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太后没有说话,只是扬着眉睨着他。钱桦被这目光刺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前道:“娘娘可还记得前些天您问起那根乌木杖的事情,九殿下说是有个小娘子在路上捡到后专程送到了汴梁?”
    “自然记得。”潘太后顿了顿,沉声道,“他不是说端王见那娘子身手不错,就留在了府中吗?老身还叫他转告端王,这样的草莽女子不可亲近,趁早打发出去才是。你为何又说起此事?”
    钱桦见时机已到,横一横心,咬牙切齿道:“娘娘你被骗了!其实根本不是端王有心将那小娘子留下,而是九哥看中了她,这才将她安置在端王府中。奴婢大胆揣测,这一回九殿下借着去吴国公主府做客的机会,便又去看望那个小娘子了!”
    潘太后一听此话又惊又气。惊的是九哥从来不近女色,怎会莫名其妙看上了一个民间女子,气的是如果真像钱桦所言,九哥居然还欺瞒于她,全然不像以往那样恭顺听话了!
    纵然如此,她还是寒声斥责钱桦。“休要满口胡言!九哥何等尊贵,怎么会被个寻常的民女迷住了心窍?!”
    “奴婢有多大胆子敢诋毁九殿下?”钱桦含恨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当时九殿下奉命前往鹿邑太清宫替您祈福,却也将那小娘子一路带在身边,称得上万般宠爱。此事不仅奴婢知晓,所有前去太清宫的内侍禁卫都看在眼里,只是碍于九哥的面子不敢劝阻!奴婢后来实在看不过去,与凝和宫的李善说了几句,想叫他劝劝九哥。岂料正好被九哥听到,反将奴婢狠狠责骂一顿,还想将奴婢赶回汴梁。奴婢不敢得罪九哥,只能隐忍不说。可现在他回了大内却还念念不忘那个小娘子,听说前日还因为指婚之事与官家发生口角。奴婢想着到此时再不说出,只怕娘娘被瞒得更久,事情就更是严重了!”
    这一番话直将潘太后气得浑身发冷,她万万没想到九郎竟借着替她打醮祈福的机会与民女在外私会,这非但是对神灵的不敬,更是对她的莫大欺骗!
    “去……去将九郎叫来!”她跌坐在椅中,脸色发白。
    钱桦应了一声,却又踟蹰不走。潘太后怒道:“为何还不前去?”
    他躬身道:“娘娘若是要想弄个明白,不如将那个小娘子也抓来,这样九哥就算不愿承认,也没法掩饰了。”
    潘太后攥着手中珠串,咬牙道:“她现在还藏在端王府里?可恨这五郎也与他们串通一气,竟帮着私藏祸害!钱桦,那女子你是见过的,就由你去将她抓出。大内之中容不得她这种草莽江湖之辈踏足,老身这就摆驾行苑金明池,你将她带到之后不要声张,亦不准旁人在九郎面前泄露消息。待老身好好审一审那女子,看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谨遵懿旨!”钱桦抑制不住心头激动,深深一揖后随即快步而去。
    ******
    城北的长柳街尽头有独门独户的宅院,地方不算大,但周围清净雅致,听不到市集喧哗。这院子本是朝中官员私宅,后来主人离京全家搬走,便一直空置了下来。
    九郎向冯勉说起要替双澄另寻住处后,几天的时间内,冯勉就通过各种关系买到了这座宅院,并安排了一名可靠的使女留在此处。双澄本不习惯被人服侍,但想着独自住在这院子里也很是孤单,便将那唤作蕙儿的使女留下做伴。
    眼下蕙儿在院中侍弄花木,双澄便托着腮坐在阶前。本应是主仆有别,可还没过多久,双澄便与她交谈甚欢,还问起了她的籍贯。
    “我是犯官之后,早已忘了自己的籍贯,连原来的名字也没多少印象了。”蕙儿恭敬答道。
    双澄纳闷道:“犯官之后?就是你的祖辈父辈做了错事被抓,随后家人也被充作了奴役吗?那我怎么看你也不显得愁苦?”
    蕙儿微笑道:“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与父母分散,现在虽然只是个使女,可比起那些被收入乐籍成为歌姬的姊妹来,已算是幸运,又有什么可苦闷的呢?”
    她说罢,又安安静静地去修整花枝,双澄看着她的背影,却始终不能理解。在她想来,如果是自己也由官宦人家后代沦落为仆役使女,那必定是痛不欲生,甚至还会激烈抗争,又怎会安然度日,再无埋怨?
    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她便回到房中收拾床褥。那个妆奁盒就放在枕边,双澄坐在床沿又将盒子打开,见其中空空荡荡,不由想将九郎送给她的那个双燕荷包放进去。谁料找遍全身也没了荷包的踪影,双澄吓了一跳,仔细回忆之后,才猛然记起。
    原来今日冯勉到王府找她的之前,她刚在房中换了衣裳,当时便将荷包放在了床上。后来见到冯勉惊喜交加,便急急忙忙跟着出了王府,直至与九郎卿卿我我之际都未曾想到这一细节。
    双澄心急如焚,自己的其他东西若是丢了也就罢了,可这个荷包不仅是九郎送的,而且还是吴国公主亲手绣成。冯勉与九郎已经离去,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来,那荷包万一被别人捡去岂不容易坏事?!
