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心魔境中,孤身面对魔修的长宁神君对她说:
    “紫蘅,去你做该去的战场吧……去守护这修真界最后的脊梁!”
    曾经那从她心魔中衍生而出的阿园,对她叫嚣道:
    “怕因果,因为你软弱;怕战败,因为你骄傲;怕寿限,因为你无能;怕连累宗门,因为你需要依托——甚至你不怕死,是因为你才是最恐惧失去的那一个!”
    ……这些,都是她最眷恋的人间情怀。
    ……这些,便是她的信念所在。
    而如今,她又要去做那不怕死的女英雄,去舍弃那些关心着她的人。
    真的,抱歉啊。
    ※※※※※※※※※※※※
    阮琉蘅后退两步,她握住长剑的手反手正提剑柄,将长剑悬于额前,默默向他们执剑礼。
    沉默如赵欢赵、复寥,双目中涌出泪的鸿英,还有扭过头不去看她的南淮,每个人都知道阮琉蘅就要去补那琉璃洞天,但即使连南淮,都没办法说出“不要去”三个字。
    那琉璃秘境中,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门派的希望……每个人到了这一步,都只会做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阮琉蘅回身御剑而起,一手张开剑域,另一手已凝聚了龙泪之力,一道纯得不能再纯的灵力之光向天空中最大的那条裂缝冲去,如一道轻纱,抚慰了天空的伤口。
    南淮看着这一幕,终于再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他的拳头一下下捶在花界上,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
    阮琉蘅的心异常平静,她认准了一样事后,便不会再迷茫。
    剑域之内,被龙泪净化后的灵力被剑意带向不断崩溃的琉璃洞天,而那布满整个天空的裂隙,像是永远补不到尽头渔网,嘲笑着世人的无力。
    这时,她的神识里才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蘅娘,你要死了吗?”那小小的声音在灵兽袋里,低声问道。
    她骗她:“不,娇娇不要怕,蘅娘在这儿。”
    “蘅娘,不要去。”只有娇娇,才能不顾一切地说出这句话。
    阮琉蘅一边凝聚着灵力,一边继续施展补天阙道:“好,我不去。”
    “蘅娘是大骗子!”那声音像是用力忍着什么,语声颤巍巍地说道。
    阮琉蘅却已经有些不想说话了,她觉得有些累,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但她却觉得自己不能停,仿佛停止思考,或是停下动作,就会立刻睡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便继续哄着娇娇道:“我没有骗你,娇娇,蘅娘给你讲一个剑修的故事好不好?”
    娇娇闷声道:“好。”
    阮琉蘅又补上一块足有灵端峰大小的裂缝,她稍微喘息了一下,慢慢讲道:
    “从前,有一个叫阿阮的剑修,有一日,她奉宗门之令,带了许多弟子下山。阿阮很高兴,因为那些弟子啊,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年轻,她曾经看着他们熬骨、锻魂,看着他们拼搏、战斗……后来,她亲手将那群弟子送入秘境,其中还有她自己的徒儿。”
    “可是秘境却出了问题,阿阮心急如焚,与同伴一起杀了作恶的坏龙,却依然无法拯救那些弟子,阿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秘境一点点、一块块、一片片地崩溃,那些弟子全都葬身在秘境中,一个都没有活着出来……”
    娇娇立刻说:“蘅娘还要骗人,他们还没死,你正在修补琉璃洞天!”
    “是啊,娇娇,”阮琉蘅语速越来越慢,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所以,我比阿阮幸福得多,我竟然还有幸能去救他们,我……何其有幸……何其……”
    “蘅娘!”
    ……
    一声清唳,在阮琉蘅将要昏迷之时,在她耳边响起。
    一股柔和的灵力缓缓在她体内流动,她睁大双眼,才发现竟是南淮的丹灵前来助阵。
    那雪白的鹤轻轻啄了啄她的衣角,然后继续环绕着她飞舞。
    绵长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支撑着她,阮琉蘅立刻运转灵力,再次施展补天阙,而她正要向上方飞去,便一脚踏在突然飞上来的蛇首上。
    鸿英在下方开口笑道:“我竟也有给蘅儿当脚力的一天,这份情,看你……怎么还我……”她只说了一句便喘得接不上气。
    阮琉蘅不再勉力支撑,她盘坐下来,轻轻拍了拍身下的般若蛇。
    复寥在下方为南淮和鸿英护法,照顾受伤的灵兽们,而赵欢赵浑身衣着褴褛,堂堂贵公子,如今真正像一条流浪狗一般,默默跟在她身后,为她护法。
    阮琉蘅心中再次升起一股豪气,有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而对于他们来说,又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孤独前行?
