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没事!”太后摇头,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凑巧,下午繁昌去看启儿,说是启儿的情况不好,吓得直哭,哀家没叫惊动你,就悄悄地出宫去瞧了一趟。淑妃那里哀家已经叫人拿下她了,小六——也叫人先送回他的王府软禁,皇帝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母后拿主意吧。”崇明帝道,语气冷漠,似乎是没太当回事的。
    “唉!”太后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然后才道:“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已经压下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闹大,淑妃那里,便就赐她鸩酒一杯做个了断吧,稍后哀家会颁下懿旨,晓谕六宫,就说她是被行刺身亡的。至于她母家的那些人,孙家的气数本来就有限,后面皇帝你再寻机会,逐渐掳了他们的实权就是,横竖他们也是难成气候的。”
    话是这样说,其实她方才就已经将孙淑妃的事情料理干净了。
    横竖孙淑妃的寝宫也已经一把火烧了,就说是她已经遇害,葬身火海了,也没人能够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太后处事的手段强悍果断,崇明帝自是省心不少,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不成气候,和自己的女人一起联手暗算,脸色就始终不好。
    太后也知道他心里的怒意难平,叹息了一声,就又折回他的床边坐下,道:“哀家知道小六他不成气候,你心中甚痛,俗话也说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皇帝你也不要再想了。只哀家的年岁大了,见不得这样骨肉相残的戏码再来一遍,今日边替他求个情,事情既然捂住了,那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便就叫他闭门思过,荣养起来吧!”
    “是!”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崇明帝就是心里再如何的失望痛恨,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想着也还是息事宁人的好,略一迟疑,就点头道:“明日早朝朕就会颁一道圣旨下去,昭告天下,六皇子为刺客重伤,就赐他在王府安养吧!”
    “这样再好不过!”太后点头,母子两个这便算是达成了共识。
    又再沉默片刻,崇明帝就又忽而想起了什么,重又看向了太后道:“对了母后,之前跟随你进殿的那两个宫婢——”
    “是荣家的人!”太后也知道他势必会问,所以也没隐瞒,“皇帝你和皇后出事,哀家得了消息回宫,在御花园里遇到了荣家那个小子,他说是自己的两个婢子会些拳脚,借给哀家傍身的。”
    延陵君和太后之间不可能是巧遇,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甚至于做的这样周到——
    大约是早就料到了苏淑妃那边的动静。
    皇帝的目光晦暗一闪,突然狠狠的捏紧了拳头,神色阴鸷。
    太后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就拍了拍他握成拳头的手背,感慨道:“哀家知道你气的是什么,他们西越的皇家要处理家务事,却拿了咱们南华的朝廷做筛子,还险些害得整个皇族毁于一旦,这般举止,的确是狂妄放肆。但是话又说回来,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咱们风氏自己的子孙不成气候,耳根子软,轻易就受了一个女人的教唆。现在也好在是有惊无险,荣家的小子既然是送了两个丫头过来帮着解了围,足见他倒也不就是存了不轨之心。别的不提,就只当是看在阳羡的面子上,时过境迁,这事儿——就此翻片儿吧!”
    即使延陵君主动派了两个丫头出来帮忙解围,可是为人臣子的,他却是在一早就洞悉了宫中必有的这一场叛乱之后还选择了守口如瓶?就那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这样的子民,臣子,就是判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无不可。
    崇明帝怒意滔天,脸上表情已于瞬间变了数变。
    “皇帝——”太后自是看出了她的不甘,就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背,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荣氏父子,动不得!”
    崇明帝紧绷着唇角,还是在隐忍,迟迟没有做声。
    这天下,明明是他们风氏的天下,现在却弄到了这样的地步,君不像君,臣不似臣。
    太后想来,也是心中郁结,恨声道:“说起来都是杨莹那个贱人的错,死了还给我们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呵——”崇明帝听了这话,方才自嘲的冷笑出声,冷冷道:“自打阳羡过世以后,荣显扬分明就是记恨上咱们了,这么多年了,朕忍他的也是够了,原以为对他退让一二,大家也能保得相安无事,现在倒好,那荣烈就更是个不省心的了。西越褚易安父子连成一气,将个女儿做宝贝疙瘩一样的捧在手心里。现在最好的机会已经错失,事到如今,和西越之间的这场联姻已经势在必行,否则——两国兵戎相见,就再不是前面那几十年间的状况了。”
    西越和南华是邻邦,过去的几十年间就一直纷争不断,盘踞在楚州两侧,互不相让。
    但是那时候双方都没有深仇大怨,只是为了固守本国疆域的例行公事,虽然时而冲突激烈,战争也会打的如火如荼,但是——
    西越那边,自是褚琪枫当政以后,整个形势就变了。
    褚易安父子将褚浔阳作为掌中至宝,一旦南华拒婚,让那个丫头受了委屈,两国必定再起干戈,并且西越新晋掌权的那位少年太子的性格又据闻十分的偏激狠辣,到时候为了自己的宝贝妹妹冲冠一怒,那才真是要准备一场大战,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倒也不是南华就怕了西越,只是就目前来讲,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
    不值得!
