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两大强敌,只须轻轻合力,让他薛某人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不入地委会,他薛某人在德江政治版图中,永远都是小菜一盘。
    而要在德江往上冲,眼下荆棘遍地的云锦新区,则是最好的跳板。
    因为,在官场上要往上走,最缺不得的就是上司的赏识,而他薛老三在地委的顶头上司周道虔,孔凡高,是他的死仇,而省委的顶头上司蔡行天为人如何,不过是耳闻,可他和蔡家衙内势同水火,指望蔡书记青眼相加,怕是做梦。
    省委,地委的顶头上司,都得罪完了,薛老三这个官儿想往上走,自是千难万难!
    唯一的途径,便是将云锦新区整治得大放异彩,就像彼时的靠山屯,萧山那般,到了光华骤放之时,谁还能挡住他薛某人向上的通道。
    可眼下,新区草创,连搭架子都困难,距离成功,几乎难以计数。
    更让薛老三挠头的是,云锦新区实在是条件艰苦,近乎一无所有,且最糟糕的是,在靠山屯,萧山取得成功的手段,在此处都无法复制。
    到如今,几乎想破头颅,也不过是想到了个置办“蜀香王”火锅料工厂的主意。
    一个工厂,要出成绩,要达到辉煌,恐怕也得数年之功,薛老三安能在云锦困顿数载。
    况且,薛老三清楚,作为高级干部,越往上走,支撑仕途之路的,除了政绩,便是立场,也就是站队的艺术。
    而再往上走,也就是接近绝巅处,政绩的砝码就不再那么沉重,重要的便是主政思路和主政理念。
    时至今日,他薛老三自问尚未形成独特的主政思路和理念,如果非要说有,也只是笼统的利国利民说,非要细化的话,也就是那条遭萧山施行,而在全国各地饱受非议的“免除农业税和免费教育”。
    而主政云锦,薛老三何尝没有将这条细则化用的想法,奈何云锦的实际条件,距离达到这步,还太遥远,几乎看不到边儿。
    想想这如山一般沉重的困难,如云般难以够到的目标,薛老三不禁有些气馁。
    正沉闷间,不远处忽然传来“驾,驾”的驱赶牲口的声音。
    循声看去,西北方向,二三十米开外的枯草衰黄的荒地里,一位老农戴着草帽,轻轻扬着鞭子,驱驰着一头黑牛,耕犁着土地。
    喊声苍劲,别有韵味,皮鞭甩地啪啪作响,却不曾有一下落在那黑牛的背脊上,而那黑牛速度更是不慢,转瞬就犁出好几米去。
    募地,薛老三心头不由自主浮出一句诗来:老牛已知夕阳晚,不带扬鞭自奋蹄!
    “那后生,慢些骑,凸凸洼洼的,可不敢这样闯,瞧瞧,天那边火烧云,得很烧一阵儿,就是云彩歇了,照这架势,今晚也是大月亮,可着你赶路,急啥!”
