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安瑞蓦地抬起脑袋。
    锦年搂紧他,轻轻安抚着他微微发颤的后背,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笃定,“其实……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啦,我觉得,觉得你没有按时变回来,一定是因为药吃多了的缘故,也许原本是有他描述的这个功效,但是你想啊,你超量吃了那么多,药性会发生紊乱也很正常,和遗憾不遗憾的,根本没什么相干,你说呢?”
    安瑞眨巴着眼睛,专注的望着她,没吭声。
    锦年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言辞愈发轻松,“还有,这又不是什么不可逆的□□,你不过是多吃了几粒,等药性结束了,总会变回来的。再不然,那人不是说了,解药也会很快研制出来啊。”
    安瑞耸拉下脑袋,彻底不说话了。
    这个药品的开发他是有参与的,根本不像锦年说的这样简单。药性绝对没有问题,按照正常的可能性,三天,是有药力加持的情况下实现梦想的总时间,为了顾客的安全和现实考虑,实现与否,三天后都会变成原状。
    但是他服用太多了,所以问题复杂了。药力的持续时间成了谜。因为没有试验过这种情况,所以终究会持续多久,甚至可逆不可逆,都是未知的问题。
    他也相信,如果彼此,或者说其中一方真的没有任何遗憾,那么确实是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但是……他变了,而且变化相当大,且目前没有改观的迹象。
    如果想要变回来,只有那个人提到的唯一途径。
    当然,乐观点说,解药也许很快就能买得到,但是这件事情,终究会成为一个心结。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温柔和气的笑,却还是轻易的在她眼底分辨出一丝委屈。
    是啊,如何能不委屈呢?她一直对他那么好,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是现在,换做别人,可能会缠着自己老公满满怨愤的逼问“我到底哪里不好,你究竟哪里不满了”了一类。但是她还是这样憨憨的笑。丝毫不犹疑的笃定。
    “我相信你啊。”
    锦年……
    他用力摇了摇头,他相信,问题一定是出在自己身上。
    可是,他……原来还是对她有埋怨吗?
    安瑞轻轻从她怀里挣了开,缓慢的,却意志坚定的自己爬回了摇篮,不容许她帮忙。把自己关在里面,躲进了小被子。
    锦年敲了敲木制的摇篮沿,一下又一下,他始终不曾理会。
    从那夜过后,整个家里的气氛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主要原因还是关乎于这俩人。虽然还是一人一包子的搭配,但是这一回没了盼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变回来,意义自然大大的不同了。
    安瑞不复前几日的新奇的活跃,整日蔫蔫的,不思饮食,睡眠也不好。更多的时候,就是趴在一处,久久的发呆。这对于一只小婴儿而言,是相当不正常的,夏至起初还觉得奇怪,没少折腾他,但是后来发现他一点不配合之后也觉得自己无趣,也就不再理会。
    而锦年,看着窝在一处整日整日发呆的安瑞,虽然也十分心疼,自己却也渐渐低落。
    一天,一周,一个月……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但是解决良方依旧没有下落,他们也无法保持初时的淡定。不得不直面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俩人找过各种法子跨过语言交流谈心,或者想法子营造新婚燕尔时的浪漫新奇,再不然一起翻阅曾经的旧照,在过去的一点一滴里去寻找端倪,重温旧梦。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种圆满的感觉。
    也许安瑞只是块水潭,不论注入什么样的热烈感情,都只会安安静静地接受,溅起哪怕再大的涟漪水花,最终也会慢慢的被他吸收分化,又重归死寂。就算自己用力哗啦它,得到一捧水,可终究还是会从指间慢慢流下,握不住,温不热。
    这种……算什么呢?
    不论是什么,反正就不是爱情。
    不过,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么?从十几岁的下定决心的时候。她不应该再有所幻想的。
    只要想着安瑞因为她,因为他们的感情有瑕疵而无法变身,心情就一团糟。再怎么心疼他,可那种钝钝的痛感就像嵌进肉里的小石子一般,时不时硌着她,刺痛她。
    坎坷了这么些年,分分合合,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她以为,世态变迁,物是人非,什么都是镜花水月,只有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
    虽然他们之间不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是终究是结为夫妻,她以为,这么多年,他也会像她爱他一样全心全意的去爱她,结果……还是不能够么?
