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褚灵韵已经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
    从御书房出来,她的整个人就没了魂儿一样,这么漠然走了一路,这时见到褚琪炎,才是稍稍回过神来,一寸一寸的抬起眼睛朝他看过去。
    姐弟两个四目相对。
    褚灵韵抿抿唇角,眼底突然有有了一线光亮,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褚琪炎。
    郑氏的眼泪簌簌的掉,扑过去抱住她忍不住的嚎啕大哭:“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褚灵韵木然被她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同时却更是动也未动。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但是细看之下又不全然是这样,最起码落在褚琪炎脸上的时候是分外清明的。
    褚琪炎与她默然对视片刻,然后就上前扶了郑氏的肩膀将她拉开一边交给顾妈妈道,“母妃累了,先扶她上车吧,我和大姐交代两句话。”
    郑氏哭的虚软,拉着褚灵韵的手不肯放——
    褚灵韵这一走,只怕有生之年都绝难再回来了,自己如花似玉娇养着长大的女儿,要伴随青灯古佛一生,她如何能不心疼?
    “王妃,先上车吧!”顾妈妈也是眼眶发红,强行拉开郑氏的手道,“皇上这会儿只是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皇上的气消了,王妃再进宫去求求皇后娘娘,娘娘她那么疼郡主,一切都会好的。”
    郑氏也知道自己无计可施,流着泪被顾妈妈扶着上了车。
    褚琪炎抬手挥退身边的其他随从。
    褚灵韵的身体单薄,孤身站在凄冷的夜风中,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了一样。
    她看着褚琪炎,眼中慢慢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然后目光一转回头看了眼什么皇宫的方向道,“是你叫人做的吧?”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褚琪炎懂就行了。
    褚琪炎的面色沉寂,并不否认。
    褚灵韵也只是看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良久之后眼睛里突然有泪水凝聚,她赶紧仰了头,笑一声,用袖子将泪水擦净,“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是和对别人不一样的,琪炎,我们是亲姐弟,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姐弟,这一次事也全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是不是?你明知道我会栽进去,你却选择冷眼旁观?你——”
    褚灵韵说着,就有些气愤的难以自持。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眼前面色孤冷的她的兄弟,神色悲戚而复杂:“就连我你也拿来利用?琪炎——除了那个位子,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会拿心去换的吗?”
    她身陷囹圄,几乎被人逼死。
    如果不是后面那么巧出了褚琪晖的事,她也许也只会一辈子将这些都归咎于自己时运不济,可就是在她面临生死存亡这样给危急关头的时候,她的亲弟弟却还能冷静的布局,在最合适的时机之内命人杀了褚琪晖,激起皇帝对褚琪枫的疑心。
    他在背后运筹帷幄操纵着一切,却对她的生死漠然以对?
    褚灵韵满腔怨恨的大声质问。
    褚琪炎只是看着她,脸上表情平静并无半点心虚,一直待她发泄完了才淡淡的开口,反问道,“如果我劝你,你会听吗?”
    语调不高,平静中隐约的带了一声叹息。
    褚灵韵被他问住,脸上泪痕也瞬间静止。
    褚琪炎的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无喜无悲,只就继续不愠不火的陈述了一个事实,“从小到大,但凡是你认定的事,就绝对不会更改,既然明知道多说无益,我又何必多费唇舌?你我姐弟之间,还需要用那些红口白牙的空话来伪装成所谓的姐弟情深吗?”
    如果他会提前以规劝为由和褚灵韵大吵一架,那么现在褚灵韵就连质问他的契机都没有了,只是——
    眼下这件事的结果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相较于那样虚伪的做戏,现在他们姐弟之间反而多了几分真实。
    褚灵韵的嘴唇动了动,终也是无话可说。
    褚琪炎也不急,只就沉默不语的陪她站在那里。
    褚灵韵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自己稍稍镇定了下来,目光清明些许的重新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道,“今天的事,到底是谁害我?”
    “你送信去陈府的事是延陵君有意散出去的,至于后面的事——”褚琪炎道,深吸一口气,“是褚琪枫的手笔!”
    先是延陵君用那份内容不明的所谓私信掀起轩然大波,激怒了张家人将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随后褚琪枫又趁火打劫,明知道褚易民被张家人闹的丢了脸又正在气头上,适时的就把张鼎贪墨修渠银两的罪证不着痕迹的辗转交到他手上,褚易民会打击报复是一定的。
    这样一来将把张家人逼到了绝路上,张云翼狗急跳墙,褚灵韵陪葬不说,他们南河王府的名声也要一起跟着臭了。
    好一出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
    褚琪炎的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的对褚灵韵道,“你就当是先出去避避风头吧,广莲寺那里我随后会安排人过去打点,这个时候,你留在京城也是自取其辱,躲出去反而好些!”
    褚灵韵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褚琪炎相信她能分清形势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于是也就不再和她浪费时间,只道,“我那里还有些事情需要赶着回去处理,马车和侍卫我给你留下,你连夜出城,路上小心些!”
