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钦举起手臂挡住他,削瘦的胳膊意外地有劲,他抬头讥讽地问,“刚不还说我是老瑞家人么,现在就想打我了?您可真是我亲叔啊。”
    瑞老三恨恨地放下胳膊,不跟这死孩子计较,转而对唐音发狠道,“唐音,你别给脸不要脸,你都和我二哥离婚了,怎么着?还以为是我们瑞家人哪?你的房子和地,本就是我们老瑞家的,现在还给我们也是应当的!”横竖事情都已经说开了,他也不想和这老娘们兜圈子了。
    葛金花和老三媳妇索性也摘下了假惺惺的面具,鄙视又嘲讽地看着唐音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瑞老三的话一起奚落她。
    瑞老太太叹口气一副唐音不懂事的口吻惋惜道,“我们好好和你讲道理你不听,非得让人不给你脸,真是的。”
    唐音都要被气笑了,她当初19岁和瑞国梁结婚那会儿都差点住她娘家老的那栋泥坯房,后来还是靠那撞了他爸的司机家赔给他们的一万块钱总算盖起了新房,这房子换句话说是用她爸的命换来的也不为过!
    当初瑞国梁要和她结婚老瑞家什么都不管,现在居然好意思说这房子是他们的?!
    “你们敢再说一遍?我可真是长见识了,我告诉你们,做人这么亏心我爸可看着呢!”唐音一指他家厅堂正中间墙上挂着的她爸的照片声色俱厉地喊道。
    瑞老太太被她吓了一跳,腮帮子上的肉都抽动了一下,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扶住身边的大儿媳妇。
    唐音红着眼眶像一只张牙舞爪护崽的母狮,“你们还想要房子要地?我呸!那都是瑞国梁不要我们这个家不要两个孩子了,孩子们才多大啊?那些本就该留给孩子们的!”
    瑞老太太被左右扶着的两个儿媳妇不错眼地盯着,本来有些气短的又重新不服气起来,“我都听说了,老二不是给你一万块钱了吗?一万块呢!你的心咋这么大!这么多钱都给你了,你东西还要捏手里,钱给你了,你把地啊这些还给我们老瑞家不是应该的么?!这么有道理的事情你还要顶撞我!唉哟我的心脏哟,这被气的哟!”说着就假模假样地拿手去抚。
    “就是,妈,她哪还把你当婆婆啊,当然就气死你最好啦。”瑞老三的媳妇边帮瑞老太太顺气边切了唐音一声。
    唐音一个人对付这么一群人看他们在自己家耀武扬威成这样子,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瑞钦挺直了背脊挡在了他妈身前,坚定又缓慢地说道,“奶,我想你们搞错两件事了。第一,我爸的户口已经迁到了颜梅那里,我家这房子户主现在是我姥姥,和瑞家一点关系也没有;第二,按现在国家的政策,田地都是按人头分的,我们家原先五口人,我爸留给我们的也就他那一份而已。他只生我们不准备养我们了,是他先有愧于我们,这一份地他主动留给我们的,你们要是不服气就自己去找他。他要是自己跑来和我说我瑞钦不是他儿子,棠棠不是他女儿,这份地他要收回去,好,我就还给他!”
    少年稚嫩又冷静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掷地有声说楞了一群人,瑞家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现在哑口无言。
    “好了,我话就放这里了,天也黑了,你们要想不明白的,就回自己家去慢慢想。”瑞钦说完就自顾自地收拾起厅堂里的桌椅板凳,袁雅兰见了也拿起扫把打扫了起来。
    瑞家人讨了个没趣面色死灰地走出了瑞钦家,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半大的崽子居然比他妈还难对付。
    “儿砸!”唐音收了脸上的郁气和眼里的雾气,一脸新奇地看着瑞钦,“儿砸,今天这么不一样?!神气,真神气!妈的好儿子!”
    瑞钦抿起嘴冲他妈微微一笑。
    “哦哦哦!都走咯!”三个小孩儿其实早就在那扒着门框偷听,见那帮坏蛋灰溜溜走了这时候也兴冲冲地冲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关自己家院门和大门。
    布町圆眼睛里光芒闪烁看着瑞钦,奶声奶气神气活现地赞道,“把拔好厉害,一句话就把他们都赶跑了!”
