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又要演变成一桩无头公案了。
    “顾大人尽力就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苏霖开口。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褚浔阳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神色冷凝的看着顾长风道:“顾大人,这里可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这段时间之内大大小小遇到的案件还少吗?虽说苏世子宽容体谅不想和您京兆府衙门为难,可这事儿却远不是他苏家自己一门的官司。按照苏世子说法,今天这事儿的起因是有人擅闯民宅劫财杀人,你若是不能查一个水落石出,以后岂不是要闹的人心惶惶,让百姓们都寝不安枕吗?”
    苏霖的脸色变了变。
    顾长风也不曾想她会突然这样咄咄逼人,旁边围观的百姓当中已经开始大声的议论起来。
    顾长风的额上隐隐有些汗湿——
    前面无论是拓跋淮安的事还褚琪晖的事虽然都是叫人匪夷所思的大案,但线索搜查上不来皇帝也没有过分施压,他反倒是好说。
    今天这里如果只是苏霖一家的事,只要苏霖愿意妥协,他也可以将就过去,偏偏褚浔阳会横插一脚煽动了百姓。
    人群里逐渐躁动了起来。
    大捕头杜长明唯恐场面失控,咬咬牙就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属下仔细勘察过现场,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入室行窃杀人的案子,苏世子的这些侍卫应该都是身手了得,但是周围连打斗的痕迹都不多。再有——”
    他说着就是面有忧虑的看了苏霖一眼,然后取过地上一柄染血的钢刀双手呈送到顾长风面前道:“仵作已经仔细查验过死者伤口,除了倒在门边的那个侍卫是被短匕首刺死,其他人——包括那那名民妇在内都是死于这样的钢刀之下。”
    凶手没有找到,可是杀人的凶器却全都是出自苏霖的府上,人群当中的议论声立刻就转了风向。
    苏霖心中一急,冷然道:“凶手夺了我侍卫的兵器来杀人,这有什么奇怪的?”
    褚浔阳冷嗤一声,并不与他再争辩什么。
    顾长风这才觉得事情棘手,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就对褚浔阳道:“郡主,依您所见,此事当是如何处置?”
    “我?”褚浔阳勾了勾唇角,“顾大人你这话问错人了吧?本宫一没有官职在身二又没有苏世子那样的运气得以撞见这杀人行凶的现场,顾大人你是这里的父母官,什么时候轮到本宫来指挥你做事了?”
    顾长风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色铁青。
    褚浔阳说是不管事却也不走。
    苏霖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她。
    顾长风犹豫再三也终是不敢再掉以轻心,上前对苏霖客气的做了一揖道:“苏世子,这件案子十分蹊跷,既然您是见证人,那么还是要麻烦您随下官走一趟衙门再把事情详细的说一遍!”
    苏霖冷着脸不置可否。
    要是跟着顾长风去了衙门,就算顾长风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他也要沦为笑柄了。
    他身边剩下的两名侍卫看不过眼,主动走上前道:“从事发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跟在世子身边,世子看到了什么我们也都看到了,大人要找人回去协助破案,小的随您走一趟就是!”
    长顺王府顾长风也是不敢公然得罪的,这的确是个折中的法子。
    顾长风想了一下就点头,“好!长明,你先把他们两个带回去仔细的把当时的情况查问清楚了,清理现场,把尸体全部搬回去。”
    “是,大人!”杜长明拱手应道,他的动作利落,带着衙役转了一圈出来很快把巷子里外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顾长风又冷着脸对围观的百姓训了几句话,也就带人离开了。
    大约是被褚浔阳逼的急了,他走前也是一张冷脸,并没有和褚浔阳等人再打招呼。
    官府的人一走,没了热闹可瞧,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就逐渐散了。
    苏霖目光阴冷的死死盯着褚浔阳,咬咬切齿道:“你想栽赃嫁祸?”
    “哼!”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转身就走。
    苏霖一愣,原还以为她是怎么都要追问一番青萝的下落的,不曾想对方却是没事人一样的转身就走。
    苏逸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跟在褚浔阳身后也出了巷子。
    东宫的车驾都等在那里,褚浔阳从巷子里出来就直接上了马车,吩咐道:“去京兆府!”
