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公然对堂堂长顺王府的世子行凶的人,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人,而且还做利落干净,三百随从一个活口不留,更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一把火烧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想要抢进火场去查看都不能。
    很显然,凶徒还是来自于京城的可能性比较大,作案之后肯定是赶着回去复命了。
    那人心中烦躁,也懒得再废话,直接一抽马股,“走!”
    带着一行人绝尘而去。
    目送了那一群人离开,苏逸两人却也没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逸手中拿了树枝轻轻的拨弄眼前篝火,偶有火星溅起。
    他眯了眼睛,视线穿透窜动的火光间或的瞧一眼坐在火堆对面的女子,“这几次三番,但凡是我遇到你的地方就总要见血,你可别跟我说这都是巧合。”
    那女人的样貌实在是太过普通了一些,惯常又是这么一身装扮,她的身量算是极为高挑,就这么混迹人群中,苏逸碰见她几次,起初也一直误认为她是个消瘦些的男人,直至那会儿在树林里借月色看到了她的眼睛才恍然发现竟然是他一直看走了眼。
    此时那女人便是抿着唇角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眼前的火光,自始至终根本连看都没有正眼去看苏逸。
    就仿佛他的人是不存在的,而他说话的对象也不是她。
    苏逸却是耐性很好,一直含笑看着她。
    架在火上的兔肉渐渐的熟了,油脂燃烧发出滋啦啦的声响,香气弥散,分外诱人。
    苏逸含笑取下来,神情享受的大力嗅了嗅,然后扯下烤的最好的一只兔腿递给她。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过去默默的啃,只是还是没有瞧过苏逸一眼。
    苏逸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被她忽视的待遇,耸耸肩,径自起身绕过火堆,中间客气的隔了半个人的距离,挨着她坐下。
    杀人放火折腾了大半夜,又很是应付了一通不速之客的盘查,两人都是饥肠辘辘。
    她不肯吱声,苏逸索性也就不再问了,两人坐着烤火,并且无声的分食着味道有些寡淡的野味。
    一只兔子啃完,苏逸用脚尖踢了踢满地残骸,又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还得有大半个时辰天才亮,我们可能还要多等一会儿!”
    他说着,就从腰间接下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囊,拔掉塞子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只是寻常的桂花酿,酒性不算烈,带了一丝甜腻气息的酒香味瞬时溢出来。
    女人侧目看了一眼,却是没动。
    苏逸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加深刻几分,又将那酒囊往她跟前凑了凑。
    女人抿抿唇,终于迟疑着伸手接了,抿了一小口。
    苏逸看着她喝酒时候的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从她手里取回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道:“怎么你不喝酒的?”
    她这样的人,怎么看都该是江湖习性重一些。
    刀口舔血的人他这些年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可这女人——
    怎么说呢,看着强势冷硬,喝酒的时候却别扭的很,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一样的局促和拘束。
    苏逸看着她的目光不觉的一深,就又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
    女人冷冷的看他一眼,似是为他这样的注视很有几分不耐烦,站起身来,手臂一震,银白色的披风合着西沉的月色一并落在地上。
    她提了自己的长剑转身。
    “哎!”苏逸抢上前去一步,本来是想捉她的手腕。
    但是明显对方的身手比他更灵活机敏,他这一下落空,索性就一闪身,双臂一横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半真半假的笑道:“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说她是皇帝麾下杀人如麻的暗卫,可是今天她却没有为了执行任务而杀他灭口,甚至于叫他看到她的真容也不着恼,最主要——
    上元节那天的事,还一直都是个谜。
    苏逸想着,唯恐拦不住她,就已经飞快的开口道:“行刺拓跋淮安和狙杀苏霖你都是奉命行事,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上元节彩唐街上的命案好像就有点蹊跷了。那老者是你所杀?义庄血案也是你动的手?为什么?那人——不过一个市井小民,这——该不会也是你上封的指令吧?”
    女人的目光忽而转为冷厉,手腕一翻,一步上前的同时便是逼的苏逸连连后退。
    她手中反握着长剑,剑锋已然擦在了他颈边的皮肤上。
    苏逸下意识的敛了气息,脸上笑容也跟着淡去,连退了几步,最后砰的一声撞到身后一株槐树的树干上。
    “要么你自己闭嘴,要么我杀你灭口!”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语气平平,全无半分的情绪掺杂其间。
    苏逸垂眸看着抵在他颈边的长剑——
    这女人身上的煞气很重,他感觉的到,原也是忍不住的心头一紧,不过这会儿却是无所谓了。
    他索性便是闲闲的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真要杀我灭口?”
    他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就以两指捏着那剑锋小心翼翼的推开,笑吟吟的又兀自摇头说道:“你要真是有心杀我灭口,就不会跟我废话了!”
    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女人一愣,竟是破天荒的有片刻没能反应过来。
    苏逸见她失神,眸子里有闪亮的光影一纵而逝,突然就朝着她手中剑锋迎了上去。
    这个行径,无异于自杀!
