在场,每人还带了几个幕僚、下属,卫羿也跟在兄长弼公身边,看见华苓来了,眼神一亮,似乎连正坐的姿势都挺直了几分。还有王磐,诸清延,也跟随在王相公身边。
    小楼的二楼铺设着精致的茵席,每人一张矮案,茶香袅袅。两兄妹次第登上二楼的时候,四公和属下们正在议论着什么,颇有点脸红脖子粗的味道,但一看两兄妹次第到了,又都安静了下来,只是气氛依然十分紧张。
    华苓很惊奇地发现,她被安排了一张单独位置的矮案,而不是像以往只能陪坐在爹爹和长兄后边。
    华苓跟着大郎福身施礼,朱辅公连这点子时间都有些等不及,直接打断她问道:“苓娘奏章当中所说,竟是颇有见地,当真是苓娘自己所思所想?”
    “自然是我所想。”华苓点头说:“但里面许多内容,都是与兄长讨论之后才完善、写出的内容,我不能独居其功。”
    是朱辅公先开的口,他最关注的问题自然是东南海域的开拓无疑。华苓坐直了身,问道:“不知辅公认为,奏章中所说是否有可行性?”
    席中诸人面面相觑,王相公身后有人开口问道:“此奏章实是谢家大郎所书罢,为何要推脱到一小娘子身上?难道竟是心知其中种种建议,实是野蛮作风,生怕为人诟病不成。”
    华苓往那人看过去,她并不认识,想来也是相公手下比较倚重的人物。倒是王磐、诸大两人坐在一处,低声争论着。
    大郎肃容道:“行端立正,怎会怕为人诟病?家妹灵思聪敏,此番想法由她所出,我不过助其完善,何敢居功。此是家妹之所有物,若我窃而居之,与贼何异。”
    王相公举起白玉如意,轻轻一敲桌案,沉声道:“子琮,莫要妄言。”那人不说话了,王相公看着华苓,颔首道:“小小娘子敢思敢想,倒衬得我等迟疑犹豫不决,羞愧万分。你且细说说心中所想。”
    这小娘子面对一屋子的成年人,也并无丝毫局促惧色。在场诸人都已经看过了华苓交出来的奏章,里面列出了七八条想法,几乎都着眼于如今丹朝人所忽略的地方,着重在对东南海域、东北林地的开垦,还理直气壮地提到了种种教化子民、输出文化的手段。
    今岁江南大旱,朝廷上下的注目焦点都在江南,若是赈济处置不妥当,江南百姓为了求活,将会有大量的人拖家带口、离乡别井,往他处去讨生活。流民不论去到那里,都很容易成为混乱争端的源头,而江南地带的经济,十来年内是无法恢复了。
    所以华苓这份建议来的时机其实很微妙,又点在了丹朝的咽喉之上,根本不由得人忽略它。一年三熟,东南海域比江南道的两熟更为优越的栽种条件,在中原的北方已经被冰雪覆盖、人们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在东南海域收获第三季的稻谷,只要运作得好,完全可以抢下白白流逝的时间,以东南海域出产的稻米补足受灾地域减产的粮食。
    通篇看下来,好些人心中暗生惊意,这样的想法,即使是他们如今的年纪、阅历,也想不出来。如果说大部分人的眼睛看到的是一隅之地,这小娘子能看见的、能考虑到的就是几十百倍的范围。
    只不过,原本政事便是男性的天下,男主外、女主内,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在座诸人当中倒有一半,不看那奏章之中所言,只听说这是女子所写出的,还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所撰写的,心中便先有了排拒。偏偏这奏章中所写建议,有些天马行空的味道,却又条条都有理有据,建立在如今大丹的现状之上,也是因此,略作变通修整,配好足够的人手,十分可行。
    所以在座的这些人意见也是有分歧的,但只要说服了这些人,这件事就能妥妥当当地做下去了。
    华苓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先谦虚了一句:“诸位长者心中装有整个大丹,自然不能如我这般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将双手轻轻放在膝上,定了定心,从容说道:“我在家中,随父亲、长兄学习日久,多得父亲纵容,心中也有兴趣,这几年来翻阅了大量各地民俗记载。我朝地大物博,但依然有许多抵抗不了的灾祸,就似去冬的寒潮,就似今夏的大旱,一出便是赤地千里,死人无数。但只要是问题,总能寻到解决的法子。”
    “这回的想法便是由此而生。年景的变化是我等难以控制的,但我们可以尽量开源节流。在国内遇到了困境,为何不把视线转出去看一看。自秦汉以降,我中原人与东南海域便时有来往,东南海域一直居于我朝羽翼之下,多受中原文明熏染。与其留着东南小国日后发展起来,又给我们带来许多幺蛾子,何不干脆在此时将之纳入版图之中?”
