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褚浔阳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犯险吗?”终于,褚琪炎缓缓的睁开眼。
    李林也拿不准,只就拧紧了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琪炎似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等他的回答,兀自说着又是意味不明的摇头浅浅一笑道,“以那个丫头的性子,虚虚实实,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用的。”
    按理说,这样的做法太冒险,以褚浔阳的头脑难道还权衡不清这其中利害?
    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
    她就是料准了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敢这么做,所以偏偏就钻了这个漏洞!
    “那世子——”李林咝咝的抽了口气,心里是着实拿不定主意:“我们到底是追还是等?”
    褚琪炎又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睁开眼,眼中光芒一闪,侧目对他问道:“那队人马,除了褚浔阳和她东宫的守卫,还见到什么人了吗?”
    李林皱眉,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全都是太子和康郡王身边经常出现的熟面孔。”
    褚琪炎听了,唇角一弯,忽而勾勒一抹笑。
    李林看着,心中突然迷雾散开,猛地提了口气,沉吟道:“世子您是说延陵大人——”
    “自从这个人来了京城,但凡褚浔阳行事就总少不了他的参与掺和,这一次这么大的事,他却没露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褚琪炎道,眼底有锐利的锋芒闪现。
    李林再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命人去查。
    褚琪炎也不着急,只是驻马街头,神色安然的等着。
    不多时就有探子飞鸽传书。
    李林将竹筒拆下来看过之后神色就越发的凝重起来道:“世子,果不其然,今天傍晚有人看到延陵大人和浔阳郡主一起在皇宫南门附近出现过,后来又一起离开了。”
    褚琪炎抿抿唇,沉默不语。
    片刻功夫之后,又有密信传到。
    李林看完,直接就变了脸色:“也是半个时辰之前,和御林军前后脚,陈老太医府上的马车出城,说是去隔壁的镇子上采买药材。”
    褚琪炎不予评断,李林兀自想了想,道:“难道浔阳郡主这里只是个幌子,实则是延陵大人带人先行护送了拓跋云姬离开?”
    李林越想也就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这一次是皇帝想要拓跋云姬的命,褚浔阳亲自护送她,那么承担的风险就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们走了也才刚刚半个时辰,现在追还来得及!”李林道,说着就要吩咐下面的人准备追击。
    “不急!”褚琪炎道,却是突然抬手拦下他。
    李林不解,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继续等!”褚琪炎道,眸光冷凝而深邃,冷冷说道,“让东宫附近安插的探子先不要撤,再给我盯着!”
    “是!”李林虽然5心中疑惑颇多,却是没有质疑他的命令,赶紧飞鸽传信过去,重新回来复命的时候才又忍不住问道,“世子,属下愚钝,延陵大人和浔阳郡主那里真的都放任不管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褚琪炎道,语气笃定而微凉,字字清晰,“我要等的——是褚琪枫!”
    李林愣了愣,神色之间越发茫然!
    “这件事,是整个东宫的事,而且哪怕只是褚浔阳个人的私事,褚琪枫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你不绝对这样的迹象很可疑吗?”褚琪炎问道。
    李林循着他的提点想了想,不由的就是倒抽一口凉气:“世子是怀疑,这只是他们声东击西掩人耳目的伎俩?不管延陵大人还是浔阳郡主都只是个幌子,就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其实——真正在做这件事的人是康郡王?”
    褚琪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以褚琪枫和褚浔阳之间那般深厚的兄妹感情,他怎么可能从始至终都对此事充耳不闻?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褚浔阳在出面,几乎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
    这只是褚浔阳一个人在同他斗!
    若不是这几天重新把所有的事情又再综合考虑了一遍,他还真是险些要被这兄妹俩的障眼法被糊弄过去了。
    李林再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又追加了一道命令,吩咐了人严密注意整个东宫附近的动静。
    果然,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空中再度掠过飞鸟的拍翅声,一只信鸽自东宫的方向飞来。
    李林的精神一震,连忙过去拆阅竹筒里的密信,看完之后又是提了口气:“世子,康郡王果然另外带人出城了!”
