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桦的胖脸抽搐了几下,急忙撩衣跪下,叩头道:“臣适才在屋中喝了点酒,酒劲上来了昏头乱说,还望九殿下宽恕!”
    “喝酒?”九郎挑眉,“你可还知道我们此行是来替嬢嬢祈福消除病患的?道长们修身养性之地,怎容你酗酒撒疯?!”
    钱桦伏在地上哀声道:“臣一时糊涂,请九殿下饶臣这一次,臣以后定会肝脑涂地为九殿下效力!”
    九郎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不过是失势的皇子,怎敢劳烦殿头为我效力?殿头既然想饮酒,那就请回宫去喝个痛快,不必跟着我在此度日如年了!”说罢,转身便走。
    正巧冯勉领着两名小黄门朝这边而来,远远望见了便急忙迎上。九郎还未等他开口,便寒声道:“明日一早就给钱桦备好马匹,叫元昌派人押着他即日回汴梁!”
    钱桦心知被赶回汴梁后定要遭到太后惩治,急得在后面连声哀求。冯勉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九郎如此愠怒,也不敢多问,只一味低腰护着他往回走。
    那钱桦既不敢追来,又不敢走开,只能跪在长廊重重磕头。李善抱着食盒爬起来,一溜烟赶到九郎身后,讨好地道:“九殿下,这粥菜奴婢现在就给双澄送去。”
    “重新换!被人乱喷了一气还吃得下去?”九郎斥了一句,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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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勉陪着九郎回到清澜小筑,关上门后才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九郎只简略说了几句,冯勉摇了摇头,叹道:“他在宫中就是这样,九哥也不是不知。”
    “那就别再留在我身边,本就是嬢嬢要派他跟着,如今趁早回去,免得再看着生厌。”九郎冷声说罢,又道,“差人去跟双澄说一下,她还不知我已经回到这里……还有,被钱桦一闹,连她的晚饭都耽搁了。”
    冯勉躬身道:“臣马上亲自去传话,晚饭应该很快就会重新做好。”
    九郎点了点头,冯勉却又踌躇着不走。九郎看看他,扬眉道:“你有话要说?”
    “臣知道九哥平素很少跟内侍们生气,这次钱桦是真的胆大包天,才触怒了九哥。”冯勉放低了声音,眉目也沉静,“但九哥如果将他赶回汴梁,只怕会不好……”
    九郎微微蹙了蹙眉,冯勉打量着他的神情,继续道:“他被撵回去虽然丢了脸,太后和官家也必定会问起原因。但钱桦到时候会怎么说?就算他肯承认自己以下犯上的事情,却也会说起双澄。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双澄是女儿家,他那张嘴惯于加油添醋,倘若将双澄与九哥的关系说得难听了,太后与官家岂不是要动怒?”
    “这祈福队伍中众人天天跟在我身边,我又能与双澄怎样?”九郎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冯勉道:“可钱桦若是先回宫乱说一通,九哥您又不能当面与他对质,待等您祈福完毕回去解释,只怕为时已晚了。”
    九郎凝望着窗棂,过了片刻,才道:“明日早晨带他来见我。”
    冯勉知道九郎已然改变了主意,便微笑着应承而去。屋内静谧安然,几案上篆烟袅袅,窗纸间梅影横斜,然而九郎却心绪复杂起来。
    从昨夜在映月井边与双澄相认却又不欢而散,到今日身在大殿心却煎熬,再至去她那小屋被她一通发泄,这短短一天一夜,就好似过了几月几年,直到现在独自回到住处,才觉得恍如一梦。
    他一路带着她来到太清宫,究竟是为的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清。
    若说是不甘心就此被遗忘,或是不想承认当初她离去的原因,那么现今双澄已经说的明白,按说应该是心有释然,一切归于宁静。可偏偏不,知道她因为昨夜坐在寒风中哭泣而冻得病了,他便觉得心头沉重。
    这种压抑之感,远比昨夜在远处看到她默默流泪还要难受。
    因此即便是去了小屋,她连踢带撞地折腾他,他都默默受着。反倒是那样,还觉着无形的窒碍似乎渐渐消解,这奇怪的感觉,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随手取过笔墨,想写些什么,可毫尖才一触及宣纸,却又无从下笔。
    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当年她托着小小的脸庞,趴在这窗口朝他笑。“阿容,你教我写字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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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清早,冯勉便带着钱桦来见九郎。经过了一夜的苦熬,钱桦已然消减了以前的傲气,耷拉着眉毛,苦着脸朝着九郎连连叩首:“九哥,您要真是将奴婢半道赶回汴梁,那奴婢可就是等死了!奴婢昨夜真是被酒气撞晕了头脑,才会满口胡言乱语,九哥素来宽宏大量,您轻轻一抬手,便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九郎坐在椅子上冷眼觑着他,冯勉在一旁幽幽道:“钱殿头,你在宝慈宫中待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太后最疼爱九哥?昨天你说的那一番话要是让太后听闻了,别说你这殿头的位子,就连这条命能不能苟存,还是得看太后的心情呢!”
