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昌走后,冯勉进来服侍,因谈及双澄,冯勉便说她早已独自回去。照理说这也没什么不妥,她本就不是他的下属更不是他的宫女,要走之前也不必循例来辞别。何况外面本就寒冷,之前也是他自己叫双澄早些回去的。
    可不知为何,待等冯勉走后,屋内也灭了灯,九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眼前晃动的还是之前她在床前的身影。板着脸装作严肃的样子,赌气翘起嘴的神情,挥着小拳头妄想吓唬他的动作,清晰无比地存留于脑海中。
    脚踝上药膏的味道馥郁萦绕,带着微凉的清苦。他闭上双眼,心都无法安宁。
    ******
    天还未大亮,双澄便被窗外的喧闹声惊醒。昨夜本就睡得甚晚,此时迷迷糊糊坐起来,视线还是朦胧的。才披上外衣,就听外面有人喊道:“速去禀告殿下!”
    她陡然一震,急忙系上衣扣跳下床,连靴子都是趿拉着就奔出门去。
    数名禁卫正从小院门前跑过,她悄悄跟随其后。到了九郎住处,那几名禁卫在门外急切道:“殿下,亳州步兵副指挥祝勤已经在牢里自缢了!”
    屋内先是片刻寂静,不久便开了门。双澄躲在院门外,见九郎撑着拐,由冯勉搀扶着站在门内。薄薄阳光照在他的玄黑锦袍上,泛出清冷的光。
    “去大牢。”他向冯勉低声说。
    “九哥,你的脚都伤成那样了,还怎么能走过去?”冯勉急忙叫过侍立于长廊下的小黄门,差他们去抬轿子来。九郎却等不及,用受伤的右足踮着便往台阶下走。冯勉劝他也无用,只能叹着气紧搀着他,一步也不敢大意。
    他行至院门口,瞥见躲在一边的双澄,只侧了侧脸:“跟我走。”
    她颇觉尴尬地跟着他走了一程,小黄门们已抬着轿子飞奔而来。九郎上了轿,冯勉才想将帘子放下,他却看着双澄,朝里做了个手势。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道原先在马车上还可以两人各坐一边,他现在不会是……
    “进轿子来。”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九郎竟果然开了口。
    “你……”她涨得满脸绯红,压低声音急切道,“那么挤,干什么叫我上去,坐都没地方坐!”
    “你也可以蹲着。”他一手打起轿帘,一手撑在门边,态度竟如此坚决。
    双澄在心里直骂,他却沉着脸道:“快些,有事跟你说。”
    她咬咬牙钻进了轿子,九郎才将轿帘放下,冯勉已不失时机地喊了一声“起轿”。小黄门们抬起轿子迈步就走,双澄脚下打晃,急忙扑身抓住窗帘,倒是离九郎近在咫尺。
    他抬头,正对上她晶莹的眼眸,不经意间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可也只是侧过脸,低声道:“找个地方坐一坐,很快就放你下去的。”
    她“唔”了一声,往四下里寻了寻,紧挨着他的腿坐在了板上。
    “什么事?说吧。”双澄抱着膝,扬起脸道。
    ******
    这一乘轿子行至亳州大牢,杨知州等官员已是诚惶诚恐地在门前迎候,九郎径直去了关押祝勤的牢房。孙寿明早已在里面派人检查,元昌守在牢门外,见了九郎,便朝他递了个眼色。
    墙角躺着一人,面上覆着白布,看衣着便是祝勤。九郎示意禁卫取走了那白布,祝勤五官扭曲,脸色近乎紫色,颈下一道勒痕十分明显。
    “何时发现的?”他侧身问身后狱卒。
    狱卒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卯时刚过,小人还来巡视过一次,见他坐在墙角不知在想着什么,还警告他别耍什么花招。可等到卯时三刻,小人再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吊死在牢门里了。”
    “没用的东西!那么大的活人吊死难道没一点动静?!”孙寿明狠狠踢了他一脚,随即躬身朝斜侧一指,“郡王,此处污秽难当,咱们还是借步说话。”
    九郎望了元昌一眼,元昌领会其意,带着众禁卫守在牢房门前。九郎这才与孙寿明沿着原路到了狱卒休息的地方,冯勉退出门去,双澄也想走,却被九郎叫住。
    “这位是?”孙寿明昨夜就注意到了双澄,看“他”虽穿着男装,但眉眼与身姿俱不似男子,只是现在才有机会问及。
    九郎淡淡道:“端王手下的人,唤作双澄。五哥不放心我离京,便派了个心腹来保护。其实那么些禁卫在旁,我又会有何危险?”
