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先祖于我有恩,如今他家破人亡,我只好带进太和来,收做弟子,也算了一宗因果。只不过……他得罪的人来头有点大。”
    穆锦先笑了,直到他这样笑的时候,属于剑修的狂意才奔放出来。
    “倒是不知,如果论来头大,我太和山门八千子弟,无名峰两位大乘期老祖,整个修真界,谁还能大得过我太和派!”
    其实不怪穆锦先如此狂言,自从函古纪兽潮之后,修真界灭了魔尊进入如今的铭古纪,又经一番劫难,人间的大乘期修士已经凋零至八人,只太和派就有两人,而且其中一位还是大乘期巅峰,只这一点,以太和剑修出名的以一当十的战力,加上八千内门子弟,号称五大山门之首,足以笑傲修真界。
    如果不是那预言,四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这些门派组织联手限制太和派,导致所有弟子都不得不佩带禁魔石,太和派的弟子只怕还会更多。
    “这孩子出自魏国夏家,而夏家不知为什么被魏国供奉行夜元君盯上,灭了满门,”说到这里,穆锦先也严肃起来。毕竟行夜也是人间仅剩的大乘期修士之一,阮琉蘅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继续道,“我只救了他回来。南淮道友为了护我,恐怕给了行夜元君好处,所以他才没有继续追捕。”
    穆锦先看向夏承玄:“行夜元君虽然行事亦正亦邪,却也算我正道修士,却不知,他堂堂大乘期修士,为何偏偏针对夏家?”
    ☆、第5章 灵犀远:心结何所解
    在这种正式场合,夏承玄出奇的守规矩,他行礼禀明道:“如果我说有修士以活人祭炼法宝,两位仙师会不会相信?”
    穆锦先和阮琉蘅对视一眼。
    阮琉蘅温声说道:“你先说出来,我们才好判断。”
    “我父亲乃魏国镇北将军夏志允,近年魏楚两国争端不断,我父亲疑心此事为人蓄意挑拨,他派人顺着战场疑端查下去,发现在兵部尚书林岚的包庇下,在两军厮杀的战场上,有奇异的法宝吸取士卒的生气,我父亲趁两国君主谈判之时将此事说出,君主大赞父亲忠心,立刻斩了林岚,但战事却依旧胶着,无论楚国提出多么符合魏国利益的条件,君主却毫不动心。于是父亲继续抽丝剥茧地追查下去,查到国师府的时候,发现竟然是修真界的修士以凡人生气祭炼法宝。
    “我父亲无法容忍,去皇宫理论,却被君主污蔑为造反,趁夜杀光我夏家上下鸡犬不留。我被灵兽夏凉救出,一路逃难,在结界里被仙师找到。”
    他从灵兽袋里抱出喝完粥就一直在昏睡的小狐狸,大掌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哀声道:“夏凉是青丘灵狐,我小时候遇到它就结了生死契约,为了救我,夏凉舍了五千年修为,如今,不仅一直昏睡不醒,体型也返回幼年时期。”
    他有些伤感地垂下头。
    穆锦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魏国是行夜元君的地界,太和派实在鞭长莫及,不过我会交代亲信弟子,游经魏国时,注意当地修士的动向,如果有确凿证据,太和派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夏承玄抬头,眼睛隐隐有热泪,他跪了下来。
    “我夏承玄承蒙仙师不弃,今日拜入太和派,一定勤学苦练,一为早日为家人洗脱冤屈,一为谨遵太和弟子本分,不枉仙师救我之恩!”
    穆锦先道:“你有此上进心就好,不要辜负你师父救你的一番机缘。我会叫弟子带你去行事堂领身份牌和禁魔石,你先下去吧。”
    夏承玄拜过,跟执事弟子走了。
    阮琉蘅心中震惊,这小子唱作俱佳地嚎这么一出,要不是他在灵端峰把她气个半死,真以为他是如此谦恭良善。
    不过既已经成了她的亲传弟子,阮琉蘅也不好拆他的台。
    她还端端正正坐在蒲团上,穆锦先却来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阮琉蘅身体本能想要闪避,但意识却知道是大师兄,于是就温顺地等那温热的手掌轻轻碰触一下她的额头,一道清凉之气随着碰触进入她体内的经脉,让人心旷神怡。
    每次拍入大师兄的清神决,阮琉蘅都有一种舒服到要上瘾的感觉,她丝毫没察觉穆锦先已离得她如此近,周身都笼罩在他的男子气息中。
    “蘅儿,”他在她耳边若即若离的地方轻轻唤她,“你闭关五十年,最近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那股清凉之气柔柔进入她灵台清明,阮琉蘅有些恍惚。
    “罗刹海,太多的雾,我什么都看不清……雾里有野兽的嚎叫,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快死了,也许已经到了时间的尽头,在最黑暗的时候,终于看到师兄来救我……”阮琉蘅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十三岁前的记忆,心脏处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她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她自有记忆起,在罗刹海海岛的一个破败小渔村中醒来,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她只能哆哆嗦嗦藏在灶台边,直到误闯罗刹海秘境的穆锦先发现了她,把快饿死的她带出了罗刹海。
    当年她只有十三岁,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罗刹海是一处漂移的海域,出现地点不定,海岛据说可以通往万象。她一有机缘就去寻找,企盼得到之前的记忆,却一直不可得。
    终年被薄雾包裹的神秘罗刹海,是生养她的地方吗?为何却一个人都没有?那小渔村后面无法消散无法走入的迷雾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阮琉蘅想着想着,有些陷入迷障,目光涣散。
    穆锦先发现阮琉蘅的异常,握住她另一只手,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她的经脉,帮她疏导心神。灵力来到她的心脏处,触到了在她心脏盘踞的璇玑花,穆锦先的神情阴沉下来,看向她轻微起伏的胸口。
    “蘅儿,你在心上种了什么?”