    崇明帝的心里积压了满心的怒火,可是他为人君王,在在意自己权威的同时,更不得不为自己的臣民国家考虑。
    之前风煦骂他懦弱,却不知道为帝者,也并不是那样的随心所欲。
    “哎!”太后也跟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荣氏父子的确是不能轻易动他们的了,好在彼此之间兴安无事也这么多年了,如果能继续维持现状,那也是好的。”
    “怕就怕事与愿违。”崇明帝冷嗤了一声,狠狠地闭上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荣烈和荣显扬是一路脾气,即使叫他做了西越的乘龙快婿——他一个有所牵绊有所顾忌的人,朕要拿捏,自然会有办法,倒是荣显扬——他和咱们母子之间本根早就积怨已深。在阳羡的事情上,他那般执念,这母后你比朕清楚。”
    “你是当心他还是放不下?”太后的脸色变了变,不觉的苍白了几分,甚至是难得浮现了些许慌乱,“哀家最怕的也是这个,一旦促成了和西越之间的这门婚事,以后就更挟制不住他了。老十二还在呢,他可是阳羡嫡出的弟弟,万一——”
    崇明帝见她如此,忽而心生愧疚,赶忙变了口风,安慰道:“母后不必多虑,当年阳羡的事说荣显扬心存怨念是真,但就儿子来看,他应该就只是咽不下那口气,也不见得就真会做什么,否则——他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皇帝!”太后闻言,却是目色一厉,不悦的打断他的话,“别人不知道,难道哀家还不清楚吗?他要是真的无所图谋,当初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盗取南疆守军的调动兵符?诛杀杨家的死士,又偏生叫你派去传旨的钦差察觉,他这是要做什么?这样公然挑衅,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需要哀家明说吗?”
    “母后——”太后的年事已高,让她这样跟着担惊受怕,崇明帝的心里就越发的过意不去,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对阳羡用情至深,当初那事虽然不是你我促成,但他心里记恨也在情理之中,朕既然能忍了他这么许多年,自然就知道后面要如何继续稳住了他。”
    “没了阳羡,他可是个完全把握不住的人了。”太后还是不能放心。
    “可是他还得为了他的儿子考虑。”崇明帝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母后就不要多想了,就算有朝一日他会恼羞成怒的抛出兵符一事,搅乱了杨家军的阵脚,但那区区一个长城部落,朕难道还弹压不住吗?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荣烈娶了褚浔阳,这倒也未必就是件坏事,这小子和他父亲是一样的脾性,来日他有了妻儿,就自然也是要一心一意的替自己的妻儿打算考虑,反而不足为惧。”
    “但愿如此吧!”太后听了这话,才稍稍舒心了些,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正色看向了崇明帝道:“关于储君一事——皇帝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皇帝你处事稳重,沉得住气,这个哀家放心,可万一将来新君要是和那两父子闹翻了,也是后患无穷。小六是个不成器的,老四瞧着也不是个省心的,连晟那里——他那个脾气——唉——”
    太后说着,又是怅惘的一声叹息。
    提及皇储一事,崇明帝也是一筹莫展,沉默了片刻,就又反握住太后的手道:“此事非是一日之间就好计较的,天都亮了,母后操持了一夜,早些回去歇着吧,先不要想了,朕——心中自有计较。”
    关于储君一事,南华朝中其实一直颇具争议。
    本来风连晟是嫡子又是长子,被立为储君是顺理成章的,却偏偏他的母家出了变故,这么多年又甘之如饴的被陈皇后操纵,一众老臣自是看不过眼。
    再加上四皇子六皇子个个不省心,朝中拉帮结派,实则是乱糟糟的。
    太后也知道这样的现状多说无益,于是就安奈下来,嘱咐了崇明帝两句,叫他好生休息,就先回了自己的寝宫。
    *
    偏殿里。
    陈皇后和风连晟等人齐齐中招,直接被带到了崇明帝这里,常太医带着医童一夜奔波,又调了汤药,总算是提前将几人身上所中的迷药以前化解。
    因为是皇帝的寝宫,他们也不好长时间的逗留,勉强能撑着力气起身了,就紧赶着过去给皇帝请辞,却被皇帝命人挡了回去。
    一晚上的折腾,几个人也是精疲力竭,并不强求,纷纷告退。
    几个人额在皇帝寝宫的外面分道扬镳,风乾先回了自己的王府。
    风连晟作为陈皇后的养子,自是要亲自护送她回宫以尽孝道的。
    两人去了凤鸣宫,马上就有陈皇后的心腹嬷嬷过来禀报消息,把崇明帝对风煦母子的处置一一的回了。
    陈皇后还有些没有缓过劲儿来,病恹恹的靠在榻上,闻言却是目色一厉,砰地一声将茶碗扔回了桌上,怒声道:“那个孽种谋朝篡位,险些要了皇上的命,皇上居然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置了?”