    褚琪炎冷笑一声,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一边拢了拢身上大氅打马往箱子外面走,一边问道:“走的是哪道城门?”
    “南城门!”李林道。
    “走!”褚琪炎道,出了巷子就片刻也不迟疑的打马往南城门的方向奔去。
    *
    夜幕之下,银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高高的城门楼头上,守城士兵身上的金属铠甲反射出清冷的寒光,将这冬夜之中的空气渲染的又更森寒冷厉了几分。
    眼下不过初更十分,这城门内外已经人影绝技,空荡荡的一片,士兵们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旧敏锐的观察着四面的动静,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夜色寂静之中,忽而便有清脆空灵的马蹄声踩踏着冰冷的地面缓缓逼近。
    守城的士兵们赶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就见内城方向一队轻装简行的人马朝城门的方向奔来。
    “是什么人连夜出城?”守城官粗着嗓子大声喝道。
    一骑快马越过队伍当心奔出来。
    蒋六将事先准备的令牌往他面前一甩,道:“我们是东宫的侍卫,我们郡王爷有事要出城一趟,放行吧!”
    马上就到月中的时节,天空中月色明亮,借着月光辨认清楚那令牌,那守城官连忙上前归还。
    彼时后面褚琪枫一行也已经逼近城门。
    “见过康郡王!”众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褚琪枫高居马上,淡淡的应了,目光微微一瞥四下里扫视一眼,道,“我要出城一趟,着人给我留门,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三更左右回来。”
    “是!”那守城官连忙道,“郡王爷有事尽管去办,今儿个晚上小的当值,您有需要,随时唤一声就是!”
    因为拓跋淮安的事情皇帝气的不轻,苛责了褚易安一顿,这段时间城门守卫又恢复了以往的机制,由步兵衙门和九城兵马司的人轮番负责,这一晚值夜守城虽然是步兵衙门的人,但是对于褚琪枫这位深受皇恩的郡王爷,所有人也还是能巴结的尽量巴结,半分懈怠的心思也无。
    褚琪枫略一颔首,蒋六已经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扔过道:“这两日天寒,弟兄们都守夜辛苦,打壶酒吃了暖暖身子吧!”
    “谢郡王爷赏!”那守城官接了,眉开眼笑的行礼。
    褚琪枫只就淡淡的看他一眼,刚要吩咐出城,身后内城的方向又是一片飞扬的马蹄声。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不过片刻之间,褚琪炎一行也到了。
    “世子爷?”城门的守卫大为意外,愣了一下就连忙迎上去行礼,“这但晚上的,世子也要出城吗?”
    褚琪炎微微一笑,却未回答,而是直接越过他,打马朝褚琪枫走过去道:“琪枫!”
    “世子!”褚琪枫颔首,也是心平气和的回他一个笑容,“没想到这大晚上的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褚琪炎道,目光随意一瞥,瞧了眼跟在他队伍里的马车道,“车上坐的什么人,这么大半夜的出城?”
    拓跋淮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几日城门守卫也就松懈了下来,因为是东宫的马车,又是皇帝最为器重的皇孙亲自带队出来,那守城官一开始也就没打算仔细查。
    这会儿被褚琪炎提起,他便是后怕出了一脑门汗,唯恐褚琪炎会借题发挥——
    虽然没有传出褚琪枫和褚琪炎之间有什么嫌隙的,但太子殿下和南河王之间兄弟不睦却不是什么秘密。
    那守城官唯恐会被卷进两家互别苗头的争斗中,当即就使劲的垂下头去,逼紧了嘴巴。
    褚琪枫并不曾因为褚琪炎撞破了他的意图有生出任何的不自在,闻言也不过神态如常的循着他的视线也扭头看了眼那辆马车道,“没什么,我母妃过了年后就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我不放心,带了些衣物药材过去看看她!”