    “是,郡主!”车夫跳上车,片刻不停的驾车追着顾长风等人离开的方向行去。
    “哎——”苏逸抬了抬手,原是想要说什么的,结果褚浔阳却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皱眉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上马继续往望江楼的方向行去。
    顾长风等人前脚进了衙门,褚浔阳随后也到了。
    听到衙差禀报浔阳郡主到访,顾长风顿时就是脸色一黑,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就只能再又起身迎了出去。
    “郡主此来不知有何见教?”顾长风道,态度恭敬,但是神色之间已经不是那么客气了。
    褚浔阳脚下不停的往里走,也不管他的态度脸色,只道:“我要见一见你带回来的那两个人,顾大人给我行个方便吧!”
    顾长风皱眉——
    褚浔阳逼他把长顺王府的人带回来他本来就已经十分难做了,现在她的这个要求又更无礼。
    “怎么?不方便?”褚浔阳见他不松口,就讽刺的笑了一下回头朝他看过去。
    “郡主,不是下官不肯给您行这个方便,而是府衙有府衙的规矩,这两个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下官实在是——”顾长风面有难色道。
    “是证人又不是凶手,有什么好为难的?”褚浔阳道,抖了抖裙子,大大咧咧的往他的公堂上一坐,眼神睥睨,“本宫只找他们问两句话就出来,这么一点小事,顾大人你若是不想给本宫这个面子直说也就是了,犯不着拿什么法度规矩来搪塞我,西越朝廷的法典制度我知道并不比你少!”
    所谓皇族,就是一个特权阶级,而所谓法典制度都是给平头百姓规定的准绳,要说到仗势欺人——
    褚浔阳是不屑,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永远不会去做。
    顾长风的面色铁青,见她高坐堂上的样子就知道根本打发不掉,犹豫再三终也还是一咬牙对杜长明吩咐道:“去把那两人带上来吧!”
    “是!”杜长明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命衙役将刚刚塞进牢房里的两名侍卫给提了进来。
    那两人仗着后面有长顺王府的背景在,本来也没把进衙门当做一回事,被拽进门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气,可待到看清堂上坐着把玩惊堂木的人是褚浔阳,而这京兆府当家的顾大人正坐在旁边的次席上,两人心里才不得不多了几分重视。
    “跪下!”杜长明抬脚踹了两人一下。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却又不是很甘愿的跪了下去。
    褚浔阳坐在堂上,眸子流转,手里只是很随意的转着那块惊堂木,没有多看任何人。
    偌大的公堂之内一片寂静,让人极不舒服。
    顾长风的脸色难看,明知道褚浔阳在等什么却是心里堵着气不肯开口。
    杜长明眼见着气氛僵持,就主动的一挥手,带了堂上衙差一股脑儿的都退到了外面,然后他自己亲自守在了大门口。
    待到这里清了场,褚浔阳方才随手将那惊堂木甩了,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说吧,我的丫鬟呢!”
    顾长风闻言,不由猛地提了口气,诧异的抬头朝那案后看去。
    褚浔阳就只当他不存在,神色微凉冷冷的俯视跪在堂中的两个侍卫——
    苏霖和她之间的梁子不小,想从他口中追问青藤的下落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她才不得迂回了一下,逼着顾长风这两人带到了京兆府来。
    那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人便是梗着脖子道:“小的愚钝,不知道郡主说的什么丫鬟!”
    “不说?”褚浔阳也不恼怒,只就一抬下巴对立在旁边的朱远山道;“先每人给我打断他们的一条腿!”
    朱远山才从楚州回来没多长时间,处理完褚琪晖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跟在褚浔阳身边。
    得了她的命令,二话不说的就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两根刑杖,横棍一扫,根本不等两人反应就先一股脑儿的把两人按在了地上,以一根刑杖卡主两人的脖子,他脚往中间一踩,那两人就是闷哼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这两人也算是有些功夫底子在的,一则是不信褚浔阳敢在京兆府的大堂上就明目张胆的动用私刑,二来也是朱远山出手太快,两人都没防备,直到扑在了地上被那刑杖卡的脸孔脖子粗才惊慌大叫道:“我们犯了什么罪?浔阳郡主你这是罔顾国法,你私设公堂——”
    “私设公堂?”惊堂木被扔的远了,褚浔阳又趴在桌子上晃着筹子筒玩,晃的里面筹子哗啦乱响,她的目光扫了眼坐在旁边的顾长风,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谁说本宫私设公堂了?顾大人为证,这里明镜高悬分明就是京兆府衙门的大堂,本宫就是当堂杀了你们那也是意外。跟我讲道理?我没兴趣!”
