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倒要听听咱们这位薛县长有什么值得想的。”
    “这是套我话呀,书记!不过,没关系,我这儿正想找人聊天呢,说起咱们这位薛县长,实事求是地说,起先,我是真小看他了,以为不过又是来了个练嘴的,直到今儿个被人家好好上了一课后,才沉下心来仔细思量了一番,这一思量,可是惊了我一跳,这位薛县长来萧山半年多的功夫,竟是办了这许多事,且桩桩件件都办成了。咱们都知道现下想办一件事,有多难,因为人事关系、利益纠葛,这种种,你还没等办呢,就先去了你一半jing力。
    可人家竟是办一件,成一件,且办的都是阻力冲冲的难事儿,这难道还不叫人惊奇?再一个,这位薛县长也参加了不少常委会了吧,您仔细想想,只要是和他有交集、关联的事儿,他就没吃过一次亏。如此一个能办事儿的,能洞悉心机,游刃常委会的薛县长,难道不值得我多想想么?”
    说罢,齐楚端起茶杯,咕噜了一口,眼神儿却是片刻也未离开卫齐名的瘦脸。
    卫齐名并不立时搭话,右手食指不住轻击着桌面,眼睛也凝在指上,似乎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这小把戏上,良久,方道:“老齐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我之间用不着如此,不过,我容他,让他,也是有原因的,等熬过这段时间,这个场子,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卫齐名自然知道齐楚这番看似真诚的话,是在提醒自己jing惕薛向,目的很明显,想让自己出手将这能干又多智的薛县长消灭在萌芽状态。想想也是,任谁受了今天的奇耻大辱,怕也不能镇定以待吧,更何况这位威严素著,面子尊贵的齐书记。
    齐楚脸sè微变,方要解释,卫齐名摆摆手,道:“老齐,咱俩相交多年,很多话也只有跟你说,很多事儿也只有你能理解,现下,我面上很风光,其实很困难,不是县里的苦难,是来自上头的苦难,我的出身问题,你该知道的。”
    说到这儿,卫齐名便住了嘴,齐楚脸sè再变,哪里还不知道卫齐名所指何意。近来上头频频吹飞,要清理三种人,这位卫书记的崛起,妥妥地在三种人之列啊。一念至此,齐楚忽然理解了卫齐名,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个伎俩,耍得可笑,沉声道:“书记,是我错了,就让姓薛的继续蹦达吧,其实王维那老小子哪都没说对,就说对了一点,姓薛的确实维持住了局面,现在,有个人肯为咱们维持局面,咱们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书记,大事为重,万事待来
    i吧。”
    卫齐名笑笑,伸出手来,齐楚亦笑,伸手搭住,重重一握,好似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
    ……
    王维说薛向能维持住局面,齐楚亦是赞同,可薛向自个儿却发现这局面越来越维持了,真是应了李宗盛的那句歌词:终
    i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萧山县现在的局面就好比一个四处漏风的房子,他刚遮掩好屋顶,屋檐又开始漏雨。这不,县里的财政刚稳定下来,五金厂又出事儿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五金厂既得利益者的挣扎与无耻
    五金厂厂党委办公室内,横三宽八的楠木大会议桌边,摆满了座椅,当然,也坐满了人。
    此次会议是应五金厂的上层建筑们的要求而召开的,萧山县委县政府由薛向打头,率领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管全,县政府办主任田伯光,轻工业局长施世纶,财政局副局长张全民,以及县委派来了解情况的县委办主任张道中等出席会议。而五金厂,则是一正五副六位厂长,外加三位副书记,九位党委班子成员,以及上次选出的和薛向谈判的几位工人代表,参加会议。
    林林总总二三十,将宽阔的会议桌挤得满满当当。会议一开始,便直接进入了高潮部分,场面激烈而火爆。端坐在会议桌正中的薛向,刚说完请五金厂的同志们发言,便似天雷勾动地火般,引爆全场。
    “薛县长,我坚决反对五金厂和上下游脱钩,这简直是在把五金厂往绝路上代,没有下游的供应,五金厂拿什么生产,没有上游的需求,五金厂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现在哪个厂子不是有固定的下游,咱们生产出的东西再好,拿不到采购合同,照样没人要你的货,到时难不成看着全厂人饿死。”
    率先发言的是五金厂党委书记兼厂长孔亮,五十来岁的胖子,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极有官威。上回五金厂爆炸加暴动,这家伙领导无方,经营不利,常委会上。薛向提议将之罢免,结果还是让这家伙侥幸过关。且当初薛向决议将五金厂转型,脱钩上下游时,也不是没在五金厂开会通报,当时,这帮家伙可没一个敢跳出来反对,这会儿却又冠冕堂皇地跳出来指手画脚了。
    孔亮一番话罢。算是吹响了反对派的集结号,反对派们立时大举压上,汹涌而来。
    “薛县长。您大概还不了解我厂的情况,咱们虽然挂着五金厂的招牌,看似能生产不少玩意儿。可实际上了,都是些粗糙不堪的初加工产品,除了给别人大厂的产品做小边边角角的修补,基本上就没有独立生产能力,这脱钩容易,转型可不容易,现下,厂子里几百号工人都停产了,不知道生产什么,天天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是啊。薛县长,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就没发言权,这五金厂虽小,可里面的各种问题。可是错综复杂,您这一言而决的转型,听着容易,气派,可真要做起来,我看困难。毕竟大伙儿的手艺就在这儿摆着,俗话说,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咱们就只有吃苦力饭的本事,您非要转什么型,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我提个问题,现在厂子的职工干部,可都是因事设岗,且大部分干部都没有行政级别,乃是因事为官,到时候一转型,这些干部怎么安排,总不能全部推倒了重来吧,毕竟好多都是老师傅,因为技术过硬,才当上了班长,组长,乃至车间主任,您这一转型,他们年纪大了,怎么跟小年轻竞争,到时候,难不成让以前的徒弟反过来管师傅?”