    既然无法说“不要去”三个字,那么,便陪她去!
    ☆、第81章 堕龙吟:昆山倾玉柱
    当夜帝王宫殿出现震动时,琉璃洞天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地震,甚至有些灵草已经开始枯萎,秘境中原本充盈的灵气也逐渐稀薄,不管是灵兽还是妖兽,都开始躁动不安,更有些已经失去了神智,看上去越发像是魔兽。
    很多修士也察觉到秘境中逐渐蔓延的魔气,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管是身在三千小世界还是琉璃洞天本体,大家都在努力寻找同门。
    越来越多的正道宗门弟子开始集结起来,一路上不断有看到了门派所留的记号的弟子加入,还有一些惊惶投奔的散修。
    各方弟子群开始慢慢向五个洞天中最稳定的黑琉璃洞天汇聚。
    如今黑琉璃洞天的界口不再人烟荒芜,各式各样的法宝将原本阴森的黑琉璃洞天也映得如同白日,而且还不断有人流涌入。
    今天已是进秘境的第十二日,离一月之期还有一大半的时间,心大的弟子已经在打坐修炼,即便是心有胆怯的,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也破罐破摔地打坐起来。
    五大宗门的弟子各自派出代表,格物宗是一位有些瘦弱的高个修士,名叫严恪生;万兽观则派出一名看上去很憨厚的少年,名叫狼牙;衍丹门经过一番推诿猜拳,输的那个脸色很不好地走过来,道号为云浮;而扶摇山帷幕中走出的,正是那毁誉参半的斗法大比得胜者周齐芳;太和的代表的自然不会是惜字如金的梁胜光,也不会是未在场的夏承玄,以及心急如焚的到处寻找赵绿芙的罗青,所以只能是善于交际的乐良。
    看到乐良,扶摇山的周齐芳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却掩盖不了眼中的一丝失望之色。
    她还以为太和来的人,会是那天威风凛凛率领着五百太和弟子,第一个闯秘境的朱雀廷掌剑呢……周齐芳看着眼角带笑的乐良,心下就看轻了几分。
    乐良将这些人脸上的神色看分明,自是不会跟她计较,话说回来……青弭峰的弟子真计较起来,定是要见血的。
    经过商议后,五大山门的弟子决定将现有人员重组,轮流值守营地。
    从其他洞天逃过来的弟子带来了非常不利的消息,秘境的震动越来越严重,比起黑琉璃洞天只是轻微的地动山摇,其他洞天几乎可以用“分崩离析”四个字来形容,倒灌的河流、断裂的山脉、顷刻间化为深渊的森林……
    他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相信在琉璃秘境外的师长们不会坐视不理,而随后逐渐稳定下来的灵气也预示着也许正有大能在解决秘境的问题,毕竟,这秘境中精英弟子无数,任何一个宗门都不会放任不顾。
    但这平静只持续了半天,黑琉璃洞天的地下又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摆,格物宗的弟子结成万里大阵,所有弟子不停的向阵图输入灵力,没人知道下一秒将发生什么,曾经是修真界所有筑基期弟子梦中圣境的琉璃洞天,现在就如同一只会吃人的怪兽,下一秒张开的巨口,便可能吞噬所有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地底传来的震动让夏承玄心如明镜,他知道现在虽然在结界中,却依旧没有脱离琉璃洞天,这方小小世界应当也是大能神通所化,与秘境相连。
    眼前的夜刃兽,一定就是宝藏的守护者,他当下挥出一道剑意,再次从剑意中召唤出可以随心变幻大小的霜雪兵卒。
    兵卒如同盾墙一般拦下夜刃的风雷攻击,夏承玄喝道:“我等无意伤你性命!将罗刹海的密匙交出!”
    然而夜刃却低低呜咽了一声,那一声极尽哀痛,让人心头不由得一酸。
    夏承玄狠下心,从兵卒身后跃出,准备与夜刃硬拼。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含泪的兽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的异兽竟然傻乎乎的放弃了抵抗,身前空门大开,浑身不设防地引颈就戮。
    他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依然跃到夜刃的身边,举起剑抵在它的后颈上。
    宫殿中原本张牙舞爪的猛兽也停止了肆虐,它们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重新变为漆黑的石像,只用法术一碰,便化作粉末。
    赵绿芙和林续风收了法诀,也走了过来。
    赵绿芙边走边劝夏承玄道:“夏师弟,我觉得这里不像是有宝藏的地方,要不我们……”
    然而她看到夏承玄脸上的表情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收回了下面准备离开宫殿的话。
    那是不容置疑的,哪怕担上刚愎自用的罪名,也不惜坚持下去的表情。
    夏承玄看着漠视他的夜刃,那异兽眼含着泪水,却不是看着这些人,而是透过上面的星穹,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他紧了紧手中的冰剑,再次问:“这里有没有罗刹海的密匙?”他心里依旧不愿意放弃,侥幸想着如果能得到密匙,交给阮琉蘅,她会多么惊喜!