    瑞钦蹲下身把小胖子抱了起来,布町头上翘起的呆毛蹭到他下颚蹭得他痒痒的,不禁笑出声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的陆权东,在家闷了一个月终于拆了石膏解放了,他是无论如何要出去找找瑞钦跟孩子们不可。
    陆权东他妈萧彩英还有心拘着他到开学想让他把伤养利索了,结果这小子背了个简单的包说是要和同学提前去新学校看看,便只能放他走了。
    陆权东满心满脑子的都是瑞钦和孩子们,凭着记忆就奔去了。
    这时候蜜桃市乡里的交通还不太便利,更何况十六年后跟十六年前那变化可大了去了,他顶着大热天的太阳换了好几趟车,问破了嘴皮子,最后又徒步走了小半个钟头,总算是找到了记忆中瑞钦家位于蜜桃市和蟠桃市交界的这块位置。
    可真找到了,他却傻眼了。
    眼前这就是一大片的西瓜地,哪儿来的小区啊!
    陆权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跌坐在田埂上,心里拔凉拔凉的。
    现在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恨从前瑞钦不提,他也没想着主动去了解一下瑞钦你的过去,甚至连对方更早以前老家在哪里的,他都一无所知!
    “妈了个x的!”陆权东泄愤似得狠狠把背包摔在了田埂上。
    正当他还沉浸在失落中没缓过神来的时候,田埂的那头猛然窜出来一条大黄狗,一路狂吠着朝他猛冲了过来。
    烈日下那呲牙咧嘴闪着涎水的狠劲儿,令陆权东头皮一麻赶紧拎起背包屁滚尿流地逃了。
    “哪里来的臭小子!敢偷我老于头的瓜!给我站住!”一个老头的大嗓门在陆权东后面咆哮,“你给我站住!”
    妈呀,谁要偷你的瓜啊!你赶快把你那疯狗给拦住才对!陆权东甩着汗水气喘吁吁地狂奔在泥路上,和一条疯狗竞跑跑得他脱力根本没力气再喊出话来。
    陆权东毕竟为了找到瑞钦家的位置已经在烈日下奔波了一天了,体力上哪里及得上一条大狗,跑得过一个老头跑不过一条大狗啊。
    和那只凶悍的狗跑啊跑,他没跑出多少路就被它扑倒在田埂上,下巴磕在泥地上啃了一嘴泥,只听见它那满嘴的狗牙在自个的屁股上刺啦一下。
    ☆、第十二章 双胞胎的户口
    “我叫你跑啊,有本事再跑啊?!”老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陆权东身边,手上的扁担一下下戳在他身上,阳光下那颗谢顶的头闪闪发光,那大黄狗一改刚才的凶悍劲儿摇头晃尾巴地在老头身边邀功。
    陆权东心惊胆颤地一摸自己的屁股,他的牛仔裤已经被大狗的狗嘴破成几片了,但是好歹没有血肉模糊啊,刚才那狗可是就挑着他肉多的地方下嘴了,没被它吓出个好歹来。
    “干的好!”老头赞许地一拍大黄狗的头,“咬伤了个偷瓜贼还得我老于头付医药费呢吧,就知道你个狗子知道轻重,晚上给你吃骨头。”
    大黄狗喜得呜呜呜地在老头身前转圈,转完了又把狗头凑到陆权东身上去嗅来嗅去。
    陆权东连连后退,生怕它再下狗嘴,急忙爬了起来喘着粗气吼道,“大爷!我什么时候偷你地里的西瓜了!”
    大爷上下打量他两眼,笃定地说道,“这么大热的天,你一个年轻人跑咱这块地来还能干嘛呢?别以为你没得逞就能狡辩!你不是贼你跑什么跑?”
    陆权东无奈地喷出一口气有口难言,难道要他如实说,他是来找一个十六年后的小区?
    “反正我没偷,我都在你那瓜田边上坐半天了,要偷我早偷了!”陆权东梗着脖子说。
    小伙子眼里正义凛然,看着确实不像是缩头缩尾的小贼,老头这会儿也觉得自己搞不好是冤枉了人了,但是还是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说,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陆权东叹了一口气如此这般地说一部分瞒一部分把来意说了,末了满怀期望地把他丈母娘的名字和瑞钦兄妹俩的名字报给了眼前的老头儿,问他认不认识附近有没有这么一家人。
    老头儿想了又想,最后摇摇头。
    陆权东难掩失落地垮下肩膀,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老于头不错眼地看着眼前的小年轻露着屁股蛋子往外走,面色古怪地喊住了他,“哎哎哎!你裤子还破着呢,就这么走啦?”