    “是!”那嬷嬷回道:“陛下的圣旨已经送到六皇子的府邸了,不过虽说是饶他不死,他也是废了,日后也再不可能翻身了。还有淑妃,被太后鸩酒赐死,又秘密叫人把尸首扔进了她寝宫的火场里,毁尸灭迹,也算是替娘娘和太子殿下出了一口气了。”
    “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出气不出气?”陈皇后虽然心里觉得解气,脸上却是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区区一个贱人罢了,她死不死的关系不大,不过风煦废了,这到底也是件好事。”
    后宫女人之间斗的再如何惨烈,最后——
    为着的也不过就是那把龙椅罢了。
    要把所有的眼光都放在女人之间争宠的那点事情上,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陈皇后的心情好了些许,又端起茶碗慢慢的品茶。
    风连晟陪在旁边,不经意的一抬手,却见外面李维正在院子里冲他隐晦的打了个手势,看样子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他看在眼里,却是纹丝未动,只心平气和的安抚了陈皇后好些话,待到陈皇后终于消了心中郁结之气,打发他走的时候他方才从容起身告辞。
    “殿下!”李维赶忙迎上来,风连晟回头看了眼,赶忙不动声色的按下他的手腕,带着他离开。
    两人出了凤鸣宫大门的时候,刚好迎着陈皇后身边的另一名心腹嬷嬷火急火燎的过来。
    风连晟也没多事,直接带着李维离开,直到出了宫门才听李维禀报了褚浔阳和延陵君连夜离京的消息。
    “殿下,他们走的匆忙,我们的消息还没到,不过看来应该是西越方面出了什么大事了。”李维道。
    “那就先等着消息就是。”风连晟道,唇角玩味的勾了一下,想来——
    陈皇后的人方才过去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的吧!
    *
    褚浔阳一行匆匆离京,日夜兼程返回南华。
    南华方面给出的消息,是褚琪枫遇刺受伤,虽然说是不致命,褚浔阳也分外忧心,马不停蹄的赶回难南华,不想才刚过了楚州城,却在那城外的茶寮loi遇到一个熟人。
    不是别人,恰是苏逸主仆两个。
    “君玉,公主!”苏逸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褚浔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侧目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耸耸肩,显然——
    苏逸并不是他找来的。
    “卿水公子怎么会这里?”褚浔阳心里更加困惑,走上前去问道。
    自适容出事以后,苏逸就挂印而去,辞去了京中职务,褚浔阳最近又是事多,想来已经是有一段日子没有听闻有关他的消息了。
    苏逸这么巧会出现这里,这绝对不是巧合。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的?”延陵君明显也是颇为意外,紧跟着思绪一转,就敛了神色道:“是褚琪枫——”
    褚浔阳闻言,不由的也是方寸大乱,赶忙又往前迎了一步,焦急道:“可是京中又有事情发生?是我哥哥他——”
    这会儿反倒是苏逸一愣,目光困惑的在两人身上游走了一圈,但见青萝的目光闪躲,心中便是有多顿悟,道:“太子无恙,是——”
    他说着又是一顿,大约是怕褚琪枫会对青萝私底下有什么授意,便没有再说下去。
    褚浔阳顺着他的视线侧目看向青萝。
    “公主,之前在大郓城,奴婢怕您着急,没敢说实话,其实——其实不是太子殿下遇刺!”青萝咬牙开口,竟是难得的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褚浔阳见这个模样,心中疑虑不由更深,敛眉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不是哥哥遇刺?”
    如果不是褚琪枫有事,难道还有比这更加严重紧急的事情吗?
    “是——”青萝还是支支吾吾,一直回避,甚至于不敢去直视她的视线,迟疑了好半天,才一咬牙,满面急色道:“是陛下!”
    陛下?褚易安?
    褚浔阳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浑身的血液就如是冻结在了血管里一样,脸色也苍白一片,脚下踉跄着一步后退。
    “芯宝!”延陵君也是吃惊不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见状,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褚浔阳回过神来,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抓着青萝的肩膀,眼眶通红的逼视她的眼睛,抖着嘴唇道:“父亲——父亲他怎样了?可是——”
    自从她和褚琪枫的身世被曝出来之后了,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褚易安了。
    一则是心存愧疚,二来也是因为知道对方既然刻意避开了,也是刻意回避他们。
    可即便是这样,褚易安也都依然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十五年也宠了十五年的父亲。
    这种感情,丝毫不逊于血缘,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现在褚易安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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