    那璇玑花的花朵已经凋谢,但枝条上的叶子还在慢慢舔食阮琉蘅的心头血,看着极其诡异。
    阮琉蘅像是被抓包的小姑娘,咬了咬唇角,只道:“为了找那孩子,我实在没办法,你看他藏得多好,连行夜元君都找不到,我只好用了璇玑花……”
    “简直胡闹!南淮不是在你身边吗?他居然眼睁睁看着你种了璇玑花?”
    被穆锦先怒斥一声,阮琉蘅这才清醒过来,恢复了性子,扯着穆锦先的袖子安抚他道:“师兄,南淮为了不让我生心魔,自然是不能阻拦我的,何况师兄不知那行夜元君多么残忍,那夏家生生被屠了九族,我去时丹平已是满城血流成河,尽是夏家冤屈之血。不尽快找到那孩子我不放心,如果久留丹平城附近也会被行夜元君发现,我不得不用璇玑。而且……南淮道友说有方法可以解,你不要担心好不好?”
    柔声软语,娓娓动听,听在动心的人耳中如有魔力。
    穆锦先心知肚明,如果在场的人是他,恐怕也拦不住她,只好说道:“璇玑花是一种妖植,虽然它对你的身体影响不大,但经过你的心头血滋养,势必会越来越强大,你用夏家的血开启它,也必须用夏家的血封印它。好在夏承玄被你找到了,否则……”
    “师兄,我有没有说过,你唠叨的样子越来越像师父了。”
    穆锦先的身材比她高很多,即便是坐下来也比她高出一个头,阮琉蘅侧脸抬起,慢慢转向他,娇娇喜喜地一笑,还像小姑娘时一样跟他撒娇。
    穆锦先撤出灵力,放开她的手。
    “近年我四处派弟子打探罗刹海的消息,却无收获,你记忆不全,在元婴期还好说,只怕进阶到化神会有劫难。你也明白,修士修炼,炼气期是引气入体,筑基期是灵气化液,金丹期是化液为丹,元婴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乃是炼化修士的元神,你因失忆,元神缺失一角,如果不能补齐,此生都不会再进一步。
    “你身上本已危机重重,却还种下妖花,究竟要我担心到何种地步?”
    阮琉蘅越听越是凝重,收敛了嬉闹神色。
    活了两千多年,她自问无愧于天地良心,但此生如说对不起一人,当是穆锦先。
    他将她救出,悉心教导,而她却时时陷入危机,让他受累。
    “师兄,我……”她喉头一哽,竟是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
    穆锦先望着她一叹:“既然你要教导徒弟,暂时也不会出山门,那么就像以前一样,每个月来我这里用清神诀醒脑吧。”
    “多谢师兄,”阮琉蘅正色一拜,“紫蘅一直受师兄照拂,无以为报。”
    穆锦先已经起身走远,劲瘦挺拔的身影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只要你那个徒弟省心就够了。”他何尝看不出那夏承玄的狡黠。
    阮琉蘅扶额——这何其难!
    ※※※※※※※※※※※※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的时候,夏承玄正眉飞色舞地跟夏凉比划,说着什么。
    夏凉蹲在他对面,狐狸眼已经看到阮琉蘅缓步过来,张着嘴干着急,不敢提醒夏承玄,而夏承玄还在大放厥词:
    “……这些修真的人脑子都修成榆木疙瘩了,小爷稍微那么一哄,就答应给小爷报仇,嘁!谁稀罕他们!等小爷学全了那臭道姑的本事……”
    “我很期待你能学全我的本事。”阮琉蘅在他身后说道。
    夏承玄转身,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有些邪气地一笑说道:“那小爷就候着你的本事了。”
    “绕着桃花林跑十圈。”
    夏承玄大惊:“你要人命啊!小爷的腿还没好!”