    陆权东后知后觉嗷的一声双手捂住屁股,回过头欲语还休地看着老头。
    老于头撇开眼咳了两声,说,“可不关我事啊,我家狗子没把你咬出个好歹算是你好运了。”
    陆权东掏出背包里的钱说,“我问您买!有裤子么?”
    ……
    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儿子出去,回来的是个灰头土脸的,还穿着农民伯伯下田的那种沾满泥巴的裤子。不是说去学校么?去学校能弄成这样?萧彩英给气得,自然又是一顿好骂。
    可这回她儿子却是一句嘴都没顶的把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关在房里。
    ***
    “唉哟我这腰。”唐音把留了做种的谷子收进麻袋,站起身的时候腰背一阵酸麻,便轻呼了一声。
    在一边帮忙的瑞钦听到了却一下脸色大变,神色紧张地问道,“妈,怎么不舒服,要紧吗?”说着就拉他妈坐到椅子上。
    “没事,就是蹲久了一下站起来腰酸背痛。”唐音笑话儿子大惊小怪,一边就自己揉了揉腰。
    “你才蹲这么会儿就腰酸背痛了,往常你在厂里编藤椅一坐就是一天,我看这样长久了你吃不消的,不如妈你换个行当吧?”瑞钦小心翼翼地和他妈打商量,他也知道他妈19岁就在那厂子里上班了,除了练出来的编藤的功夫,其他也都不会做什么,只要那厂不倒,估计是有做一辈子的心,可是长久地坐着本来就容易得上脊椎颈椎这些的职业病,更何况上辈子他妈就是这方面的毛病才瘫痪的。
    “嗨,哪行都辛苦的,妈别的也不会,你让我做什么去啊?”唐音也和儿子开起了玩笑,完全没把瑞钦的话当真,“再说了,咱这小地方,也没几个厂子,藤器厂好歹离家近,还能顾得上你们。”
    “妈,你有没有想过咱自己做点行当?”
    唐音哭笑不得,“就你妈这小学没毕业的文化,自己做老板?”
    瑞钦索性搬了个凳子也坐他妈面前,认真说道,“妈你就谦虚吧,你们厂里那会计每次给你们算工资啊算提成啊还得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的,你心算都早已经算出来了,一分不差的。”
    “这你倒说对了!”唐音听了面有得色,但是片刻后还是觉得儿子在开玩笑,“但是自己做点生意,咱一没钱,二也没什么手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们有种地的手艺啊。”瑞钦这话也不是随便说说,他最近为了怎么赚钱养家也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走这条路。他妈从小就跟着外公学着种地,而他当初大学学的是园艺,虽然毕业后没有参加工作,但是他们家花园里的植株那么多年都是他打理的,自觉没有落了本行。现在还是94年,等到他们附近几个乡镇的苗圃花店真正形成规模,还是好几年后的事情,那现在做这行就值得考虑一下了。
    瑞钦看他妈那不相信的眼神,再接再厉道,“真的妈,我知道你意思,我们家人少,种地是没什么赚头,不过我们可以种树种花试试看,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也慢慢好起来了,我们种点果树花苗,不愁卖不出去。”
    “那也得有钱呀……”说到钱,唐音一下提起了精神凑到瑞钦耳边小声问道,“阿钦,你说征地拆迁那事儿真不真啊?”连唐音自己也没发现,无形中她居然已经把11岁的儿子当做大人一样在沟通了。
    “他们都急成那样了,能不真么?反正如果我们地真的被征了,拿了钱我们再好好想想做什么,怎么做……妈,你现在累死累活赚一天多的话才20块钱,倘若咱真有了钱,不能捏手里,得钱生钱才好。”瑞钦说到这顿了顿又安抚道,“反正这事情没落实之前,妈你就先上着班呗,不耽误。”
    “这倒也是,呵呵,咱说的有模有样的,也得等钱真的到手再说啊。”
    “说起来,大婶婶有句话倒说对了,咱得赶紧把布町和布朗两个小家伙的户口加到咱户口本上才行,到时候如果真的征地了也好多赔一点哪。”
    唐音听了马上反驳道,“那可不行,我们都没经过人父母的同意就……”
    看他妈这么厚道,瑞钦低下头笑了,“妈,养孩子本来不就得花钱么?我们现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孩子户口加上去,先不说万一真征地拆迁了那钱肯定能多分,孩子们到时候上学了也方便,等以后,有需要了再把孩子迁出去,不麻烦的嘛。”