    丞公座下,一名梁姓下属开口驳斥道:“谢九娘子,恐怕你对征服一城一国想得太简单了。如今中原江南大旱,气候不稳,怕是要连年天灾,若此时我等还妄兴刀兵,劳民伤财,怕是要将我朝百年基业齐根挖去了!”
    谢丞公并没有对属下的话给出什么反应,倒是看着华苓,他的小女儿,面带欣然轻轻颔首。
    华苓浅浅一笑,摇头道:
    “东南诸国小岛星罗棋布,并不像天竺国有传承千百年的文化。只要当地土著习我们中原文化,受我们中原教化,慢慢也就成了中原人。古之百越,今之岭南,不就是如此?如今此事是最易做的时候,若等诸小国越发发展起来,子民多思想了,这事就如你所说的难了。”
    “请诸位不要以为我们大丹地大物博,无物不有而沾沾自喜,在我朝之外,西域更有天竺、波斯、大秦诸国,我等在发展,他们也在发展。若是我们困守中原,就靠中原多地这区区产出,你们以为,能够支撑我朝边境抵抗草原诸族多长时间?”
    华苓朝卫弼公、卫羿等人看了一眼,昂起下巴道:“就像今岁江南大旱,有多少粮米能提供与卫家军?若是镇守边境的军队粮草不足,士气不振,被悍勇的草原劫掠者打得节节败退,你们将千万顷领地拱手让人,祖宗基业在你们手中缩水,谁是千古罪人?”
    在场的人几乎是齐齐地面色一变,华苓的话太刺耳了。
    卫羿却在此时道:“阿九说得是。我等边地军队极依赖于中原腹地输送之粮米、军械、冬衣等物。赈灾诸事不可拖延,江南不可乱。有此开源之道,尔等迟疑不决,无非胆小怕事。”
    得了,卫家五郎也是个讲话全不拐弯的。
    卫弼公一系已经基本都被说服了,华苓指出的困境正是困扰边境军队最深的问题。如果中原不能有足够的物资供应,他们难道能像关外那些个牧民那般,以劫掠养军?不可能的。
    华苓朝卫羿弯弯眼睛。二三十号人拿种种凌厉的眼光瞪着她的感觉并不是很舒服,但有丞公爹在,他们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再者她也有自信,她所提出的这些建议并非信口开河。
    即使她心里早想到了,为了让这些动作顺利进行,这些人最终很可能会将她的建议改头换面,不再署她的名,又或者将大郎的名字提前之类。无所谓了,著作权、名誉权什么的,这年头连这概念都没有,她只想看到这个国度好好发育下去。
    朱辅公拊掌笑道:“罢了,我是同意谢九所言。如今素可泰国运河方才开挖小半,为令诸多土著劳工持续挖掘,之前从诸小国搜购的粮食却是不能大动,必须日日供给。我等海军如今粮草也几可自足,以我所想,动一动兵,也好过儿郎们光吃不干活。”
    王磐道:“我也同意。如今我朝军备完善,也不必即时控制所有小国,只从小片地域开始,设州城治理,教授耕作技术,先将一年三熟之稻谷推广,解我等燃眉之急为上。”
    王相公缓缓颔首,与谢丞公互看一眼,便都是颔首,道:“如此,便行此议罢。”
    华苓展颜而笑。她知道她能做的就到这里了,下面具体如何执行,就要等这些人密切讨论之后再去做了。
    这份奏章署着华苓的名字,但在其后,丞公等人在朝廷上下征派往东南海域去负责教化民众的官员时,到底已经没有了她的丝毫痕迹。只有不久之后,弼公、相公、辅公几位都给她送来了一份极其丰厚的赠礼,奖赏她在一份奏章当中帮朝廷指出的一条明路,加起来足有两份嫁妆钱。