    “……”
    好家伙,算上孔亮的意见,五金厂九名厂党委班子成员,竟有七名都发表了意见,且都是反对意见,而剩下的一名副书记、一名副厂长,以及职工代表,却是没有发表意见。
    要说这七人不愧是领导干部,个个口才俱佳,对五金厂又极是熟悉,虽然极尽夸大困难之能事,却也实实在在指出了五金厂现下转型要面临的全部困难。
    当然,薛向可不认为这帮人是好意,他几乎在这帮人开口前,就猜到了他们会说什么,因为这些问题,他早已全部掌握,毕竟要转型一个数百人的大厂,可不是开玩笑,他薛老三又怎会大意,不做全盘的走访调查。而且薛向不止猜到这帮人要这样说,更是将他们心中的阴私也算死了。归根结底,无非是利益二字。
    想来也是,五金厂不转型,这帮人继续做他们的领导,厂子下游有供,上游有收,生产,销售全由国家管了,他们睡着就能把钱挣了,那真是再舒服也没有了。至于厂子的效益如何,能否挣着钱,更不在他们考虑之内了,只要饿不死人,只要工人有活干,只要他们有油水,那就是兼顾了最大的政治和个人利益了。
    而转型后呢,先不说他们目前还不知道要怎么转,自己的权力会不会被侵蚀,可有一点,他们是确定的,那就是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现在的悠闲日子了,因为上面不给你操心厂子的生产,销售了,一切都得自己去跑,可享受惯了国企大家庭的温暖后,谁还受得了外面市场经济的严寒?
    其余不论,单凭此一点,就绝对能构成这帮家伙的最大反对动力了。
    以孔亮为首的一帮反对派七嘴八舌说了半晌,场面也被宣扬得极为激烈,可激烈过后竟是诡异的宁静,满场竟是没了一丝生息,众人的眼神不自觉地朝办公桌中间位置扫去,毕竟那位才具有一锤定音,左右生死的绝对权力。
    沉默,似乎没了边际,整整十分钟的沉默,却犹如几个世纪一般,让人难熬,尤其是这诡异的沉默后,一帮反对派们心中竟生出惶恐来,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正当这沉默快要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之际,薛向终于开腔了:“大家反应的问题很好,很全面,不过,我只说一点,千难万难,已是为时已晚,出尔反尔,岂有那么简单,当初,我开通报会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现在跟我这儿说这不行,那困难,完了!脱钩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转型也是不容更改,当然,谁要是有本事,到地委把五金厂脱钩的事儿给挽回来,我也乐见其成,谁还不愿清净?”
    薛向不打算跟这帮人讲道理,因为他知道讲道理没用,毕竟这帮人的反对动机就是从私心、利益出发,任你说破了大天,把脱钩、转型后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这帮人也能找到无穷无尽的反对意见。是以,此刻,薛向决定以力压人!
    果然,薛向一说让孔亮去地委跑门路,这帮人的脸当即全黑了。毕竟谁也不是傻子,他一个小小五金厂厂长在萧山县勉强算个人物,放到花原地区,那真比蚂蚁也不如,地委大门岂是那么好进的?即便见着地委领导,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难不成真跟地委领导说“我们经过反复权衡,决定不脱钩了,您再帮我们跟工业局的领导打声招呼,把钩接上。”
    如果这帮人真这么说,非被人领导拿大棒子打出来不过,这简直是拿领导不当干部,把人家当礼拜天过呢?