    “我给你敷用的都是衍丹门的极品疗伤丹药,一个时辰收口,两个时辰重塑血肉,三个时辰后即可完好如初,现在已经过了五个时辰了,你和丹药之间,我比较相信衍丹门的丹药。”
    所以,奔跑吧少年!
    夏承玄跑的时候夏凉蹲在他肩头,痛心疾首地训道:“你何苦激怒那道姑,平白受这些折磨。”
    “小凉,折磨是好事,有折磨才有进步,你也听到了我爹的遗愿,跟那些大乘期乃至更高级的修士对抗,我太需要变强了,可我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要用好身边一切资源,抓住所有我能抓住的,得罪小爷的混账,一个都逃不掉!”
    夏凉有些怜惜地看着奔跑中的少年:“只可惜我需要修养一阵才可以活动。”
    这“活动”二字颇有深意,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家即便被株连九族,但却有一类人虽是夏家血脉,却不在九族内,这批人便是曾经出生在夏家,测出灵根后拜入修真门派的夏家子弟。
    虽说修真之人会尽量减少与凡间的牵绊,而大家族却自有一套保护家族传承的管理方式,比如夏家便赋予家主极高的权利,当夏氏有难之时,家主可召集所有夏氏子弟起复,甚至包括修真界的修士。
    而如何能让修士听命于凡人,则是每个家族的秘传。
    夏承玄显然也在琢磨这批夏家修士,只道:“不用心急,我夏家绵延两千年,也出过不少有灵根的弟子,这些留下的人,就是我们今后的根基。只是此事也最好等我有一定修为再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用家主的力量让他们臣服。如今只好暂且陪那臭道姑好好耍耍,这太和派,看上去还挺好玩的。”
    夏凉哆嗦了一下,看着夏承玄眼里又露出那种好不容易找到趁手玩具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当为那个收他为徒的道姑和太和派浮一大白。
    ☆、第6章 灵犀远:白狐道古昔
    灵端峰的十里桃花成林,一圈的规模可想而知,饶是夏承玄这样的体魄,十圈下来也累得像条死狗。
    天色将晚,阮琉蘅颇为满意地看着咬牙笔挺站着的夏承玄。
    “后山有一眼活水温泉,没有结界的时候,你可以去沐浴。”阮琉蘅本以为这贵族出身的公子哥一定受不了臭汗,赶紧去沐浴更衣,却没想到夏承玄依旧站着不动。
    “你不去沐浴?”
    “不去,小爷饿了!臭道姑,你得管我饭!”
    太和派没有专门的弟子食堂,她作死,不喜欢烟火气,斐红湄和芮栖迟都辟谷后就撤了灵端峰的厨房,导致现在灵端峰饮食只能自给自足。
    辟谷丹自然是好东西,但不适合初期修炼的人食用,而且夏承玄虽然伤口好得快,但身体还是要将养,阮琉蘅不是那虐待弟子的刻薄人,自然想方设法给他弄吃的。
    肉早就没了,如今眼看米就要没了,娇娇又撕心裂肺地不让阮琉蘅动用她的那少得可怜的鱼肉口粮,只好继续熬白粥给夏承玄吃。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是一点都不假,夏承玄的胃就是无底洞,多少碗填进去也不见饱。
    看着她愁得跟什么似的,苦着脸看着吃空的锅,夏承玄像家里不识柴米油盐的大老爷一样,偶尔善心大发地问问厨娘:“你愁个什么?就这么点粥,小爷吃下去多少都不觉得饱!”
    阮琉蘅扭头问道:“那你要吃什么才会饱?”
    “肉!大块的肉!”
    高体能训练自然需要高热量食物,更何况夏承玄这一身肌肉也需要能量维持,要等到筑基后,才有足够的灵力维系身体所需。
    阮琉蘅叹口气,心口一动,感觉那璇玑花有些异动,事不宜迟,还是得尽快压制住璇玑花。
    收了锅,招呼夏承玄过来,坐在她面前。
    她催动心头血,璇玑花吸了之后再次抽出枝条,从她心脏出钻了出来,这次比上次又多长了一寸,蜿蜒的蔓藤伸到夏承玄身前,开出花苞,一张诡异的美人脸在花心里俏生生对着夏承玄。
    “……这是什么妖物?怎么会在你体内?”夏承玄看着一朵妖花从阮琉蘅心口钻出,这画面无比诡异,而他身边的夏凉看着璇玑花沉默不语。
    “为师需要你的一点心头血来封印他,将血滴在美人脸口中。”阮琉蘅闭目道。
    “可是……臭道姑,你倒是给我把匕首,不然你要我怎么取?”
    阮琉蘅才想起来他还没学会取心头血的法术,但现学肯定已来不及,璇玑花不能停留在空气中太久。
    她一把掐住夏承玄的下颌,闭上双眼,慢慢靠近他。
    夏承玄一下子懵了,这臭道姑是要做什么?他紧张起来,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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