    忽地,田间的老农对着薛老三放声疾呼。
    薛老三知晓是自己的速度太扎眼,引得这好心的老农出言劝阻。
    眼见着这已经到了云锦新区辖内了,他也不那么急了,思及入主云锦有日,都在操心上层建筑的事儿,还不曾真正体察过民情,借着这机会,正好了解一二。
    第二百七十五章娄山关
    当下,薛老三便调转车头,朝地头驰来。
    那老农瞧他过来,也松了犁耙,将老牛驱逐道田埂边,啃食枯草,快步迎上前来。
    到得近前,立住车,薛老三步上田埂,远远撒一支烟过去,笑道:“老伯,天色可不晚了,还加班呢,瞧着这方圆二里内,不像有人家的,您再忙活会儿,就得摸黑回家啦,啥时干不是干啊,急啥。”
    “不急,我不着急,可这地着急哇。”
    谢过薛向递来的打火机,灵巧地用火石擦着火,老农叭嗒一口,喷一口烟,赞声好烟,接道,“一看小同志就不是庄稼人,这是撂荒的地,得赶在第一场霜前补种哟,不然明年这地可就没得收,我这可是在和老天爷挣命,不急不行撒,恰好今儿天色好,若是真出了大月亮,备不住就得连夜干了,瞧,我和大黑吃的黑的都备齐了。”说着,伸手朝西边指去。
    十米开外处,生着几蓬乱茅,茅草中央立着个水缸粗细的泛青的大竹背篓,背篓里堆满了发黄稻草,稻草上顶着个军用帆布包和军用水壶。
    闻听此言,薛向肃然起敬,这才细细朝老农打量去。
    但见这老农,身材虽因年老萎缩,也还超过了一米七,足见年轻时,是个大高个儿,形容枯瘦,却不见孱弱,瘦骨嶙峋,透着精干,戴着草帽,看不见头发,一张老脸觳纹密布,深刻地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少说也有六十七八。
    就是这样一个老农,还顶着夜色,打着与天挣命的主意,薛老三真的是震撼了,思及自己方才因为暂时的困境。就起了颓废的心思,顿觉脸上发烧。
    羞到极处,心生尴尬。不由回眸西望,陡见不远处的玉女峰。翠屏山好似矗立天际,云烟蒸腾,群山莽莽,宛若汪洋,汪洋深处,火烧云也越发烧得灿炫了。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忽地,那老农竟念出一首词来,声如金石相击,一首昂扬之作,竟让这老农念出了八分神髓。更难得的是,这阕词竟是异样的合乎眼前情境,显是触景而生。
    一首词念罢,那老农用力吸一口,最后半寸烟柱彻底燃尽。将烟蒂弹回田间,吐出烟雾,叹声道:“小同志,这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儿,凡事往开了想,须知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下薛老三真的震惊了,乡间老农会触景生词,察言观色,洞彻人心的本领,竟也如此了得,显非一般农夫。
    瞧出薛向眉宇间的惊诧,那老农笑道:“见笑了,我可不是什么文化人,也就能背几首主席的诗词,其他的什么文章,我连看都费劲儿,至于你的心思,都挂脸上了嘛,老远就瞧见眉间的死疙瘩了撒,山路上车子骑得快飞起来喽,哪个都晓得你烦闷缠身,我选了主席这首《娄山关》,就是让你学学伟人胸怀,朗格能一根筋通道底,这世界上就没得绝路嘛!”
    “谢谢,谢谢老伯!”
    薛老三这两句谢谢,发自肺腑,对他这种人来说,难住他的往往不是困难,而是自己本身,心若进了智障,无法堪破,势必后患无穷。
    “谢啥子嘛,天不早喽,我还得跟老天爷拼命,你也早点儿赶路,骑慢点儿,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你要是在路上栽个跟头,前面再快的速度,都白费了撒!”
    啰嗦一句,那老汉再不多话,佝偻了腰,自顾自朝那在田边啃食枯草的老牛行去。
    薛老三心生敬意,却不好言语,伸手掏出钱包,想想又塞回兜里,复掏出那半包烟,轻轻一抛,烟盒准而又准地钻进了军用挎包的侧袋里。
    翻身上车,薛老三果然不再加速,直到再瞧不见那老农的身影,薛老三脚下才复发力,顿时,自行车便如离弦的箭矢,飞射而去。
    方瞧见最南端的云锦湖,薛老三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三三两两的农夫农妇,或扛了锄头,或拎了镰刀,或扬着铁锹,朝西边急行,那处正是新区管委会所在地。
    “坏了!”
    见了这般光景,薛老三心头立时一掉,暗忖,定是结账时,出了篓子。
    “可按道理讲,以粮油代钱钞,完全行得通,自己可是吩咐戴裕彬空出了溢价!”
    薛老三心里想不通,脚下却再度加速。
    骑出没两里路,又是一道岔口,那处薛老三来过,正是通向拐子李村的,但见三三两两的农人,各自端着饭碗,饭瓢,有自己吃的,有搭了毛巾保温的,急步朝西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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