    谢丞公只问华苓想要什么奖赏,华苓便笑道:“我想要可以随意出外,爹爹,可以么?”她又不缺钱,不缺人,什么都不缺,也就只有‘自由’这一项,是如今能打动她的东西了。
    谢丞公便同意了,只道:“出外也并非不可,只是为求安全,你需带上侍卫仆婢。”
    “女儿知道了,多谢爹爹。”华苓很开心,然后她很快成为了一张门卡,时不时的就会被娘子们央求着带出门去逛一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作者的生日啦 明天更一万庆祝一下! 不过更新时间……大概要在明天下午之后!
    ☆、第137章 晏河生子
    137
    晏河大长公主的府邸修得富丽堂皇,小小一个偏厅中也是雕梁画栋,摆设装饰样样美轮美奂。
    “太后殿下命奴婢转告公主:这孩儿公主愿生也就生了罢。但是公主不能再胡闹下去了,来年公主便将嫁阴二郎,洛阳阴氏不会容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郎君进家门。”
    “公主虽然生为天潢贵胄,但也没有任意妄为的道理,凡事不可太出格,否则,叫皇家的脸面望那里摆?”
    “阴家二郎芝兰玉树,年轻有为,为人坦荡,正是谦谦君子。如今方才二十五岁,便已是五品殿中丞,前途无量。又早对公主心仪有加,诚愿迎公主为妻,如此良配,公主怎能视而不见?”
    “太后殿下还说:若是公主不懂惜福,硬要惹母后伤怀、令皇家脸面尽失,莫怪母后也不再容情。”
    “公主殿下,奴婢言尽于此。”
    阴太后派来的老嬷嬷朝晏河福身行礼,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透着股子极有底气的傲气。
    晏河紧紧握住了扶手,面上渐渐浮出一丝讽刺的笑。她阴冷地盯着那老嬷嬷,慢慢道:“我就是要生我的孩儿,我就是要养它。我就是这么说了,我人就摆在这里了,母后想要如何对待我?将我的孩儿掐死?还是毒死?我就是不愿嫁,她要命人将我绑了嫁出去?母后这样做,还把我看作她的女儿吗?我的孩儿就是她的外孙,她是不是也不认?”
    老嬷嬷板着脸说:“还请公主慎言。太后殿下也是心疼赵驸马逝了以后,公主一人孤零零身在宫外,竟是无依无靠的,这才细心打算了,为公主挑选了阴二郎君,阴二郎君出身高贵,玉树临风,十全十美,又对公主衷情一片,家中又未有长子,便是公主再等上十年,也再寻不到第二个这般合适的郎君了。”
    晏河终于爆发了,拿起案几上装了满杯热茶的杯子,连带杯托和盖子狠狠掷到了老嬷嬷身上,老嬷嬷闪避不及,被刚烧开的热水连带茶渣淋了半身,惨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哑声呼道:“公主殿下!奴婢乃是太后殿下的人,公主殿下怎么如此对奴婢!太后殿下定会心中不愉!”
    “滚!滚滚滚!!!”晏河狠狠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指着那老嬷嬷怒斥,“来人,给我将这老虔婆扔出去!再叫我听到她说一个字,我打死你们!滚!立刻给我滚!”
