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手,眉头深锁的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想来想去都还是觉得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次确认道:“褚琪枫居然把楚州的兵权都交给她了?”
    他就是再如何的宠爱这个妹妹,但这兵权是能随便送的吗?
    更何况——
    褚浔阳还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更是个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嫁了人的女子。
    “楚州在两国的国界边上,西越国主向来都和这个妹妹的关系亲厚,应该就只是做做样子,给个虚名,随便说说的吧?”那信使自然和他同样的想法,思忖着安慰道:“公主嫁到这边,此后就是山高路远,说是将楚州城的兵权给了她,大约就是为了告诉咱们朝中,公主身后还是有依仗的。毕竟——荣世子和皇上之间的君臣关系微妙,荣少主在镇国公府当中的地位也很微妙。”
    “如果他真的只是说说也还罢了!”风乾却是不以为然,缓缓的坐回椅子上,脸上表情越发凝重了起来,“明知道父皇和荣显扬之间是有隔阂的,他还公然送出兵权给褚浔阳做陪嫁?他这是什么意思?褚浔阳一介女子,又是嫁出门的闺女,那她便算是荣家的人。褚琪枫给了她兵符不说,而且给的还是在两国边境常年驻扎的楚州军营?他是否也是在变相的告诉朝廷,一旦荣家有事,一旦褚浔阳受到牵累,那么它西越势必义无反顾的第一时间就会用兵来保她护她?”
    如果褚琪枫真的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或者就只是为了昭告天下她对褚浔阳的宠爱,那么随便给出几片封地也就是了。
    现在他不仅给了她兵权,并且那么巧,给的还是楚州。
    这分明——
    就是向他南华的朝廷示威的,并且告诉所有人,他这并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
    他若是点出别的地方的兵权挂到褚浔阳名下,那么有朝一日,就算褚浔阳在南华国中会有什么事,隔着老远调兵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可是楚州——
    这个选址,实在是太微妙了。
    一个哥哥,就是再如何的宠爱妹妹,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何况褚琪枫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担负着整个西越江山社稷的重任,他却竟然还是用心良苦,花费了这样的精力来经营此事。
    “殿下,兵权一事,非同小可,您看西越国主把这么大笔的兵权交到浔阳公主手上,会不会只是个幌子,他——该不会是要借浔阳公主的手,对咱们朝廷有什么阴谋的吧?”那信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蹊跷。
    风乾也是被这个消息震动的不轻。
    在这件事上,他不能理解作为一国之君的褚琪枫是所作所为,几乎是理所应当的。
    “不知道!”思忖半天,最后风乾也只是一筹莫展的摇头,想了一想,他又回过神来问道:“现在这个消息父皇和老三那边都知道了吗?”
    “迎亲队伍那边正式的折子肯定还没到,但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边最迟明天一早也该得到消息了吧!”那信使回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悄悄观察了一下风乾的脸色,才略有谄媚的提醒道:“殿下,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就算西越国主给了浔阳公主二十万的边关兵权做嫁妆,这对殿下的大事而言——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吧?”
    “嗯?”风乾挑眉,不冷不热的斜睨他一眼。
    “诚如殿下所言,那浔阳公主手里既然有了兵权,那么她嫁过来之后,陛下和朝廷对她就势必礼让,而殿下您和她又没什么过节,甚至于前段时间为着她大婚的事情还上书请陛下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她,了不得以后就先暂且拉拢,继续和她还有荣家搞好关系。”那信使说道,眼神隐晦的一闪,就多了几分狡诈之色,“据属下所知,太子殿下和那浔阳公主之间很早以前就不太对付,似乎——还是很有些过节的。”
    风连晟和褚浔阳之间,当初因为一场无疾而终的联姻传言闹的很不愉快,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当初风连晟在楚州战场上失利,全都是拜褚浔阳所赐,再有他当时好死不死的掳劫了褚浔阳的事——
    这两人之间,就算称不上死对头,但是想要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似乎也不大。
    风乾自然是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此时还能这般不紧不慢的关起门来琢磨出气氛和褚浔阳这双兄妹的心思。
    因为——
    他心里十分确定,针对这个消息,风连晟会受到的冲击,绝对要比他大得多。
    那人——
    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思及此处,风乾就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冷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那边的消息,再有什么变化,马上禀报本王知道。”
    “是!属下告退!”那信使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
    太子府!
    书房之内,被风乾料定了是在“悔不当初”的太子风连晟正捧着个彩釉鎏金的茶碗,神情泰定,优哉游哉的靠坐在椅子上饮茶,一边听着李维有条不紊的把有关荣家迎亲队伍里的消息报给他听。
    他的表情闲适,却是没有半点风乾期待当中气急败坏的模样。
    “西越国主的圣旨当时是当着两国送亲迎亲的使臣还有楚州驻地的官员将领的面颁下来的,据说调兵的兵符也早就交到了浔阳公主手里,看来西越国主这一次绝非虚张声势,他是要来真的呢!”李维说道,说着就有些欷歔。
    他自己兀自说了半天,风连晟却一直没有表态。
    “殿下!”李维便有些急了,眉头深锁的看向了风连晟道:“此事——你看咱们是不是需要早多打算,提前做点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定国公主?”风连晟的唇角翘起,却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玩味道:“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不管是定国公主还是长公主,说出来也都是空架子,就是名头好听些罢了,这年头儿,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里的银钱和兵权才是真东西。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还能做什么打算?”
