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阮琉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称呼她“阿阮姑娘”,而那自称“夏伯母”的中年美妇召了一个有了点年纪的婢女,名叫荷香的,带她下去洗漱。
    阮琉蘅被荷香抱着的时候,手上还死死不离剑匣。
    荷香笑道:“阿阮姑娘放心,奴婢将这剑匣放在您能看到的地方可好?若是一直带着,可就没办法好好洗澡了。”
    那丫鬟身上的气味很芬芳,笑容也干净,让阮琉蘅有些恍惚,她其实并不担心有人打开剑匣,甚至心中还隐隐渴望着有人帮她打开剑匣,那么她就不必如此纠结……
    她放下了剑匣,乖乖被放在澡桶里,被温热的水包裹时,那舒畅的感觉几乎让她有瞬间的失神,所有警惕性和戒备都在温热的水中消散,她掬起一捧水迎头洒落,柔腻的花瓣拂过脸颊,是与之前阴暗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感触。
    而荷香则惊讶于洗清污垢后,阮琉蘅露出的本来面目。
    那是娇嫩欲吐芳华的桃花眸,盈盈水润脉脉含情,白嫩的皮肤和漂亮清透的长相,活生生是一个小美人儿。
    少主的眼光,真是好得惊人啊……谁知道泥猴似的小姑娘,洗干净了如此漂亮。
    可阮琉蘅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关心,她好像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是白色,于是带着好奇用力搓洗身上,没一会就搓红了一片肌肤。
    荷香赶紧摁住:“姑娘可别糟蹋了这嫩皮啊,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荷香是伺候人惯的,重新换过水,用皂角洗头,再拿出胰子帮着阮琉蘅洗净身体,又教她如何清洗自己,再擦净身体,涂上一种带着清淡茉莉花味儿的香脂。
    最后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一边帮阮琉蘅穿上,一边道:“府里没有您这岁数的小姐,所以没有准备衣裳,只好委屈阿阮姑娘先换上婢女的衣裳,等成衣到了,一定将姑娘打扮得更漂亮。”
    阮琉蘅在荷香的巧手下,早就被伺候得如同被安抚过猫一般,她双眸看向荷香,清澈透底,缓缓张口,声音嘶哑地说道:“谢,谢……”
    荷香柔柔一笑:“阿阮姑娘不用客气,您是娇客,这是奴婢该做的。”
    她又给阮琉蘅梳了双髻,扎了发带,才拎起剑匣,将阮琉蘅带了出去。
    ※※※※※※※※※※※※
    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席面,但都未入座,夏志允正在向夏承玄考校着什么,白氏坐在主位上,懒洋洋地打着团扇,看向父子俩,眼中满是慈爱。
    但是当荷香带打扮好的阮琉蘅进了主厅后,夏家这三位见多识广的主子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都想到,若不是衣衫褴褛看不清长相,这小姑娘怕是刚进丹平城就被拐了去,也到不了夏府了。
    阮琉蘅看着他们的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被嫌弃,心中又有些不自在,将头扭了过去。
    可在正常人眼里看来,还以为她害羞了。
    白氏早就被儿子做通了思想工作,立刻将阮琉蘅捞到自己怀里抱住。
    “不要臊,以后就是自家人啦,你放心,这府里我说了算,绝对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乖乖,我们吃东西好不好……”
    白氏生了夏承玄后,一直都想要个可人的女儿,这不老天终于送来一个,啊,要是能当儿媳妇就更好了,她要自己养儿媳妇,省得儿子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白氏这点小心思,旁边的爷俩明镜似的,夏志允瞥了一眼儿子,而夏承玄无辜地望了回去。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
    白氏拼命给阮琉蘅夹菜,而阮琉蘅也确实饿了,小口小口地吃了不少东西,不过她不怎么说话,夏志允夫妇也明白她失忆后,可能语言沟通上确实有障碍,应当找个先生教上一教。
    但这差事立刻被夏承玄揽了过去。