    女人一惊,果然不出所料的匆忙撤手后退。
    下一刻,苏逸已经奔到跟前,趁乱反握住她的手腕。
    女人柳眉倒竖,本能的试着想要挣脱。
    她的身手是好,但苏逸毕竟是个男人,真要论起近身肉搏,她还是处于劣势。
    苏逸似乎是提前估算好了一切,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就大力往前逼近。
    女人的脚步被迫连连后撤,最后也是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一株大树的树干上。
    树上有几片半枯黄的叶子飘摇,落了一片在她肩头。
    苏逸咧嘴一笑,抬手将那叶子拈起,笑的惬意自在,“为什么不杀我?这不合情理,给我个解释的通的理由,否则——”
    他说着,顿了一顿,面上笑容不改,却明显带了几分恶意,“你的那些同伴应该也很快赶来了!”
    “放手!”女人试着又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力气较之于他却是始终差了些许。
    要就近杀一个人她信手拈来,可是诚如苏逸所言——
    她不能杀他!
    女人终是有些急躁了起来,压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手腕一翻,突然从宽大的黑袍后面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不由分说就朝苏逸身前横拉过去。
    苏逸一惊,直觉的已经撤手,抽身而退避开锐利的刀锋,一时间心里却是懊恼不已——
    他居然忘了,之前遇到的两次,这女人随身携带的武器一直都是一柄包裹严实的弯刀的。
    他退的很快,却也还是被刀刃带起的冷风在外袍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苏逸的脸色突然尴尬的变了变。
    那女人也是被他逼出了脾气,直逼上来将他制住,反手一扭他的手臂,苏逸一个防备不及,直接就被她压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也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苏逸面上自若的表情终于再也挂不住,变得铁青一片。
    远处的山野间有草叶被人踩踏发出的声响迅速逼近,很显然,是其余的暗卫料理好一切回来复命了。
    苏逸扭头看过去,眉头深锁,却是笃定说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你对他们有二心?你到底是谁的人?你——”
    话到一半,女人另一只手中的弯刀已经一个翻转,手肘毫不容情重重卡在他颈后。
    苏逸的两眼一翻。
    女人已经一把推开他,他便是直直的扑倒在了眼前枯黄的草地上,失去了知觉。
    女人却再也不看他一眼,收了弯刀又两下挽头发,捡起扔在地上的长剑顺手挽起一朵剑花。
    火光飞溅,苏逸的颈边就被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蓦然涌了出来。
    “头儿!”几个黑衣人奔雷般迅速扑到眼前。
    女人收剑入鞘,抬头的时候已经不动声色的扯过黑巾重新掩了脸。
    苏逸趴在地上,脑袋歪在一边,面孔被杂草遮掩并看不真切。
    几个黑衣人的目光狐疑的从他颈边汩汩冒血的伤口上扫了一眼,然后也就没多少在意,对那女人拱手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可以回去复命了,不过官府那边——”
    “我们只管照单杀人,随便他们去查!”女人说道,语气冷淡而无一丝的平仄起伏,说话间已经抬脚跨过倒地不起的苏逸走开了。
    几个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谁也没问苏逸的来历,都赶忙跟上。
    做他们这一行的,随手杀人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行十余人,身姿轻灵,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消失在黎明前最为沉寂而深刻的夜色当中。
    洛水和墨雪赶到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见到倒地不起的苏逸,再见他颈边被血水整个人染红了的衣领几乎吓的魂飞魄散。
    “阁主!”两人奔过去将人扶起来,赶忙探手去试他的鼻息,知道人还喘着气儿这才松了口气。
    墨雪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他处理伤口,洛水则是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赶紧去准备马车,火急火燎的把苏逸带去附近的镇上找大夫。
    苏逸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睁眼看着落在身上的夕阳余晖,还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脑子里空洞洞的躺了会儿,想挪动脑袋的时候才觉得半边脖子好像都是麻木的,完全没有知觉一样。
    “咝——”他抽了口气,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摸,却被凌空飞来的一枚棋子射中手腕。
    大约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伤患,那棋子射出的方向虽然精准,但力道却是不大,只让他的手腕一麻,没能触到伤处。
    苏逸本能的一个激灵弹起来,就听身后一个闲闲的声音道:“既然没死就赶紧走,别霸着我的地方!”
    延陵君盘膝坐在稍远地方的另一张榻上自娱自乐的自和自己摆棋,那语气——
    不说是有多幸灾乐祸,那神情却像是在驱逐一只误闯他领域的流浪猫。
    苏逸才刚醒,脑子里还有点混混沌沌的,闻言就是一阵心酸,脸上表亲纠结的仿佛牙疼一样,啧啧道:“你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吗?我现在好歹也是个伤患,你就不能——”
    看着那人事不关己的神情,后面的话他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同情心”三个字,你跟延陵君这样的人提?他能用一百种能叫你听后气结不治身亡的话给你顶回来。
    到了这会儿苏逸也就只是觉得无力,一动不动的呆坐在那里。
    褚浔阳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
    夕阳下风景如画,静美异常。延陵君一身雪竹色的淡雅长袍坐在室内的棋盘旁边,容颜高贵雅致的落子,窗下的竹塌上,苏逸脖子上缠了绷带,只穿了身松松垮垮的寝衣无精打采的坐着,神情哀怨的盯着延陵君在看。
    这场面,看着和谐,可是怎么看都叫人觉出点不对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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