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床的家属呢?45床苏醒过来了。”
    人算不如天算。
    五个小时后,季代善的美梦就在护士小姐的宣告中彻底破灭,成为万钧唯一继承人的希望碎得连渣渣也没留下。
    获得医生的许可之后,季恒和王宇峰换了衣服和鞋,戴上帽子和口罩,进入了重症监护室,江筱叶和斯蒂夫留守在外面,而季代善则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浓浓的药水味扑鼻而来,各种不知名的仪器,笨重的氧气瓶,输液的吊瓶,昏迷或不醒的患者,来来回回忙碌的医护人员,这里好像一个微型的战场,所有不甘的灵魂正对脆弱的生命发起由衷的挑战。
    对于季恒而言,这种场景无比的陌生,因为在经过长久的分离之后,他再次见到的母亲不过是墓碑上的照片而已。他心情复杂的走到季代钧身边,看着这个身上有细细的电线连着床头的仪器,手指上夹着心电监护的夹子,鼻腔里插着氧气管的男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昨天,这个男人还意气风发,颐指气使,仿佛正值壮年,一夜之间却成了苍白孱弱,呼吸都不能自主的病人。
    从出生以来,季恒从来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自己的父亲,没有了用发胶固定的大背头,原来染过的黑发里面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一身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再没有往日西装毕挺时的风采。
    心痛难受吗?
    还是漠然如故?
    季恒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这么俯身看着自己的父亲,直到季代钧慢慢睁开眼,淡紫色的嘴唇发出翕动声。
    “爸,我是季恒。”
    “王……宇……峰。”季代钧微微颤颤的抬起手指。
    “是,董事长。”
    “你……先出去吧。”
    “好的,好的,董事长。”王宇峰心领神会,立刻转身离去。
    季代钧见王宇峰一走,便低声问道:“季代善是不是来过了?”
    “是的。”
    季代钧勉强提起唇角,面露冷笑:“不知悔改的家伙,又以为机会来了,我还没死呢。”
    “他已经离开了。”
    “呵呵……那是自然的,只要我活一天,你叔叔不足为惧,只是我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公司的事都要靠你了。”
    “好的,父亲。”季恒在答应的同时,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可悲,这大概是有生以来他们这对父子最和平的一次对话了。
    “如果……董事们询问我的病情,不论真相如何,你都要给他们一种我很快就会康复的感觉。”季代钧眯着眼,停顿了片刻,刚刚的几句话让他差点累得喘不过气起来,“尽快把秦青找回来,内宅的事交给她来打理,还有——给我打一笔钱到柳菲的账户,具体的数目和账户号码张管家会给你,见到钱她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知道了。”
    “你要……牢牢记住,我不在万钧的这段时间,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能排除的尽量排除掉,不能排除的最好不要招惹,以静制动,听懂了吗?”
    “明白了。”
    “你出去吧,把王宇峰叫进来。”
    “好的,父亲。”
    季恒转身走出icu,脑子里飞快的把季代钧的吩咐细细过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他父亲不光要和柳菲分手,还将“林黛”归置在不安定的因素之列,这个久经商场的男人在病危的时刻,思维竟如此的清晰,看来不止一次在脑子里预演过这种情况吧。
    “季叔叔怎么样了?”江筱叶抱着小狗崽,关切地问道。
    “醒了,不过血压和心率尚未稳定。”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等王宇峰出来再说吧。”
    五分钟后,王宇峰神色平静的从icu走了出来,看来季代钧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季董,董事长嘱咐您每天准时去公司,一切如常,秦夫人和柳菲小姐方面,也由您出面斡旋。”
    “明白了,白脸黑脸都由我来,是吧?”
    “呵呵,季董说笑了,董事长交待的事,我只能转告,无权发表任何意见和建议。”
    季恒看了看手表,将近十点钟,除了斯蒂夫之外,他和江筱叶两人都没吃过早餐,可谁也不想动塑料袋里的东西。
    “好的,王助理,我爸就拜托你了。”
    “季董,请您稍等片刻,张汉先生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会陪您一起去公司。”
    季恒沉默了片刻,浅浅勾起唇角:“抱歉,我希望有和未婚妻独处的时间。”
    “请您放心,我是开自己的车过来的。”
    看来,即使在养病期间,季代钧并未有任何放权和移交的意思,只是给了季恒代替自己做事的权利,附加一个起监控作用的王宇峰步步紧跟。
    从医院走出来,季恒看了看身后的“尾巴”,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要不要甩开他?”江筱叶从反光镜中看了一眼紧跟在后面的奥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季恒淡淡说道,一面开车,一面开了外放,“只有找到秦青,才能转移他的部分视线。”
    “听说她不肯接电话?”