    “公主如此对待奴婢,可是对太后殿下的大不敬!公主你不肯听太后殿下的话,太后殿下——”老嬷嬷的话没有能再说下去,几名公主府的老仆妇从厅外冲进来,一脸凶神恶煞地将她堵了口,制住她的扑腾,带了出去。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公主可要念着腹中骨肉,怒则伤肝呀!公主!”孙公公弓着腰,唤来两名清秀侍婢给余怒未消的晏河长公主揉肩、捶腿、捏手臂,好声好气地劝解道:“公主殿下怎能因为一个无状老奴说的话发怒呢,公主身份贵重,如今小郡王将要出生,公主当前最必要的事,便是好好调理身子,心平气和迎接小郡王的到来!”
    晏河眼睛发红,手握拳狠狠砸了一下扶手,厉声呵斥道:“如今我的孩儿还未生出来就快要死了,你叫我如何冷静!听听太后说什么?!那是我的亲妈吗!是仇人罢!别以为生了我就能主宰我的人生,敢给我颜色看,一回又一回地坑我,一回又一回地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坑我,当真当我死了还是没脑子?!别以为我会乖乖跟着她的意思走,惹恼了我,我定要叫她后悔地死活不能!”
    这说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了,孙公公惊惧不已,不敢接话,两名给晏河揉捏着浮肿的手臂和腿的侍婢更是深深地垂着头,不敢作出一点引公主注意的动作。随着长公主怀孕的月份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热,长公主的脾气也是越发大了,这几个月里已经贬罚了十来个身边近侍,发现一点不满意的地方都要大发雷霆,罚得极重。
    当中有一名宫婢,原本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最得公主心意的宫婢,竟也被罚了,就因为在给公主梳妆的时候不注意,用了在以前的使用中沾染了些许头油的梳子给公主梳发。公主鼻子极敏感,当时嗅到了梳子上残留的淡淡花香头油味道就恶心欲吐,当即大怒,命人将那宫婢拖出去打了二十杖,人虽然没死但也奄奄一息,要躺上好几个月才能好起来了。
    如今满府仆婢个个侍候得心惊胆战,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厄运就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人人都在拼命努力,以求不必到公主跟前去侍候。
    虽然将太后派来传话的老嬷嬷扔了出去,但晏河的情绪完全无法平静下来。她狠狠地喘着气,越是回想太后那些话越是怒火狂升,狠狠砸了几下扶手,推开两个一脸惊怕,动作畏缩,一看就叫人无法不厌恶的侍婢站了起来,带怒呵斥:“给我滚!立刻给我滚!就这么一副鹌鹑样子,怎么敢来我面前碍眼,看了就叫人生气!”
    孙公公弓着腰,满面苦色地抹着额上的汗,说着些无意义的应和音节,绞尽脑汁想要打圆场。两个侍婢被盛怒的主人呵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立刻退了出去。
    其实孙公公上位成为晏河长公主的心腹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原本在公主身边服侍了十来年的钱卯公公,就是在前几个月里因为惹怒了公主,而被贬成了洒扫庭院的小寺人。对于能够上位,成为掌管整座公主府的第一寺人,孙公公起初心中是很有些窃喜的,但熬了这几个月,服侍一位喜怒无常的主人,日日心惊胆战下来,孙公公如今心中已经极是后悔了,富贵荣华是好,但也要有命可享啊!
    晏河含怒盯着孙公公看了一眼,心知这已经是身边最信得过的人,还是有些能力的,勉强制住了想要将其一同怒骂一顿的火气,伸出手道:“扶我起来!”