    话音未落,朱远山手里的另一根刑杖已经对着其中一人的腿骨精准无误的击了下去。
    “啊——”那人一声惨叫。
    顾长风脸色唰白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怒声道:“郡主,这里是京兆府的公堂,您这是要存心为难下官吗?”
    “为难?怎么会?本宫和顾大人你无冤无仇的!”褚浔阳笑笑,那脸色几乎可以称之为和气。
    顾长风的面色刚见了几分缓和,然后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顾大人你混迹官场多年,难道看不出来本宫这是秋后算账,在报复你吗?”
    顾长风面上表情一僵,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灰,神色戒备的看着她。
    褚浔阳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缓缓一笑:“当初苏皖闹市纵马险些要了本宫的命,本宫是说要顾大人你来处理的吧?你不想得罪苏家而没有追究苏皖,本宫姑且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可那件事后来可是陛下下旨要你严惩苏家恶奴的!”
    顾长风闻言,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慌乱的情绪,强作镇定道:“下官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律法办事,苏家的恶奴当时就已经处置了!”
    “怎么处置的?”褚浔阳仍是和颜悦色的看着他,“本宫记得当初你送到东宫的文书副本判的是斩刑,可事实上呢?”
    顾长风整个脸上的表情已经基本撑不住了,汗水从脸上成股的流下来,声音也明显的失了底气,“我——我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
    “是么?那如果是本宫把那两个人死人挖出来送到陛下的面前去,你大概就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了吧?”褚浔阳道,目光依旧清凉明澈笑吟吟的看着他。
    顾长风站在那里,连眼神都有些乱了,目光四下乱扫而找不到一个明确的落点。
    褚浔阳见他这般神色也懒得再看他,漠然的移开视线道:“顾大人你要活络人脉或是送人情本宫都无心插手,但是做事可不要得寸进尺,明白吗?”
    其实当初苏家死两个奴才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苏皖却因为和褚浔阳较劲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在衙门的判决之下之后还是暗中运作把人给换了出去。
    事情不大,但是因为皇帝曾经为此下了一道口谕训斥了苏家,褚浔阳要是有心的话栽他一个欺君之罪都是有理有据的。
    顾长风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本来也是仔细权衡过,就是两个奴才的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所以才卖了苏家一个人情,却是怎么都不曾想他做的事会落了把柄在褚浔阳手里。
    这会儿他已经是方寸大乱,汗湿夹背,神色惶惶的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
    被按在地上的两个侍卫听了这番话也是个个都被吓破了胆——
    他们听了不该听的,就算褚浔阳不把他们怎么样顾长风也要杀人灭口的吧?
    “郡主,我说!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那侍卫连忙大声嚷道:“您的那个丫鬟的确是我们伤的,她跟踪我们世子被发现了,世子恼羞成怒要将她灭口,咱们也是奉命行事!”
    “你们真的杀了她?”褚浔阳还不及继续追问,朱远山已经勃然大怒,更加用力的一脚碾过横在两人脖子上的刑杖。
    两人被卡的直翻白眼,连连摆手,“不——没——她跑——跑了!”
    “远山!”眼见着这么下去两人就要断气,褚浔阳给朱远山使了个眼色。
    朱远山稍稍减了力道,那两人脸红脖子粗的好一阵咳嗽,待到把气喘顺当了就又连忙解释道:“世子原来吩咐要把她扔到江里毁尸灭迹的,可是没想到那丫头也是个狠角色,被拖出去的时候刺伤了人给跑了出去,等我们追出去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
    那一来一去的功夫极短,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青萝自行逃脱的。
    那人也是看出了褚浔阳的狠劲儿,半点也不含糊,唯恐她不信,紧赶着又补充,“后面我们跟世子追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一道人影,不过那人的动作很快,只一晃就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是他救走了那个丫头!郡主,小的说的都是实话,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知道的我们都已经说了,绝对没有丝毫隐瞒!”
    这样一来青萝就真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
    褚浔阳的心绪稍稍平复了几分下来。
    那两个侍卫见她不松口还是哭爹喊娘的连连告饶,诚然褚浔阳没有逼问,他们也是不会自找麻烦再把苏霖和罗予琯的事给抖出来的。
    褚浔阳抿着唇角思量片刻,然后随手将那筹子筒往旁边一推,起身就大步往外行去:“远山,我们走!”
    想着青萝生死未卜,朱远山是恨不能将那两人直接杀了,不过褚浔阳没给他命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就又狠狠的在那刑杖上踏了一脚。
    两人的呼吸一窒,干脆便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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