    “现在也没个明确的通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征地,再说了,人孩子爸妈能把他们放我们家那么久吗?”唐音还是有点犹豫。
    瑞钦闷笑在心,“反正现在是没来消息说是要把孩子接走。”
    唐音听了终于松口,“那我问问你姥姥吧,到底是你姥姥接手的孩子,要是她点头了,我就去办。”
    ……
    姥姥当然是同意的,这年头,农村里□□还是相对容易的,没多久,瑞钦家的户口本上就正式添上了唐布町、唐布朗两个名字,在瑞钦家户口本上,他们跟了外太公的姓,也就是唐音的姓。
    等到瑞钦和瑞士棠9月开学的时候,原本只被个别人知道的征地拆迁一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传得村里沸沸扬扬,都说是他们家这一带要有福了。
    瑞钦由于有前世的记忆,所以表现得很淡定,而他妈唐音是个劳碌命,家里家外的总是一堆事呢,哪有功夫去想这些没落实的事情。
    反倒是老瑞家的人,逢人就喜气洋洋地沾沾自喜,即使他们在瑞钦那碰了一鼻子灰没谋划到任何好处,可是起码他们自己家的田地房子要被征迁去不也十拿九稳了嘛,总归是天大的好事情。
    瑞钦顶着11岁孩子的身体,没有办法,开学了也必须去学校报到,而瑞士棠也去他们村小学和瑞钦在一个学校开始读一年级了,这下可好,布町和布朗就整天地闹着要一起去学校。本来么,他们也是正要上小学的年纪了,现在却因为年龄不够,学校说什么都不肯收的,可把俩孩子给郁闷的。
    没办法,瑞钦只能去借了人家升级了的小孩淘汰的二三年级的课本,得了空自己教俩孩子,准备着以后入学之后找机会就给他们跳级。现在他们村小学教的内容远远落后于十六年后布町和布朗就读的小学,其实看实际情况,两兄弟学习的进度反而还比他们小姨瑞士棠快了。
    瑞钦和孩子们在乡下捉鸡逗狗读读书,彼时的陆权东也已经背着行囊去了大学。
    他每天想老婆想孩子想得要发疯,可是心事没有谁能诉说。这个年代信息落后,想要在茫茫人海找到一个少年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是在交通尚且还不便利、消息也不发达的蜜桃市那么多农村里。
    在家的时候爸妈不理解他,只以为他是青春期叛逆又浮躁,到学校了,同学们还以为他失恋了怎么的。
    陆权东无数次午夜梦回自责都是自己当初选择走的那条路给自己安稳的家带来了隐患,便决定这辈子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无形中他就渐渐疏远了上辈子大学里那帮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好哥们,他在学校按部就班行事低调,居然都没一个同学发现他与其他同学的不同来。
    ……
    时间如白驹过隙,94年下半年的时候,关于瑞钦他们村要征地造高架路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95年上半年的时候,乡政府正式的通知已经下来了。
    ☆、第十三章 颜梅上门
    蜜桃市政府新建的一条高架路横穿瑞钦所在的兰溪村,被划分进拆迁范围的总共有近二十户人家还有部分水田,其中就有瑞钦家的房子和两亩水田。
    瑞钦家边上整整一排住户都即将被拆迁了,戏剧的是,偏偏同最后一家一墙之隔的老瑞家老大老三这紧挨一起的两家没有被划分进去。拆迁款和分配的新房化为了泡影不说,以后住在高架附近,估计晚上噪音都够呛。尽管田地是有被征一部分,但是原先想得那么好,结果拿到的好处却比别人少那么多,这让原先志在必得的老瑞家人成天的黑着脸进出乡政府吵闹,最后想到塞钱了,奈何大吵特吵了几天已经把自己家这档子事弄得乡政府领导都惊动了,再加上乡政府的办事人员也被他们惹烦了,以至于对方后来油盐不进。在乡政府讨了没趣的老瑞家人回来后见了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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