    她终究……还是在意的啊。
    又是糟糕的一夜,清早头晕眼花地醒来,一转眼就看见安瑞躺在摇篮里,抱着奶瓶喝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见她醒了,咿呀一声算是招呼,接着转过脸去继续自己的事。
    他真是越来越有小包子的样子了。这样想着,锦年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简单煎了鸡蛋,培根,温好牛奶,吐司,丰富的早餐,但也林林总总摆了好几碟,见安瑞不知何时也摇摇晃晃的到了餐厅,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他入怀喂他吃早饭,而是把他塞到婴儿椅里,将搅拌好的奶糊塞到他手里,背对着他吩咐道,
    “你不是真的婴儿,应该不需要喂的,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吧?”
    “呀?”安瑞懵懵的,抬头看看她,有几分不知所措。不过大概也是听出她声音有点不同寻常的冷淡,他不敢多问,只是对着桌面上纷繁的菜式吧唧着嘴,又嫌弃的朝她挥挥手里的米糊,明显的暗示。如果换做往常,她肯定会把这些切的碎碎的,放到迷你的小盘子里,一口一口喂他吃一点。
    但现在……
    锦年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些东西不是你现在可以消化的,少碰点为妙。吃够了米糊牛奶的话,就早点变回来啊。或者你快点长大。”
    安瑞“呜”了一声,大脑袋垂下去,看上去有点受伤。
    “老妈。”夏至打着呵欠,和锦年打了个招呼,在桌边落坐,一边还抱怨着,“今天又不用上课,干嘛那么早把我喊起来。”
    “一会儿有事情要你去办。”锦年给儿子收拾好吃的,却没多说。
    夏至看了眼婴儿椅中的安瑞,又瞅了瞅神色冷淡的母亲,长长的“喔”了声,再没多问。只是小孩子对于某些东西感应要远远超乎于成人的想象,所以,虽然他表面不动声色,但是锦年一转身的功夫,他就侧过身去拧安瑞的小脸蛋,
    “嘿,哥们儿,失宠啦?”
    安瑞不想搭理他,只抱着奶瓶默默吮吸不理会。但夏至却不放过他,一把夺过他的奶瓶,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抬着他的双下巴,恶声恶气道,“唉,你欺负我老妈了?”
    安瑞难得理亏,无法反驳,只好板着脸不说话。
    夏至危险的眯起凤眼。
    “夏至。”锦年回过身来,及时施以援手,“一会儿吃过饭,带他去人民广场遛遛。”
    “咦?”
    “咿?”
    两人同时发出疑问。
    “我一会儿有事出去,就不陪你们了。”锦年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我们可以在家里啊。”夏至很不情愿。
    “带他出去。”锦年分外坚决,“他该学走路了。”
    安瑞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小短腿,又支着下巴围观俩人争论,默默不说话。
    夏至很嫌弃的瞥了他一眼,“知道了。”接着又问锦年,“那,老妈,老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锦年终于渐失耐心,“他有他自己的事情,结束了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夏至懒洋洋的答复,一指身边的安瑞,“我是说,这小子待咱家这么久了,他就这样一走完事,这么潇洒?”
    我才没有担心……
    安瑞看着他儿子,心里蓦然一抽,有点闷疼。看着夏至的神情,他居然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玩笑还是真话。
    慢慢的,他脑袋垂的愈发低了。
    锦年看了眼安瑞,抬手就敲了儿子一记,“怎么说话呢,那是你老子。”
    “本来就是啊。”夏至驳回的理直气壮,然而看见母上的表情,还是不由自主低了声音,“隔三岔五的经常见不到人,说是在厂里,但谁知道呢,不然,不然这小鬼又是哪里来的,老妈你也太好欺负了。”
    安瑞眨巴着大眼,若有所思。
    “夏至!”锦年搁下碗筷,“吃你的饭。”
    安瑞被突如其来的脆响惊的一抖,偷偷抬眼瞄她。锦年虽然没有相信,但是神情间分明也是有些许不豫。
    夏至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下去。
    锦年穿好外套,轻轻抚了抚小腹,打开门,安瑞听到动静,振作了一下,从沙发上滚下来,四脚并用的爬过来,跟在她脚边。
    锦年没动手抱他,“我还有点事情要做,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暂且留在家里吧,我刚刚嘱咐了夏至一会儿带你出去玩,你也不会寂寞。”
    安瑞“呜呜”的叫了两声,蹭了蹭她的裙角。锦年还是忍不下心,弯下身,蹲在他面前,揉着他的后颈,“就算你真的变不回来,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是不是?”