    “进宫交差后,我也可以轻松一阵,阿娘就不怕我出去胡闹?索性也省下一份找先生的束脩,我来教她吧。”
    白氏敏感地感觉到儿子对阿阮姑娘的不一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叫人收拾出凌芳园给阿阮住。”
    凌芳园可是离夏承玄所住的元青居最远,他知道阿娘这是试探,当下直言快语道:“阿阮跟我一起住元青居,我知道阿娘不放心,便让荷香姑姑也跟着一起,若是我起半分歹心,您打断我的腿。”
    ……
    阮琉蘅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送狼口了,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饭桌,白氏不给她夹菜时,荷香会过来问她想吃什么,阮琉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其实最喜欢桌子上被叫做梅花白糖糕的精致点心,很清甜。
    她端端正正坐着,眼睛瞄了那梅花白糖糕一眼,随即又觉得既然吃不到,就应该不去看。
    可是吃不到的话,看几眼总没关系吧,眼睛又瞟了过去,再迅速收回。
    夏承玄一边跟母亲据以力争,一边看着阮琉蘅偷偷看白糖糕的样子好笑,直接动手将梅花白糖糕放到阮琉蘅的面前。
    阮琉蘅一惊,觉得自己的意图被那坏蛋看穿,正要扭过头生气,却发现那少年笑盈盈地看着她,眼中竟也像是流转了情意。
    那情意之绵长,甚至超越了他们认识的时间,像是十年,百年,无尽永恒岁月那么长,几乎激出了一股陌生的泪意。
    他这样看着我,我是欢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总抽,留评的小天使都不容易啊~么么大家~
    ☆、第164章 5.08
    夏府其实非常大,总归是经营了两千多年的家族,也经历过腥风血雨,几代前还因被主君忌惮,想方设法除了夏氏三支族人,如今只留了夏志允一支,这风光无限时修建的夏府,便有些空旷。
    夏承玄所住的元青居,里面只有几个小厮,若不是求了荷香姑姑来,也没婢女照顾阮琉蘅。
    当夏承玄回了元青居,在外面饥寒交迫一路流浪的夏凉才找到家门,眼泪汪汪地奔了回来。只是看到跟在少主身后的阮琉蘅便是一愣,再看着她身上婢女的衣服,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难道元青居要婢女伺候了?不可能啊,他才是他们家少主的正牌贴身小厮!
    难道少主要收通房丫头了?不可能啊,以夏家男人的高傲,他们绝不允许自己看不上的女人近身。
    夏凉就有些委屈,若是身后有尾巴,一定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少主,你不知道太平街的姑娘又多凶,你走了之后她们就没饶了我,活生生把我从马上扯了下来,还好我拼命护住了脸……”夏凉开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一边的荷香姑姑正来来回回地收拾给阮琉蘅住的东厢房,而阮琉蘅则对这个看上去灵动如小兽,且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小厮有些好感,甚至夏凉看过来的时候,她破天荒地笑了笑。
    夏承玄见了,醋劲儿突然上头,凉飕飕地道:“把你带进府里的人可是我,看到你夏哥哥的时候怎么不笑一笑?”说罢就看着她,觉得自己拿捏得当,降住了这小美人儿。
    阮琉蘅此时看的却是旁边桌子上,夏承玄特意顺过来的那碟梅花白糖糕,觉得自己肚子还有些饿,而身边的少年却对她露出并不满意的表情,又想起白天在马上的颠簸,觉得这坏蛋不好说话,嘴角渐渐向下,看上去就像被地主家少爷欺负的佃户闺女一般。
    夏承玄没等到笑容,却看到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立刻炸了毛。
    “好,好,小爷是怕了你了,就当我捡回一个姑奶奶,不就是白糖糕么,拿去拿去!”他为什么顺这梅花白糖糕,不就因为她多看了几眼吗?明明怀疑她来历,却还是狠不下心审问,就算要个笑脸也要赔小心,夏小爷也是够了!
    尽管心里不高兴,他还是端出那碟子梅花白糖糕交给阮琉蘅,看着她脸上直白地浮现出惊喜,然后嫩生生的桃花眼又看过来,仿佛在问:我能吃吗?
    夏承玄被这眸子一看就是一个心碎,恨不得把立刻把厨子叫出来多做几盘,他强压下这种愚蠢的冲动,几乎立刻丢下碟子落荒而逃。
    可恶,下回再给你顺吃的,小爷就剁手!