    “哦,是吗?侧妃娘娘病了吗?”褚琪炎勾了勾唇角,低头反复的摩挲了手里马鞭两次。
    他的语气刻意拖的缓慢,骤一听来十分的漫不经心。
    褚琪枫看着他,唇角亦是挂了丝不变的温和笑容,眼波却是极为明澈雪亮的,不减锋芒。
    这个时候,若是褚琪炎发难,那么事情势必就要马上闹起来。
    李林和蒋六双方都是全神戒备,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的等着自家主子的命令或者暗示。
    这边褚琪炎笑了笑,随后竟是出乎意料的话锋一转道,“算起来我好像还不得机会亲自拜见侧妃娘娘,刚好今日我也无事,外面夜黑风高的,就同你做个伴吧,一起走!”
    褚琪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可置否。
    褚琪炎也不绝对尴尬,只道:“怎么?不方便?”
    “不是!”褚琪枫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只是我母妃的脾气世子你也知道的,她清修多年,不习惯被人打扰,回头若是怠慢了世子——”
    “那也无妨!”褚琪炎是铁了心的要与他同行,不等他说完已经出言打断,“这个年关前后京城内外都是多事之秋,如果侧妃娘娘实在不方便见我一无妨,好歹你夜间出行我也能与你做个伴,这样可以安全些。”
    褚琪枫自然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何况在这城门处耽搁的久了也不好,心中略一权衡,最终也只能是妥协道,“真的不耽误你吗?”
    “我本来也只要去福来居喝酒的!”褚琪炎手中马鞭一指不远处的福来居。
    虽然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是借口,但是事到如今,似乎是真的是多说无益。
    “难为世子你一片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褚琪枫道,微微勾了下唇角,抬手让路,“那便一起走吧!”
    “自家堂兄弟,琪枫你太可气了。”褚琪炎道,亦是平和而冷静的一个笑容,率先打马往城外走去。
    褚琪枫这一行本来就带了将近二十个人,再加上褚琪炎的人凑在一起,这个阵容奔赴慈修庵就相当庞大了。
    目送着这“堂兄弟”两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离开,旁边有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小兵唏嘘不已的走出来,啧啧道:“都说东宫和南河王府两家的关系不好,看来这传言也不尽是真的嘛。”
    那守城官白他一眼,斥道,“这种事是你该议论的吗?你不要命了是吧?”
    他的见识自是要比下头的人更多一点,这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表面看上去是一团和气,实际上刚才的哪句话不是笑里藏刀暗藏算计的?
    “拿着!”守城官想着就甩甩头,把蒋六赏的银锭子收了,又自腰间摸出一角碎银扔给那小兵道,“去福来居里打两壶酒,让弟兄们都暖暖身子!”
    “好嘞!”那小兵喜笑颜开,长喝一声就一溜烟跑了。
    这边褚琪炎和褚琪枫相携出了城门,一路无言沿着官道往前走,一直走出去七里之外的一处岔路口,褚琪枫才缓缓收住马缰,扭头看向他道,“你不会是真要跟我到慈修庵去吧?”
    褚琪炎一直都微微吹了眼眸看着前头地面,闻言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随口反问道:“怎的?难道你不是要去慈修庵么?”
    褚琪枫的目光冷了冷,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你有什么话大可以明说就是,你我之间,还需要用这样的猜来猜去的伎俩吗?”
    褚琪炎莞尔,终于从远处收回视线看向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各自眼底眉梢的笑意顷刻间已于无形中隐去,一个静冷如冰,一个深沉似海,有一种无形风冷的锋芒从四面升腾而起,在两人的面孔上各自笼罩一片寒冰烟雾。
    彼此双方对于对方的面对企图都一目了然,只谁都没有点破罢了。
    半晌,还是褚其炎先行移开视线,看向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在这个地方和你动手自找麻烦的,现在给你两种选择,要么把这辆马车留下,我随便你去哪儿,咱们分道扬镳,要么——”
    他说着一顿,再度收回视线看向褚琪枫的时候唇角就又再度牵起一抹微凉笑意道:“还是照方才在城门口那里说的,我和你一起去慈修庵,然后再亲自护送你回东宫,一定确保你此行万无一失!”
    皇帝的追兵是冲着使团仪仗去的,那一行却注定是要扑空,也无怪乎褚琪炎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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