    “那是自然,神卫军身手非凡,岂是寻常人能比?”孙寿明拱手笑了笑,很快又愤愤道,“不过谁能想到亳州竟出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畜生!非但敢抢夺朔方丹参,更欲追杀郡王手下,臣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想都想不到!现在祝勤畏罪自杀,就剩了孔盛,臣一定亲自押解他进京,再不会出任何岔子。”
    九郎颔首:“那就有劳孙都监,不过之前我这随从救下田家母子时,那田老太太曾说田进德给过家里一张银票……”
    “银票?”孙寿明抬了抬眉,“昨夜她确实交上了一张银票,臣审问过祝勤,这银票是他给孔盛的,叫其去收罗几个江湖人出面抢夺丹参,免得动用士卒暴露身份。”
    “所以说,这银票也是件重要证物。如今祝勤已死,孔盛现在虽然承认了自己做下的事,但难保他进京后不会反口推翻自己的供词,到时候却又是麻烦。”九郎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昨夜杨知州等人都在近旁,我无暇告知于你,田母当时本将银票交出,但追兵忽至,双澄在匆忙间又将银票塞回给田母。不过当时她手上带伤,自己却没察觉,等到后来才想起来,那张银票的背后应该也沾上了她的血迹。”
    孙寿明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好似眼里弄进了沙子:“郡王为何特意说这个?”
    “无他,只是告诉孙都监一声,那银票既已在无意间有了印记,都监更要小心保管,到时候呈给刑部作为证据。”九郎转而又向双澄道,“我想看看那银票,你现在就护送孙都监回府衙去取过来。”
    “这!”孙寿明黝黑的脸庞忽而一涨,不过很快便起身抱拳,“既然郡王要亲自看一眼,那臣取来便是。”
    双澄紧随其后而出,临拐弯前,侧过脸朝九郎望了一下,眸子晶莹,唇角微微一扬。
    第二十七章 淮南宗室玉生光
    回亳州府衙的路上,双澄始终不离孙寿明左右。待等回到府衙库房,孙寿明叫来掾吏打开铁锁,双澄在背后道:“都监其实只要差个人进去取出来就行,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孙寿明正色道:“此等重要物件,怎么能叫手下去拿?”说罢,推开大门便走了进去。
    她抿唇笑了笑,抱着双臂倚在廊柱边。
    庭院寂静,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孙寿明出来,皱皱眉头正想敲门,那大门却从里面打开,孙寿明拿着个黑漆木盒站在门内。
    “都监莫非昨夜放错了地方,怎找了许久?”她试探着看看他手中的盒子,脸上带着笑道。
    孙寿明冷睨她一眼,“本官自然还要仔细核查一番!”说罢,一振袍袖,大步生风地行去。
    两人出府后又赶往大牢方向,双澄寸步不离,孙寿明却似是有意放慢了行速,脸上神色亦阴晴不定。回到那间小室时,九郎正端着茶在饮,似乎并不着急。
    “郡王请过目。”孙寿明躬身送上了那个盒子。九郎打开盒盖,一张簇新的银票静静置于其中。
    他轻轻拈起,端详了一番正面的票号与划押,又翻转过来。背后靠右的地方果然有个极浅的血红指印,但纹印模糊不清,像是拖曳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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