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相信卫齐名这“拿自己是问”的话,绝不是什么玩笑之词,他可是太清楚自己招惹这位萧山县一号,招惹的有多狠。
    “卫书记要是不放心,要不要我立个军令状什么的……”
    薛向这会儿也是有些恼火,毕竟这萧山县的情况本就不妙,除了那炸堤之事,是他薛老三破坏的,余下的什么教师拖欠款,农业水利欠款,那样不是该花的,他就不信能一直拖到把教师们都饿死。
    卫齐名自然听得出薛向在冒刺儿,心头不怒反喜,暗忖,你小子还知道生气啊,可知道自打你小子来后,老子是一天都没顺过,今儿个非磨平你这根倒刺,“军令状我看就不必了,咱们可不行这套,只要你薛县长实心任事,解决掉眼下的财政危机就好,再说,我们可都知道你薛县长的本事,相信是不会令我和同志们失望的。”
    卫齐名话音方落,不待薛向接口,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郑冲忽然接过了话头儿:“薛县长有这个自信是好的,不过都说未雨绸缪,我认为咱们也应该把坏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真个出了差漏,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薛向笑笑:“我也是这么个想法,那就请郑书记先说说坏话,让我心中有个底儿。”
    郑冲摆摆手,道:“我对薛县长哪里有什么坏话,只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据我所知,现下财政上,不过就剩下三十多万,算上今年剩下三个月的工资开支,连带春节团拜的花费,恐怕剩不下几个子儿。来年开年,恐怕账上就一直是空的,而且这空头许得一直持续到五月份的春收小麦。而且,八月份,地委下拨今年的财政补贴的时候,已经提前说透了,来年,也就是明年的补贴怕是要减半,也就是只有五十万不到,如此一来,先不说即便熬到了春收,靠着这比常年还少一半的补贴,怕是无论如何也熬不过明年全年。
    当然,我说这个,也就是让薛县长心中有笔账,免得一时心沸血热,接过了担子,到时,又没有完全之策,弄得县里过不下去不说,薛县长自己面上也不好看!”
    郑冲说罢,众人齐齐朝他望来,皆是好奇至极。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这位郑书记是个有名儿的冷人儿,开会时,基本就不发言,即便发言,也是三言两语点名问题的核心就收话。
    可今儿个,简直就是长篇大论,真不知道倒霉的薛县长怎么又惹上他了。
    郑冲说话的时候,薛向便一直盯着他,细说来,薛向已经从楚朝晖那儿探出了这位郑书记的底细,要说人家来头还真不小,竟是萧山县前革委会主任,也就是卫齐名之前的萧山县一把手公子,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后,萧山县地头龙似的人物。
    虽然上回这位附和了卫齐名,可薛向并不会简单的认为一次意见相合,就把他视作卫系人马,可如今,这位冷人儿又紧随卫齐名之后,跳出来给了薛向一刀,薛向哪里还怀疑这位郑书记的立场,总归是和自己不对路就是。
    要说郑冲这番诘问甚是犀利,不似卫齐名那般笼统,而是掰开了揉碎了,把萧山县的窘境真真切切地展现在诸位常委的面前,让薛向大而化之的军令状、拍胸脯保证,没法子糊弄过去,这是要当众落他薛某人的面子!
    薛向笑道:“郑书记说的在理,这好多事儿,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既然,郑书记说了前半截,那后半截,也就别藏着掖着了,一并说了吧,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郑冲的这点把戏,薛向自然看得真切,不过这会儿,他虽然没想到如何化解萧山县财政危机的办法,却是有十足的信心。
    但薛向也深知,财政危机解决之时,就是这临时财会中心解散之日,也是他薛某人交权之时,毕竟任谁也不会真正把一县财政大权交给他这个排名倒数第二的县委常委,便是卫齐名不下手,俞定中也得下手。
    而此刻,郑冲要把问题细化,薛向正好借着这股东风,为后续做打算,免得到时,真就成了一场辛苦为谁忙,为他人做嫁衣裳。
    郑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袅袅轻烟在他脸前浮起,薄薄的轻烟虽遮不住他清瘦的面容,却平添几分朦胧,郑冲没有喝茶,又把端起的茶杯放下,说道:“薛向同志快人快语,那我也就明说了吧,这次县委让薛县长独挑大梁,自然不可能无穷无尽地给加担子,我认为也不能太难为薛向同志,只需薛向同志筹集到和今年等同的财政款项即可,薛向同志,你看如何?”