    ※※※※※※※※※※※※
    阮琉蘅就这样在夏府安家,虽然与夏家少主同住一个院子于礼不合,但夏家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个,甚至大部分夏家男人连女人都要自己找,视世俗礼教于无物。
    更何况,在这丹平城里,夏府堪称铜墙铁壁的几处府邸之一。这并不仅仅指攻陷难度,而是指门户内的高度戒备和下人的忠诚。夏府发生的一切事,只要家主不开口,便绝对不会有任何讯息传出去。
    所以白氏可以放心抽夫君儿子。
    而夏承玄不知用什么法子攻略了白氏后,阮琉蘅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夏府中出入。
    与此同时,阮琉蘅也在渐渐熟悉人间的生活。
    被夏承玄抢来的大厨房点心师傅,硬是每日憋在元青居的小厨房里,换着花样的琢磨甜食;
    白氏带回了许多漂亮的少女成衣,还专门请了裁缝为她量体裁衣,用了最好的绸缎,打了许多零碎的首饰,每日的乐趣便是让荷香姑姑将她打扮好,再带去给白氏请安;
    夏承玄的贴身小厮夏凉,是个危机意识很强的孩子,总是背着人呲牙向她示威,警告她不要试图抢走少主所剩无几的那点爱心,可阮琉蘅每次看他都会微笑,害得夏承玄以为夏凉在背后做小动作;
    夏承玄则成为了先生的角色,他推了不少应酬,从书房挑选了几本开蒙读物,竟然很有耐心地开始为阮琉蘅授课。
    ……
    阮琉蘅穿着件嫩绿色长裙,与夏承玄一起坐在湖心凉亭里,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捻了糕点碎末,悄悄去喂湖里的锦鲤。
    她本来就聪慧,很多事情,只要说了一遍,就能记住,认字识记也比常人快,夏承玄第一次做先生,便有些挫败。
    最后两本开蒙读物,不到一个时辰就学完了,她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喂鱼了。
    “要不要去钓鱼?”夏承玄把书一扔,凑过来问道。
    “离开水的鱼,不好看。”养了两日,嗓子恢复过来,是娇甜而清脆的声音。她很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以往很少有人敢忤逆夏小爷,虽然少年的宠爱又躁郁又别扭,但她却能感觉到真心,阮琉蘅并不怕他。这很奇怪,按书上说,她与他不过初次邂逅,怎么会如此熟悉,又哪来的交付真心?
    “莫非你想出去玩?”他手里不知道暗扣了什么,来到阮琉蘅身边,趁她不注意便射到鱼群中,将这些鱼赶跑。
    熊孩子本性暴露无遗!
    阮琉蘅看到小鱼都游走了,心里很是失望,却仍然摇摇头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勾着盛放点心的碟子,便没看到夏承玄脸上一闪而过的满意神情。他自己爱出去惹事,却不想让阮琉蘅出去,虽然护得住,但是丹平城妖孽多,说不定会唐突她。
    这才几天,夏小爷已经把阮琉蘅当做羽翼下的私有物了。
    “也有人少的,而且好玩的地方。”他慢悠悠地说道,“可以去大磬山打猎,山下还可以放风筝,或者再走个几里,有夏家的农庄,我带你去泡温泉,那里也有野味,还有香甜的小红果,腻得让人牙疼……”
    阮琉蘅自是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每一步都是诱哄,最后还抛出了她爱吃的甜食。夏承玄除非不上心,若是上心,只会抓得死死的。
    可阮琉蘅那是多乖的姑娘,又怎么会为小惠小利动心。
    “夏哥哥,还是多教我一些吧,我想读书写字。”她头转过来,扯了扯夏承玄的衣袖,轻声说道。
    只被她扯了衣袖,身子半边就麻了。夏承玄暗道自己不争气,立刻把头扭到一边,但是脖子已红到底,实在是这一声“夏哥哥”软到了他骨头里。
    “既然你这么诚恳的求我,”他反握住她的手,将那细嫩的小手完全包裹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多教你一点……”
    ※※※※※※※※※※※※
    俩人就这么没羞没臊的手拉手回到元青居,其中一个是真的不知道羞臊为何物,而另一个,则是视羞臊为无物。
    夏承玄本想走左侧的小路,去书房给阮琉蘅找书,但是一进元青居的门,便发现院子里一片狼藉,还有大呼小叫的声音。
    夏凉带着几个小厮有上房揭瓦的势头,搬梯子的、拿套索的、已经爬上墙的、正往房檐上攀的……
    而房顶上,则是一只叼着鱼的小花猫。
    夏承玄不耐烦了:“偷条鱼而已,你们这是闲得发慌了?”
    夏凉回头,露出一张损了绝色的苦瓜脸,狐媚眼儿耷拉下来,说道:“少主,厨房的盘子全碎了,给阿阮姑娘准备的点心也被它糟蹋了,晚上的鱼被它啃了好几口,这嘴上还叼着一条,实在可恨呐!”
    一听阮琉蘅的点心也被猫毁了,夏承玄便不高兴了。
    “你们闪开,小爷收拾它!”
    虽然夏府常有影卫巡查,但抓只猫还用不上影卫,夏承玄自己也是从小练的工夫,别说上房抓猫,飞檐走壁也使得。
    可他正想松开阮琉蘅的手,却发现旁边的少女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猫吗?夏哥哥,猫咪好可怜,我想要。”
    听到这话,夏承玄连带一众小厮,所有人的脸立刻僵住了。
    阿阮姑娘,您哪儿看出上面这罪魁祸首可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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