    说完就转身攀上马背,带了两个人先行打马离开。
    褚灵韵站在原地没动。
    就让她这么灰溜溜的被遣送出城,她的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可如果不走的话——
    诚如褚琪炎所说的那样,她现在的处境,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褚灵韵这边正在犹豫不觉的时候,身后突然就响起一个女人张牙舞爪的咒骂声:“你这个贱人!你害的我张家好惨,我跟你拼了!”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张夫人和张云翼那一行人。
    这会儿不是在御书房,大家都有顾忌,张夫人说着就已经是像是一头发了狂的母兽一样叫嚣着扑了过来。
    褚琪炎留下的侍卫连忙向前将她拦下。
    这会儿张家的爵位没了,张夫人也就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这些侍卫哪里会把她看在眼里,不由分说就将她掀翻在地。
    张夫人摔在地上,哎哟一声。
    “母亲!”张云翼和钱氏两人赶紧过去将张夫人给扶了起来。
    张夫人也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她占不到便宜,却还是嚎啕着跳脚大骂。
    张云翼则是一声不吭,目光阴鸷的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仿佛是要吃人一般的冷厉。
    褚灵韵刚才受了惊吓,这会儿被他盯的就是头皮发紧,一声不吭的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
    南河王府。
    褚琪炎带人刚刚下了马,管家就从里面迎出来,道:“世子,王爷请您去书房。”
    “嗯!”褚琪炎的脚下不停,随口应了,大步往里走去。
    褚易民的脸上很差,带着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怒火坐在桌案后头,见他推门进来,就冷声问道,“那个贱人你送她走了?”
    “嗯!”褚琪炎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却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留,他不在乎褚易民对褚灵韵是个什么态度,因为褚灵韵出身南河王府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事情去伤脑筋。
    褚易民是提到褚灵韵就气喘不顺,勉强移开了话题道,“那会儿在御书房外头你有话要说?”
    “是!”褚琪炎道,“父王您的打算我知道,可是眼下东宫的事却并不适合我们去插手,陛下是和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你我能想到的事,他又如何没有猜测?这个时候,我们说的多了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引起没有必要的猜忌。与其这样,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着东宫那边的动作就是!”
    皇帝多疑,现在年纪大了那性情也是越发左了。
    褚易民心中权衡片刻,心里虽然焦躁,但也是觉得他所言有理,就点了点头道,“嗯,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顿了一下,他又重新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思忖着开口道,“褚琪晖的事——”
    “我也不知道。”褚琪炎道,“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为了不被此事牵连,这件事我们只看着就好,不管是谁做的,只要对我们来说是有利可图,其它的也不同深究。”
    褚易民皱眉,明显是不十分相信:“真的不是你——”
    “不是!”褚琪炎答的肯定。
    “那就好!”褚易民见他的神色平静并不像是敷衍的意思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他这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只要是和你无关就好。”
    所谓的“他”自然是指的褚易安。
    做了几十年的亲兄弟,对自己这位嫡亲兄长的秉性褚易民也是把握的十分精准,褚易安对褚琪晖这些子女也许不如他对褚浔阳那样诸多的宠爱纵容,但那毕竟是他的血脉。
    “儿子明白!”褚琪炎道,见他面上显露几分倦色就道,“父王你也累了半宿,先别想的太多,歇了吧!”
    “好!”褚易民点点头,起身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厨房。
    褚易民去了点翠房里,褚琪炎则是回了自己院子的书房。
    彼时李林已经带着那个小个子的侍卫等在了那里。
    “世子!”两人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行礼。
    “怎么?我交代给你的事出了问题?”褚琪炎道,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方才在褚易民那里他并没有说实话——
    他的确是派了人去伺机截杀褚琪晖,争取将这个人最大限度的再利用一把,而至于褚易民口中对褚易安的那些顾虑——
    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从他们决定和东宫抗衡去夺那个位子的时候,这些所有的顾虑就应该全部放弃了,既然已经是敌人了,那么在出手的时候就不能有丝毫的手软和犹豫。这世道成王败寇,今天如果他不做,来日败下阵来,对方可是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的。
    不过褚易民既然是有顾虑,他做的很多事也就顺理成章对他隐瞒了罢了。
    “是出了问题。”那小个子侍卫董良义回道,“我们去的晚了一步,皇长孙——不是我们杀的!”
    褚琪炎的视线微微一凝,手下端着茶碗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你?那是谁?”
    “不知道!”董良义道,“属下带人连夜赶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一个活口没留,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属下们本来是先探查现场看有没有线索留下,可是后来衙门来人,为了不招惹麻烦就只能先行回来复命了!”
    褚琪炎手里捧着那茶盏,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茶盏外壁,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半天,他方下茶盏,拿帕子擦了擦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董良义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待到书房的大门再度合上,李林就面色凝重的开口道,“世子,你说——这事儿难道真的是康郡王做的吗?”
    褚琪炎勾了勾唇角,眼中神色玩味,却是重复着也问了一遍:“是啊,难道——真的是褚琪枫做的吗?”
    褚易安的脾气,他都知道,褚琪枫会不了解?
    就算褚琪晖不成大器,但怎么说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真是褚琪枫做的——
    那他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虽然他的确是有理由除掉褚琪晖的,可一旦为此而激起他和褚易安父子之间的猜忌,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如果不是褚琪枫——
    除了自己以外,又有谁会需要走这样的一步棋来往他褚琪枫的身上泼脏水呢?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林也有些失去往常的冷静,心急如焚的在屋子里踱了两步,道:“世子,最后关头买通侍卫抢着把皇长孙报上去人的确是康郡王,前面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要将郡主置之死地,最后却又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他会不会另有图谋还有后招?”
    提及此事,褚琪炎就是面色一冷,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事到如今,大姐多活着一日,对我们南河王府而言都是负累,她得了陛下的憎恶,又失宠于皇祖母面前,她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成了一根刺,日后不管是谁,只要想到南河王府就难免会想起她来,说起来褚琪枫这一招才是最狠的,他这是要彻底将我南河王府打入泥沼,成为世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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