    孙公公赶紧伸出手来,扶着尊贵的公主站起身。
    晏河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过了九个月,天时又热,即使穿了最透气的纱衣,厅堂中也放了冰山,依然动不动就要出一身的汗。怀孕时也不好泡澡,感觉到中衣已经被渗汗黏糊成了一团,晏河的心情越发坏了,想要发脾气,在这时,腹下却有一股热流慢慢渗了出来,整个肚子隐隐作痛。
    “立刻将稳婆、医者都叫来!”晏河心中隐藏着的恐惧都浮了起来,孩子要出来了!
    ……
    公主府中,早已准备好的产房被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风能从缝隙透进去。两名稳婆、七八名侍婢进进出出,人人一脸紧张,公主生产并不顺利,自羊水破了以后,至今已大半日,公主腹中的孩儿却还未见头。不断宫缩的疼痛让公主嚎哭不断,已经将近崩溃,口中只是哭喊:“不生了!好疼啊!好疼啊!”
    两名稳婆都是晏河费了大心思寻来的经验丰富的稳婆,对晏河的情况都是有准备的。寻常民间女子生第一个孩儿的时候,多半都要折磨上一日时间,若是运道不好的,说不定要折磨了二三日才能将孩儿生下来。
    在这时候,最应该做的便是劝公主忍住眼泪,保存体力,最好还能趁着肚腹并不太疼痛的时候进点食物,但是公主情绪激动得很,稳婆们被请来在府中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对公主喜怒无常的性情都多有耳闻,心里也不是不害怕的,她们虽然是经验丰富的稳婆,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平头百姓而已,若是在这时候因为语气太严厉、不顺从着公主,后来被公主翻起旧账来,却要如何是好?
    是以原本应该严厉起来,将产妇骂醒、阻止她毫无计划地消耗体力的时候,稳婆们却只是轻言细语地劝着公主镇静些,多深呼吸,多用力,这些柔软话儿在此时被害怕、悲伤、愤怒种种情绪淹没了的晏河耳边轻飘飘地滑过,压根儿没有形成半点有效的影响。
    终于,到了晏河已经筋疲力尽,气息奄奄,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痛楚的时候,孩儿的头出来了。
    “见着头了!公主!公主快快用力,快快用力!深吸气!呼气—用力!呼气—用力!公主千万莫在此时放弃,小郎君就要出来了,公主再用力一把!再用力一把就好了,小郎君立刻就要出来了!”
    两名稳婆大喜,一左一右使劲按着晏河的肚子往下推。
    昏沉之中,晏河只觉一股比往前都要更巨大的疼痛向她袭来,耳边隐隐约约是呼声:“小郎君……小郎君……”
    ——那是她的孩儿啊!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她大声嚎哭,握紧床边的握木,浑身力气都用到了下腹。
    小小的、浑身带着紫绀色的婴儿来到了世上。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是小郎君!”
    稳婆稳稳地将小婴儿接住,倒提起来,用力拍了拍它的屁股。
    婴儿声音微弱地哭了几声,听在晏河耳中犹如天籁。
    ……
    关于增加粮米种植的奏章一事处置好了以后,华苓才有时间关注起晏河来,此时已经是六月初,算算时间,晏河也快出月子了。金陵习俗,是小孩子出生之后满三日、满月、满百日、满周岁都要办宴,广邀亲朋好友到家里吃酒。
    华苓便让金瓶打点了第二份贺礼送过去,顺便问对方是不是办满月酒,若是要办,她作为一个家里暂时没有女性长辈的小娘子,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参加,也许只能在前后去探望。
    她现在要出外也方便得很,谢丞公答应了她的要求就是真的答应了,也给指定了一批侍卫,现在华苓只要告诉大掌事谢贵一声,有个正当的理由,带上人就可以去了。
    谢丞公也默许了其他娘子跟着华苓一道外出的事,但是也明确地告诉了她们,九娘可以自由出外是因为她立了功,得到了奖赏。她们想要跟着外出去玩,可以,但是依然不允许随意独自外出,若是贪玩荒废功课,定然也要罚。不过,芍园功课也多,大的几位娘子或是备嫁,或是学着管家,空余的时间其实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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