    “奴婢从今天起定会死心塌地为九哥效劳!这张臭嘴要是还乱说,九哥就割了奴婢的舌头去!”钱桦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狠狠几个巴掌,打得脸都肿了起来。
    九郎冷冷道:“我倒是不需要你效劳,念在你平日侍奉太后细致,我今日暂且不撵你回去。但有一点你须得记住,双澄此行是身负要务,否则我也不会将她带来鹿邑。我从离开汴梁至今,恪守为嬢嬢祈福的清规,从无半点轻慢之心,你若是再敢妄自揣度,休怪我翻脸无情!”
    钱桦忙不迭磕头答谢:“奴婢就算忘记自己姓什么,也绝不会忘记九哥的叮咛!双澄一看就是个规矩人,又是端王派来保护九哥的,奴婢哪敢再有什么非分的揣度?”
    九郎不愿再听下去,挥手便让冯勉将他带出屋子。此后栖云真人的弟子又来请他去太极殿上香,他便随之而去。
    这第二日的打醮虽比首日要来得简单一些,但该有的规矩是一项都不少。道场上真人身着道袍依旧做法,殿内九郎还得依照时辰叩拜进香,整整一天下来,耳畔回响的全是吟经钟鼓之声。
    日落时分仪式结束,栖云真人邀请他去偏殿饮茶,九郎婉言推谢。冯勉亦赔笑道:“九哥在大殿待了一天,着实有些疲惫。”
    栖云真人抚须笑道:“广宁王若是禁受不了,明日可请人代替前来上香。”
    九郎却道:“此事马虎不得,我也并非弱不禁风,真人明日尽管照例进行。”
    真人颔首离去,冯勉等人陪着九郎慢慢往太极殿后方走。九郎此次住的还是昔日他独居的清澜小筑,正位于太清宫最西端,再往外便是围墙。他沿着太极殿后的石径走了一程,眼看要转过月洞门朝西而去,不由放慢了脚步。那道月洞门之后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便是双澄的住所了。
    昨日他得知双澄病倒,没多想什么,径直就去了小院。但经由钱桦那件事后,如今却有所踟蹰。
    “九哥?”冯勉在身侧小声提醒,九郎这才一省,抬头间竟已不觉到了月洞门前。他回头望了望,身后众内侍低头紧随,没人敢多看一眼。冯勉用试探的目光望着他,他却转过了身子,重新走向原来的路。
    直至回到清澜小筑,他才低声嘱咐冯勉:“你替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不适的话,要尽快来告诉我。”
    “中午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比昨天要好一些了。”冯勉恭顺道,“九哥是怕人闲言碎语,所以不再亲自去那小院了?”
    九郎以手支额,缓缓道:“此处不比其他地方,本就是戒律森严的道观,我们又是为嬢嬢打太平醮而来。钱桦虽不敢再造次,但我也不能让别人背地里诋毁双澄。”
    “双澄应该会明白。”冯勉说了一句,便躬身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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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初降时,双澄披着袄子坐在床上发怔。听得外面脚步声一响,便不由自主地望向房门。可见到是冯勉探身进来,只好尴尬地向他问好。
    “看看这些菜可合口味?”冯勉笑盈盈地将食盒打开。双澄道:“我不挑嘴,就是先前病了才吃不下东西。不过今天已经不再发热了。”
    “那就好。”他频频点头,又端出一小盏青瓷碗,“这是太清宫厨子最拿手的素食馄饨,九哥说不知你爱不爱吃,就让我先端些来给你尝尝。”
    碗盖边有一小缕缝隙,霭霭热气从中飘起,送来阵阵清香。双澄直愣愣看着那碗,心中更是愁绪万千,可又不想显露在外,便微笑着抬头道:“多谢啦,我闻着这味道就香。”
    第三十三章 缱绻温情一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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