    林续风却继续向前走,直到夏承玄身前一丈处,他才停下,看着下夏承玄道:“夏师兄,你的心肠何时这么软了?它不肯说,杀了便是,我们总能找到的。”
    夏承玄不愿去看夜刃毫无求生气息的眼眸,但他为了防止林续风出手伤它,而将剑稍稍远离了夜刃的脖颈,呈防守之势。
    他收起了情绪,低声道:“林公子此言差矣,这异兽刚才还耀武扬威,却瞬间丧失斗志,我觉得一定有缘由,岂能轻易打杀?”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那夜刃道,“更何况秘境突然动荡,又怎知其中没有蹊跷?”
    “既然它不反抗,大家就好好讲道理吧,”赵绿芙其实并不喜欢夺宝的行为,“它会流泪,就一定能听懂人言呢!”
    林续风挑挑眉,眼睛里划过一丝轻蔑的意味。
    “太和以武力著称于世,却没想到养出来的弟子都是慈悲心肠,”他垂下眼眸,继续说道,“只可惜,我觉得既然它已无恋生意,为什么不成全它呢?”
    夏承玄立刻觉得不对,林续风此刻哪还有在秘境里一口一个“夏师兄”的温文尔雅,他整个人都阴沉下来,那冰冷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夜宴上白衣沾血,以剐人为乐的少年!
    他在神识里呼唤着夏凉,只可惜夏凉因为秘境中充沛的灵气极适合修炼,已经陷入沉睡,怎么也唤不醒。夏承玄放开夜刃,握着剑站到它身前,与林续风成对峙之势。
    “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夏承玄终于不耐烦周旋,索性撕破脸,冷冰冰地问出这句话。
    然而被夏承玄放开的夜刃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举动!
    它发出长长一声哀嚎,然后以迅雷之势扑向夜帝王的宝座,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砰”的一声击碎下方的奴隶雕像,然后轻蔑地看了三人一眼,仰头重新化为黑琉璃石像。
    夏承玄比任何人速度都快地冲了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碰触到夜刃最后一点柔软的毛皮,脑海中似乎传来一道女声,冷冷说道:“贪婪的人类,为陪葬吧!”
    再用手一探夜刃的脖颈,已经彻底石化,没了生气。
    这只异兽重新变为坚硬的黑琉璃石,而后从头顶开始,逐渐化为黑色的粉末,空荡荡的宫殿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而风过之后,夏承玄的眼前只剩一块黑琉璃宝石,静静地散发着润泽的光。
    他正伸手捡那石头,便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心知中招,夏承玄只来得及喊一句:“师姐快跑!”便被一道法阵罩住!
    夜帝王宫殿在夜刃死后再无法支撑结界,那道风过后,他们也已重新回到最开始见到的地下宫殿,但这宫殿又有不同,因为林续风的杀手锏,终于放了出来。
    那是一道筑基期弟子绝对不可能施展得出的结界,呈现暗淡的灰色,上面却浮动着金色的法咒,将赵绿芙与他们隔离了起来。
    而夏承玄也被地上突然升起的法阵关在另一边,林续风此时才有些得意的笑出来。
    “夏师兄一贯自负,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即便知道我心怀鬼胎,也不惜与我同行,恐怕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林续风嘲讽地说道。
    夏承玄看了一眼焦急地在一边寻找结界突破口的赵绿芙,知道这位师姐是个死心眼,绝对不会想到出去搬救兵,而是一门心思的要救自己。
    于是他也不喝骂,而是沉声道:“那便要请教林公子了。”他已经试图突破阵法无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能破结界的赵绿芙身上,他明知林续风对他隐含的怨恨,便一点点诱使他说话,为赵绿芙争取时间。
    林续风当然也注意到了在结界外试图硬闯的赵绿芙,他微笑着说道:“我当然是想要你死啊夏师兄,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我还真没想到,名噪一时的夏氏少主,竟还是个痴情种子。”他嗤笑一声,“很可惜我不准备给你拖延时间的机会,下地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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