    想到此,她匆忙奔出了房间。蕙儿见她如此紧张,连忙上前问道:“娘子要做什么去?”
    “我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原来的住所,现在要去找回。”
    “这……”蕙儿为难道,“但是之前那位胖胖的大官人说过,没有紧要的事就请娘子待在院中,不要随意外出。娘子的东西落在了哪里?我去帮你取回就是。”
    双澄一愣,来到这儿之前,冯勉曾叮嘱她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故此她也未曾说起自己原先住在端王府。而且就算她告诉蕙儿荷包落在了哪里,端王府的人从未见过这使女,又怎会将东西交给她带走?
    她下了决心,道:“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一次,反正就在内城,来回也不会太久。”说罢,整束了衣裳,便匆匆开门离去。
    第五十一章 三月金明池上水
    端王府的平静已被突如其来的禁军打破。
    因端王还未回到汴梁,留在王府的几名属官听闻太后宫中的殿头钱桦到来,便急忙迎候至大厅。钱桦已换上了崭新的内侍服,但脸上淤青伤痕仍很明显,门牙也断了半截,却还板着脸故作严厉。
    “不知钱殿头到访,下官有失远迎。”属官们虽然官阶不算低,但见了钱桦也只能以礼相待。钱桦拱了拱手,严肃道:“听说端王府中留住了不明来历的江湖女贼,太后十分担忧,因此派我前来传话。请诸位大人将那匪徒交出,我也好速速回去复命。”
    属官们面面相觑,一人上前道:“王府中戒备森严,哪里会有什么女贼,更不用说是留住在此了。太后住在深宫,莫不是听信了歹人的谣言,才派殿头过来查看?”
    钱桦冷哼一声:“黄大人不必掩饰,太后娘娘要是不清楚其中真意,就不会派我过来了。端王现在不在府中,你们要是还不将那个女子交出,一旦太后动怒,谁能担当得起?”
    朝中文官武将多数都看不起这些仗势骄矜的内侍,再者那几名属官知晓双澄已被接走,因此心中有底,态度越加坚决起来。“正因端王不在府中,我等才更要谨慎从事,请问钱殿头带着禁军前来,莫非是要查抄端王府邸?端王到底犯了何罪,竟要被如此严治?若真是那样,还请官家亲自下旨,否则的话,我等是万万不会放禁军进王府的!”
    钱桦气得七窍生烟,但端王毕竟是封了亲王的皇子,他一个内侍即便带了禁军过来,没有官家的圣旨也无法硬闯王府。可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机会,想要一举将双澄押走,并让九郎在太后面前失宠,如今被这几个属官阻挡,他又怎肯善罢甘休?
    于是他依旧严词威胁,属官们则据理力争,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在大厅门前僵持不下。
    而此时双澄刚赶回王府侧门,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她见周围没人经过,便纵身一跃翻上墙头。轻轻落地,那小院中寂静无人,房门都是半掩的。
    她溜进房间,见那个荷包果然就在床上,自己的衣物也还没有收拾掉,想来是王府中人没来得及处理。她颇觉万幸,便将荷包系在衣襟之内,又将衣物归整后打成包裹背在了肩后。
    她在房中只逗留了很短的时间便闪身而出,才想要跃出围墙,忽听不远处有人惊呼一声。双澄急忙转身,原是一名仆妇正好来此院中。以往也正是此人前来送饭打扫,故此双澄一回头,仆妇便认出了她来。
    “娘子怎么又回来了?!”仆妇一见她,便连忙将她拉到一边,“我们都以为你走了,管家还让我来打扫房间,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双澄见她神色紧张,不由问道:“难道是有什么事吗?”
    “从宫中来了个内侍,还带着一群禁卫,说是端王府中藏匿女贼,正在前厅逼着大人们将你交出!所以管家偷偷叫我过来把你的东西都藏起来,万一他们进来也找不到把柄。可你怎么说是走了结果又在这儿呀?!”
    双澄急忙道:“不碍事,我只是回来取东西,这就离开王府,你们就说从没见过我。”
    仆妇连连点头,双澄右臂一扬,腕下机括射出银线勾住墙边高树,身子一纵借势跃起,轻轻松松便翻上了围墙。此时天色渐沉,她伏在高墙上细细观察,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才翩然落地。
    此时王府正门方向隐隐传来纷杂之声,像是有人在厉声说话,她不敢在此多加停留,背着包裹匆忙朝原路返回。
    可才跑出没多远,忽听斜侧巷子里有少女惊喜道:“娘子原来到了这里!”
    她惊觉回头,蕙儿急急忙忙奔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澄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勿再开口,蕙儿还未反应过来,远处已有人尖着嗓子喊道:“那边的不就是燕双澄?!”
    双澄惊觉回头,竟见钱桦怒目以视地站在巷子那端,身后跟着一队禁卫,像是刚从王府出来。“来抓人了,快走!”双澄猛地一推蕙儿,蕙儿惊慌之中迅疾逃进斜侧小巷。钱桦带着人朝着这边冲来,双澄借着腕间银线的力量腾身纵起,眨眼间便掠上对面宅院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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