    话至此处,郑冲才算真正露出了锋芒。先前,说的所有的话,几乎都是在为这最后一句做铺垫。郑冲这话看似说得多为薛向着想一般,实则是要量化任务,细致到薛向须得筹到多少款项才算成功,封死了薛向如毛有财一般靠拖欠工资来对付的后路。
    而这“筹集到和今年相同的财政款项”无疑又是更大的刁难,众所周知,今年萧山县可是不紧得了地区的财政补贴,还得了省里的补贴,而明年地区的补贴减少一半不说,省里的补贴压根儿就没有,也就是说少了足足近一百二十万的缺口,且今年县里的两大财税重地——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双双陷入了三角债危机,明年不能纳税几乎是肯定的,需不需要朝县里伸手都还是两说。
    如此一来,薛向即将面对的情况,已然严重到了极点,郑冲的漂亮话立时便成了严苛至极的刁难。
    不待薛向开口,铁通忽然插言道:“郑书记,你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我看薛县长能筹个一百七八十万就差不多了,毕竟县里的困难在那儿摆着呢……”
    齐楚道:“铁部长这话恐怕不妥,不是郑书记要求高,而是郑书记说的都是实话,再说薛县长接过担子在前,郑书记好心好意,让薛县长认清形势再后,怎么能说是郑书记要求的,更何况,薛县长是京大的才子,这点小问题岂能难得住他,我看咱们就别替薛县长瞎着急了。”
    第九十二章王县长有车了
    铁通还待再辩,薛向抢道:“郑书记的好意我自然知道,就按郑书记的意思办,今年县财政收入总计二百三十二万五千四百余元,也就是我明年需得筹得如数款项才算过关,卫书记,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薛向忽然话锋一转,把目标对准了卫齐名。
    卫齐名含笑点点头:“哈哈,看来咱们的薛县长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不错,就要这点钱就成!”
    卫齐名紧紧盯着薛向,暗忖道,莫不是这小子见势不妙,故弄玄虚,好伺机脱身?哼,岂不知我这儿就是鳝鱼篓子,进来了就甭想出去,“薛县长可是啰嗦了,先前不说了嘛,只要你能完成任务,要什么支持,县委就给什么支持,说吧,要人还是要物,只要你薛县长能弄到钱,就是要我这个县委书记上街去唱莲花落子也成嘛,哈哈……”
    卫齐名算准了薛向是想借故抽身,这会儿哪里愿意放他过去,是以,说得痛快至极。
    薛向道:“有卫书记鼎力支持,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自然不会得寸进尺,我不是要人要物,就要个承诺,我的意思是县里的那二百三十多万,不,我就凑个整吧,交给县里二百四十万,若是还有超出的部分,我希望由我来支配,当然,我自然不敢揣进自己兜里,哈哈……得,我这儿先谢谢卫书记的慷慨允诺。”
    说罢。薛向竟冲卫齐名鞠了一躬,满座众人目瞪口呆。他们倒不是对薛向给卫齐名鞠躬惊讶,而是没想到薛向竟会大言不惭说什么还有剩余,由他支配,难不成他薛某人还能变出钱来不成,能完成任务都烧高香了,还剩余,怎么可能?
    众人吃惊之余,卫齐名却和郑冲齐齐交换了个眼色,这二人也极是惊讶。不过惊讶的是后悔让薛向又钻了空子,若是真剩了钱,且剩了不少,岂不是凭空让薛向权柄大增,等于又辟出个财政局去?