    安瑞撞到她的怀里,揽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锦年叹了口气,狠狠心,把他拨开,垂着眸子不去看他,轻声,“如果你变不回来,还是尽早……从今天开始,你就学着当小孩儿吧。总归,是我不好,害的你吃了那种药,我会负责到底。”
    这回安瑞没有再叫。
    锦年关上门。安瑞坐在原地发呆,许久,夏至走上来,一拍他的脑袋,“走,哥带你出去玩。”
    虽然说锦年是吩咐夏至好好带他学走路。可是夏至显然是没有耐心且没有诚意。他确实将他带到人民广场是没有错,但是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形式。安瑞很艰难才能跟上。
    夏至腿长,步子也大,一走路,安瑞就得拼命跑着跟上他。可怜他现在是个连爬都很困难的七八个月大的小包子。虽然他不是真的幼儿,知道怎么迈步子,但是身体毕竟还没有长全,稚嫩的很,夏至这样折腾他,一路上没少摔跤。
    对于他满身的伤痕,夏至对此作出的解释则是“成长必经的怆痛”。
    狗屁!安瑞很不屑也很委屈,当年他带这小子学走路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虐待他过,折腾了这么些年,就养出个白眼狼!
    只是,想虽然这样想,可是他一坐下来,安瑞又在他脚边绕圈圈,“咿咿呀呀”叫着等他把他抱到腿上。虽然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和这个臭小子过分亲昵,但是变成小孩儿之后,安全感也随之变得薄弱,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儿子看起来真的没有老婆靠谱。他总觉得,总觉得这兔崽子是想丢掉他来着。
    别说,知子莫若父,夏至还真是存着这个念头。但倒不是来真的,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从离家开始,夏至就有这个念想了,但是安瑞却精明的很,缠的他很紧,一直不好下手。最终,还是找到了机会。
    “喂,你在这里坐好,不好乱走。我去给你买吃的。”
    “咿呀。”安瑞不是真的小包子,当然也不会对五颜六色的棉花糖感兴趣,所以他坚决的表示了否定。
    可惜夏至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去。安瑞可怜兮兮的坐在长椅上,生气又十分无助的样子。
    夏至将他一人丢在公园长椅,等着在天色渐黑人烟稀少时,看着安瑞心里害怕哇哇大哭的囧样。自己藏在隐蔽的位置偷偷瞧着,防他出事。
    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任何惊慌,或是恐惧的哭叫。他依旧安安静静的,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时不时朝卖糖果的地方瞅两眼,十分淡定,等的久了,甚至从身边抓过一张旧报纸,像模像样的摊开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夏至觉得很挫败,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再等待便有些百无聊赖,就在他准备上前带他回家,担心出什么意外时。身边一溜排踩着滑板飞驰而过的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哇。”
    夏至眼巴巴看着,想也没想的,跟着一众玩心大起的孩童奔逐而上……
    安瑞左等右等,就是等不着自家儿子来接自己回家,渐渐的,也有些急了。不安的扭动起小身子,四处张望,正在这时,眼前一黑,一个人在他面前慢慢蹲下。安瑞扭过头,表情渐渐惊愕起来。
    “咿呀。”他一扁嘴,哭了。
    “什么?!”锦年手里的袋子落了一地,扶着腰,气的直哆嗦,“你把他弄丢了?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夏至看着盛怒中的母亲,自己也快哭了。他没有真的想把那个小鬼扔掉,只是,只是一时没留神,再回去时,怎么也找不到了。
    锦年浑身颤抖着,听着儿子磕磕巴巴着概述完一切,腿一软,也是瘫在了玄关处。
    手提袋摔在一边,崭新的小衣服小鞋子滚得到处都是。
    已经一周没见过安瑞。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失踪的人就是登天的难事,何况那还是一个婴儿。
    安瑞那么小,几个月大的模样,就算有成人心智又怎样,真要是遇到坏人,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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