    “可是浔阳公主毕竟是女子——”李维试探着开口,明显是心里有了自己想法,却因为风连晟的那个脾气,不敢说的太过明显。
    “女子怎么了?”果不其然,风连晟闻言,就只是不能苟同的冷嗤了一声。
    他也不见就是怎样的恼怒,又再喝了口茶,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茶叶,碗盖和茶碗偶尔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而他的目光深远,似乎是沉浸在了某种未知的思绪中。
    “就算她是女子,那也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女子,别忘了,褚浔阳可是领过兵的。”风连晟道。
    李维闻言,心头不由猛地一震。
    “当初褚易安为什么会放任她去了漠北?纵使当时西越国中的局势再动荡,他就那么无人可用吗?最不济,还有一个褚琪枫吧?”风连晟也不管他,只就自顾说道:“世人都说褚浔阳是被褚易安那双父子给宠坏了,阴唳霸道又乖张,她去漠北,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时意气,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褚易安父子却是已经在背地里就开始忙着替她铺路了。别说是将兵权送给出嫁到别国的女儿做嫁妆,就是女子掌权,这也是被历朝历代统治者多不容的事情。可是现在褚浔阳却是有军功在身的,她不仅领兵上过战场,并且经过漠北一役,水涨船高,在西越的百姓乃至于满朝武将中间都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她本身就是将帅之才,虽然褚琪枫此举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但是追本溯源的议论起来,他朝中的非议之声也不会太过。”
    李维听到这里,便是心惊不已,张了张嘴,很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上回从出席的宫宴上出来的时候,殿下您就知道西越国主会以兵权相赠浔阳公主?”
    怪不得那天风连晟就颇为神秘的让他去猜褚琪枫会给褚浔阳的嫁妆。
    原来那个时候,从褚易安放纵褚浔阳领兵出征漠北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呵——”风连晟笑了一笑,不置可否,随后他便放下茶碗,缓慢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神色颇为郑重的慢慢说道:“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对褚浔阳宠爱有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那两个人的心机,更远非一般人可比。为人君上者,最不能忽视的就是防民之口,他们谁都不傻,不会给天下人留下任何诟病和议论的把柄。褚浔阳的军功,就是他们用来防民之口的最有力的武器。你真当褚琪枫会是个纵妹无度,不计后果的主儿吗?”
    风连晟说着,就已经兀自摇头否定,“不是的!哪怕只是为了给褚浔阳提供最好的保障和依靠,他现在最在乎,不遗余力要苦心经营的还是他的帝位和国家。说白了——褚浔阳再强悍又有什么用?她手中的一切,还不都是褚琪枫给她的?一旦褚琪枫会有什么闪失,她照样也会一无所有。褚琪枫所走的每一步路,都计算的清楚明白,分毫不差,而这其中道理和利害,褚浔阳更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两个人的主意——不打也罢!”
    这兄妹两个的命运,哪怕以后要分隔在千里之外,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们——
    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危及到自己的利益。
    其他人忌惮的也许是褚浔阳拿到手里的兵权,风连晟却很清楚,真正需要忌惮的——
    是整个西越。
    因为不管是褚琪枫还是褚浔阳,这两人的命运荣辱,已经都和西越一国紧密的绑在一起了。
    现在,已经不只是要和褚浔阳还有荣烈搞好关系的问题了,而是——
    除非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要和西越兵戎相见,否则——
    褚浔阳的存在,就只能是一片谁也不能去碰的逆鳞,碰了她,就是碰了整个西越一国。
    李维听了这话,突然就心惊不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殿下和荣家那里——”
    “避开了就是!”风连晟却也不甚担忧,反而勾唇露出一个笑容来,“本宫和褚浔阳是有点儿过节不假,荣烈也未必就会站到本宫的阵营里来,但是只要和利益挂钩的事——凡事都要有所比较才能凸显出最佳的利益关系。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不争是争!本宫犯不着低声下气的主动去拉拢他们,那么自掉身价的事,我可不做。”
    李维的心里飞快的想了想,不由猛地提了口气,“殿下的意思是——”
    风连晟看他一眼,眼中笑意不由的更加深刻了几分,点头道:“是啊!本宫不争,自然会有别人会先忍不住的出手去争。本宫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是不好,但等到有人和他们的关系恶化的更坏的时候,本宫这个所谓的不好,也就相对的会变成好的了。”
    他是一国储君,堂堂太子,就算大位之争迫在眉睫,但是要他低声下气的去和褚浔阳还有延陵君示好?
    这怎么可能!