    不过后悔归后悔,却是无力挽回,谁叫卫齐名先前的话说得满了,这会儿还能收回更改不成?卫齐名心中叹口气。忽又生出几分信心,暗忖,不信薛向还真要点铁成金的本事,如此大的缺口,岂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一场不怎么圆满的批斗会加压担子大会结束,薛向立时便转回了办公室。没多会儿功夫,王维竟跟了进来。“薛县长,挺有信心啊,怎么着,能否跟我漏漏气儿。我倒是想听听薛县长有什么妙计良方,能变出钱来。”
    说起来,除了在财政局这块儿上,被薛向落了面子外,王维对薛向的观感还算不错,毕竟财政那块儿。他自个儿无能,也实怨不得人家薛向。
    王维心头虽然依旧不畅,对薛向,也绝不到怨恨的地步。这会儿,他在办公室稍作片刻,脑子里一时不停地在想薛向有什么法子弄钱,怎么想也想不出这萧山县还有哪地儿能刨出钱来,好奇之下。便步了过来。
    见王维到来,薛向赶紧起身,招呼他在沙发上落座,又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方才在一侧陪坐了下来,“实不相瞒,我这会儿哪里有什么办法,拖一天是一天,慢慢寻摸就是,我这人从来就不信活人……得,那个太粗,换个雅致点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操那个心做甚,我就不信他们要钱要得还不让我过年了。”
    王维一个“变出钱来”,摆明了就是不信薛向有法子,薛向自不会和王维斗这个闲气,更不会着紧显摆,索性就顺着王维的话,胡乱遮应。
    王维摇头笑道:“我和你薛县长虽然接触不久,却是知道你薛县长的脾性,那就是绝不打无准备之仗,今儿个会上,群情激奋,狂轰乱炸之下,你薛县长还能稳坐如山,沉着应对,要说胸中没有丘壑,说什么,我也是不信的,怎么着,还对我保密呀,莫不是怪我在会上对你薛县长落井下石?”
    薛向笑道:“说哪儿的话,正如卫书记说的,同志们批评我,那是爱护我,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喝茶喝茶,你可得尝尝这五月橘,这是县长送的,旁人来了,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薛向避实就虚,王维自不好追着再问,只得端起茶来,浅嗫细品。
    细说来,也非是薛向卖关子,别看他在先前的会上,大拍胸脯,还大言旦旦说什么,剩多少钱,他要如何如何,其实,这会儿,他心里哪有个准谱儿。先不说县里的财政组成,他这个分管财政的副县长只是一知半解,便是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最近的困境,他也只是略有耳闻。
    是以,这会儿王维愣堵着问,他哪里说得出来,只有故作高深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薛向现下有了主意,也不见得就愿意跟王维讲,毕竟这二位的关系还不到这份儿上,天机岂可与之闻?
    王维一杯茶喝进,起身便欲告辞,熟料刚走到门口,又折回身来:“薛县长还不知道吧,那辆你从毛局长那儿要回的那辆军车又回来了。”
    薛向微愕,说道:“是嘛?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孙主任嫌那车磕碜?”
    当初毛有财交车的时候,俞定中招呼他秘书何麟拿了车钥匙来送薛向,结果,却被薛向找借口,推给了人大孙主任。尔后,薛向就没关注这事儿了,没想到,今儿个这车又回来了。
    王维道:“倒不是孙主任嫌车磕碜,而是政协那边生出了意见,再加上孙主任作风高,宁可瘸着条腿蹬自行车,说啥也不坐车了,这么着,又遣人把车送回来了。”
    薛向知道孙主任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乃是正经的老八路,老革命,一条腿就是打黄维兵团时,挨了个枪眼儿,瘸掉的,好在也就是走路一别一别,不影响行动,更不影响骑车。
    当时,薛向之所以第一个想到把车给人大,也正是因为见过那位瘸腿骑车的老人,没想到老爷子脾气这么暴,听见点儿风言风语,就不干了。
    不过,薛向这会儿却是没想着怎么把车再送回去,而是再想王维和自己透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县长,现在那车谁在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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