    此次会议,原本就是五金厂的这些曾经的既得利益者们撺掇起来召开的,目的自然是为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做最后一搏。当然,未虑胜先虑败,这帮人也不是没想过折腾失败的结果,毕竟反悔的话好说,反悔的药难!是以,这帮人自然准备了第二套方案,那就是要求薛向在未来的五金厂转型中,尽可能地先确定自己的利益。
    “唉,既然木已成舟,我们也不说后悔的话,只是有一点,我想向县委县政府先交待清楚,那就是不管未来五金厂的转型如何进行,都必须照顾厂领导班子和各级领导干部的感受,毕竟他们几十年如一日,为五金厂操心劳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因此,我们不能忘记他们,所以,在转型之后,他们都应该得到很好的照顾。”
    其实,孔亮是很不甘心转型的,可上次的五金厂爆炸案影响太过恶劣,他自己也若有若无的被牵涉其中,当时,胆气皆丧,哪里有勇气对抗薛向,于是,才有了上次大会,转型之议被通过。现下,他想想都有后悔,后悔之余,便是对转型强烈的抵触。
    “要照顾?孔厂长这话你还好意思说出口,看看现在的五金厂,都快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工资发不出,生产跟不上,举步维艰,已成坐以待毙之势,你们这些领导干部不好好检讨反思,这会儿竟还敢县里讲条件,要照顾,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出口的,我都替你脸红!”
    开炮的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管全,管全是老式干部,讲究艰苦奋斗和谦虚谨慎,最厌恶的就是那种和组织讲条件的家伙。更何况,他和孔亮的关系也实在不佳,因为工作统属关系,严格说来,孔亮归他管辖。可这孔亮因着掌握着全县除农业税收以外,最大的纳税大厂,在县委有大靠山,是以,从来不把管全这位主管领导放在眼里。因此,二人之间差不多势同水火。
    管全这边一亮明观点,田伯光等几位县府大员也跟着发了言,无非是批评以五金厂现在的景象,领导干部实在不应再谈待遇,条件云云。
    薛向却是不愿见这种口水官司接着打下去,因为从眼下的情况看,孔亮这帮人的无耻已经是无底线的了,再扯下去也是无用,干脆就避而不谈,草草地散会,毕竟他打心眼里看不上孔亮这帮人,新的五金厂势必没有这些人的位置,眼下安抚住这帮家伙才是上策,待腾出手来,再慢慢清理也是不迟。况且,他今次参加这个会议,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五金厂的全体干部职工认清形势,脱钩转型已是势所难免,扫清他们的侥幸心理,统一思想认识。
    第一百五十章风波再起
    尺寸之地,纯白的天花板正中吊着水晶壁灯,淡绿冰洁的墙壁贴间或贴了三五张风景画,粉色的地板擦洗得一尘不染,崭新的床桌整齐地摆满了各种书籍,宽大而柔软的大床覆上棉被羽枕,推开三尺轩窗,十余米处便是月亮湖,澄江如练,垂柳依依,若是到了晚上,再有明月如轮,辉洒千里,赠雅施柔之下,便是最粗豪的大汉居于此地,只怕也忍不住咏出一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何况此地居住的不是什么粗豪大汉,而是心存风雅,追慕古风的薛向薛县长。如果说此时的萧山县是个大泥塘的话,那薛向就是在泥塘里掘泥的工人,陷身泥淖,身心俱疲,而夏家小院里的这间小房,就似一泓清潭,每晚归来,将这肮脏疲惫的身子,污秽世俗之心,一并投注这潭间,随了这清流激水,去疲舒身,荡污涤秽,整个人便似又重生了。
    薛向实在是爱煞了这间小屋,尽管里面的装潢,尤其是色调,搭配得有些可笑,可就是这可笑的搭配,最是让人温馨,因为这是当初小家伙挑选的颜色,东一抹,西一抹,小人儿只求单件好看,哪里顾得上整体色调。
    一念至此,薛向又想起了远方的三个弟妹。说起来,外人眼里,他们薛家门第高达,繁华尊贵,定是一等一的幸福人家,羡煞世人,可薛向却觉得眼下的日子。远不及数年前,他带着三个弟妹逍遥四九城来得快活。而今,先不谈他自己整日里俗事缠身,往来应酬,还要勾心斗角,巩固权位,更少不了的是,得时时小心,步步在意,提防外面随时射来的毒枪暗箭;单是原本团聚的四兄妹。忽而一分为三,天南海北,各隔天涯,薛向便觉浮生造化,弄人无情。好在他也知道,人生存世,有得必有失,只是在他看来。这亲情远重富贵,这失却又是大于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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