    “不接王宇峰的电话是一定的,但不会不接我的电话,找到她应该用不了太久,名利于她而言比空气还要重要。不过——你最近对我越发关心了。”季恒略带戏谑的看了江筱叶一眼,“刚刚在医院的那一幕,让我过目难忘。”
    江筱叶搓了搓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正打算反驳,女人沙哑的嗓音乍然响起:
    “喂,季恒。”
    “秦女士,我爸住院了,六院三病区,希望你能立刻赶过来。”
    手机那头静了五秒钟,继而问道:
    “他怎么了?”
    “或许你比我更清楚吧?医生说不是第一次发作了,只是这一次比较严重。”
    秦青叹了口气:
    “明明老了,偏偏以为自己还行得很,我只不过和他吵了一架而已,这就住院了。”
    “为了柳菲吵架?”
    “不然还能为什么?”
    “我爸吩咐我叫你回来,并给柳菲的账户打一笔钱,你应该明白他的意思,这样的机会不多,希望你不要迟疑,免得让人钻了空子。”
    “但愿他就此收心,不要故态复萌。”秦青淡淡道,“其实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不管再怎么闹腾,跟着他这么多年了,终究还是我向他妥协。”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了,经不住闹腾了,好好照顾他吧。”
    季恒切断了通话,转头看向江筱叶:“想甩掉后面的尾巴吗?”
    “甩呀,干吗不甩?甩不了一世,至少也甩得了一时。”
    “最近这两日,气势大增啊。”季恒挪揄的笑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呗。”
    季恒禁不住无声地笑了。
    过了十字路口,季恒突然加速,七拐八弯的很快便将王宇峰和他的奥迪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第34章 不安定因素
    天空很蓝,心情很远。
    身后没了盯梢的王宇峰,江筱叶像个逃学成功的孩子般骤然放松了心情。
    “季恒,这条路……对吗?”
    开了一段,江筱叶才发现他们走的是与万钧集团相反的方向。
    “不然怎么甩了王宇峰?”季恒勾了勾唇角,脸上却并无笑意,“只是一点点小小的警示而已,让他明白,别以为仗着我爸的信任就能挟制我。”
    “哦,他应该已经回到万钧了,我们去哪里?”
    “转一圈,吃了饭再回去。”
    “你有钱吗?”江筱叶看了看季恒的上衣口袋,那是他习惯性放钱包的地方。
    季恒瞪了女人一眼:“我又没说吃大餐。”
    “你啥时候发工资啊?”江筱叶两眼放光贼兮兮的问道。
    “明天吧。”
    “啊啊啊!江筱叶懊恼得就差顿足捶胸了,“真是太不巧了!!!”
    “算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今天就算是预支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江筱叶的心情从谷底登上了高峰,成天惦记着开源节流的季恒既然答应花钱,说明万钧给的薪水还是很丰厚的,既然发工资之前还有钱吃大餐,那就不用成天发愁别墅租不出去了。
    车子刚滑进闹哄哄的宁川路,江筱叶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这是周波给她新买的手机,手机背面贴着狗狗憨笑的贴纸,季恒嫌它的外壳太过幼稚,哪怕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也不肯拿来救急。
    “季恒他爸怎么样了?”周波的嗓音听起来很随意,却透着隐隐的关注。
    “已经醒了,不过情况还没有稳定。”江筱叶看了季恒一眼,“我和季恒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你可以直接问他。”
    “让他打我的手机。”季恒淡淡说道。
    “好的,让季恒给你回电。”江筱叶做了个鬼脸,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拘泥小节。
    季恒一打开外放,周波的控诉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狭小的车厢顿时热闹非凡,男人虽然皱着眉,倒也难得耐心的一一回答。
    “一大清早的人就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叫醒我,就留了张纸条,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
    “sorry。”
    “到了医院也不打电话给我,害得我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是我爸住院,你瞎操什么心?”
    “怎么能不操心?人家不是怕你老爹突遭不测,没能留下只言片语,然后你被小人算计,奸人谋害,被迫下野;或者奸人们趁你不备,把兔子掠走,然后藏起来作为威胁你的筹码;又或者你爸老糊涂又犯了,把全部身家都留给了柳菲和你叔叔,身边没个帮你的人,你可怎么办呢?!”
    季恒无语。
    “喂,季恒,怎么不说话,你爸真的好些了?”
    “能清醒过来应该说是好多了,别胡思乱想,你的智商都留在黄金八点档的狗血豪门剧里了吗?”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没事就好,没事的感觉真好。还有,我家斯蒂夫,今天乖不乖啊?”
    “汪汪。”大概是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和自己的名字,小狗崽东张张西望望,兴奋的摇着尾巴,四下寻找周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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