    前面摆着君临天下的未来,他是不能给自己的人生中留下这样的污点的。
    自家主子的忍性和韧性从来都超乎常人太多,李维对他这样的无为而治早就习以为常,也没再乱出主意,只道:“既然殿下心里都早有盘算,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嗯!”风连晟点头。
    李维躬身告退,才要出门,就听外面府里的管家来敲门。
    “这么晚了——”李维皱眉,狐疑的递给风连晟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风连晟首肯,方才过去开了门道:“什么事?”
    “李侍卫也在啊!”管家与他略一颔首,站在门口也没进来,直接隔着门槛冲风连晟施了一礼道:“殿下,方才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的密旨,请您明天下朝之后去凤鸣宫见她。”
    陈皇后?
    不用说,她必定也是为了褚浔阳的事的。
    “知道了!”风连晟道,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李维和管家互相对望一眼,都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
    这一夜,整个南华帝京,但凡是有些门路的官宦之家大都是一夜未眠。
    次日早朝过后,风连晟就以请安为名去了陈皇后的寝宫。
    彼时虽然才刚一大早,但陈皇后却已经是撑着特头靠在美人榻上打盹儿,眼底一片青黑,看上去不是没有睡好就是彻夜未眠。
    “儿臣给母后请安!”风连晟躬身施了一礼。
    陈皇后的精神恹恹的,旁边的古嬷嬷赶忙过去将她扶着坐起来,同时一挥手,打发了殿里的宫人退下。
    “母后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风连晟问道,语带关切。
    陈皇后的心里烦躁,也没什么精神应对,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想必你那里昨儿个也该得到消息了吧,荣家那里——你准备如何处置?”
    “荣家?”风连晟一撩袍角,在椅子上坐下,思索了一下才茅塞顿开,“母后是说荣烈和褚浔阳吗?”
    提起这件事,陈皇后就痛悔不已,闷得胸口发胀。
    “本宫昨晚得到的密报,西越国主给了那个丫头二十万的楚州兵权做嫁妆,兵权一事非同小可,何况还是在咱们南华朝廷的紧边儿上。”陈皇后道,提起这事儿,就更是心里堵得慌,脸色也就更加难看了几分道:“手里有了兵权,现在看来,这个丫头却是成了铁板一块了,以后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要好好的供着。这会子老四和良妃保不准也打着一样的主意。我们和荣家的关系不比他们,这事情不得不早作打算,万不能叫他们捷足先登了。”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和荣家的关系,而是和褚浔阳还有荣烈私人之前的关系。
    风连晟心知肚明,沉吟着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道:“母后——有没有考虑过父皇那里的想法?”
    “这事儿你还指望着你父皇出面帮你吗?”陈皇后脱口道,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同时脑中却是灵光一闪,目光也清明了几分,骤然抬头朝风连晟看去。
    “母后,就算西越国主送了褚浔阳二十万的兵权做嫁妆,但褚浔阳不过就是个女子罢了,说白了,大抵也就是做做样子。现在咱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步缓和,并没有冲突,她手里就是握着兵符又怎样?不过就是个空架子罢了。可是换个角度来说,不管她握着的这部分兵权有没有实际的作用,她手里有兵权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风连晟道,说着一顿,神色也越发凝重了起来,一字一顿的缓慢道:“可是犯了父皇的忌讳了!”
    崇明帝身为一国之君,就是对自己朝中把持兵权的武将都颇为忌惮,防范的跟什么似的。
    更别提褚浔阳这么一个指定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外来者。
    陈皇后本来是听说褚琪枫给了褚浔阳兵权做陪嫁,心里又妒又恨,只后悔当初怎么就阻了风连晟求娶的事,只想着有了西越的支持就能在大位之争面前如虎添翼,却是全来不及思考别的。
    此刻被风连晟一提,她才后怕的心里砰砰直跳。
    风连晟见她失神,就又继续说道:“不瞒母后的话,昨夜得了这个消息,儿臣也是一夜未睡,可是思前想后,此事还是不宜轻举妄动的。儿臣和褚浔阳还有荣烈之间的关系早就闹僵了,就算现在我肯于和他们握手言和,恐怕也很难冰释前嫌了。不过现在褚浔阳手里拿了兵权,父皇对她必定是容不得的,这个时候,谁要和他们走的近了,恐怕都要引得父皇猜疑。说白了,若是能得西越一国的支持,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归根结底,这里却是南华,所有事情的最终决定权还都握在父皇的手里。若是只为了拉拢一个褚浔阳或是荣烈而引发父皇的猜忌,这才是得不偿失吧!”
    陈皇后听他这么一说,混沌了一夜的思维也就跟着慢慢清晰了起来。
    “对!最终这皇位要由谁来坐,还是得要皇上说了算的!”陈皇后喃喃道,神情这才好了几分,但是转念一想,紧跟着又皱了眉头,“话虽这样说,但那褚浔阳和荣家也是不得不防的,凡事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那两人真的站队到了老四的阵营里去,将来真要有个冲突什么的,对我们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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