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闷闷的“哦”了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极快的含糊问道,“他……也挺好的吧?”
    “啊?”锦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还好,挺好的。没病没灾。”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倒是她想起件事,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大家都好,小阿姨她,也……”
    安瑞脚步又顿了下,这回是彻底停住,“你说什么?”
    锦年看见他紧绷的表情,不着声色的别开眼,“calvin叔叔说,她临终前回光返照,有提到过你,你要不要听?”
    安瑞没有说话,锦年径自就说了下去,“她很内疚,最后那事,她觉得做的很……。”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锦年又愣了,“我以为你想知道的。”
    安瑞想,是啊,关于臻惜,他应该想知道的。可是……
    锦年看着他的侧脸,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阴郁尽褪,风清云朗。但是她却没有好心情去欣赏,见她没有否认,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她说,不约而至,不告而别,临终也没和你打个招呼。她其实……一直挺过意不去。”她声音轻轻的,不想触碰到什么。
    他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微微笑了笑。
    半响,他问,“那么,你呢?”那天又是为了什么,不告而别?
    “……”
    二人间再次陷入沉默。
    锦年轻轻笑道,“哦,我怎么了?当年离开,我记得我是和你打过招呼的。”
    前方雨雪,迷了他的眼。他脚步顿了下,呼吸也乱了。他没料到她会将话题岔到这一处。
    毫无防备,霎时心乱如麻,她却在身侧浅笑依旧,波澜不惊。
    “我不想走,可是你不需要我,”七年前,她遗落心口的泪痕从未干涸,延至今日,依旧能感受到发烫的热度,灼的他心脏抽痛,“你不需要我了……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只是,那夜,她以为她独自悲伤着,哀悼着,其实盈盈泪意,涩不能言的,是另一个人。
    他说,“锦年,你恨我么?”他的声音沉沉,带着点微沙,怪好听的。语气并不强硬,却很难让人保持沉默,或者回避。
    她刚刚抬头,启齿预言,又看他颔首,抢先一步,“是,应该的。”
    他终于还是推着她走到了这一步,恨他,是,她确实应该恨他。她所有的悲伤和痛楚都是他带给她的,她本身……是那样阳光明媚的小孩子。
    锦年握紧伞柄,一动不动。终于,耐不住手腕酸楚,一个颤抖,伞面倾斜,随后无数的雪花扑面而至。
    终于,还是避不开吧?二人佯装的平和,佯装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怎么能呢?那些滋生暗处的伤痕,连疤都结不起,依旧血淋林的,怎么能忘却?那些伤人心扉的人事,情话,又如何能够忘却?
    事实上,这也是阔别七年,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对面,好好说话。
    一周前那晚,因为种种原因,她心绪太过激荡,一直到坐到他家门口,神智都可以说是不太清醒的,只凭着一股血气冲动,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而他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如同被靥住了般,什么也不晓得问,什么也不晓得说。
    而今天傍晚,那场短暂的温存,也不过百米的距离,当时情景仓惶,哪顾得上再想其他?
    可是,眼下……终于还是来了吧。其实,也好。
    “是啊,应该的。”她一张口,便是多的数不清的碎雪倒灌其中,冷冰冰的,融成了水,浸湿了心口,唇舌麻木,所有多余的情绪都被洗涤干净,再开口时,声音轻飘飘慢吞吞的,“应该的。”
    “……”
    “那天下午,你和我说了很多话,你说……在你之后,我会遇到许多许多很好的男孩子们,他们温柔干净,阳光俊朗,会有很多的时间陪我玩闹,我们会一起逛街看电影,一起逃课,溜去泡吧,看摇滚乐队……然后在所有人的祝福下迈入婚姻殿堂,同他携手一生,我会很幸福,非常幸福。”
    她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忽而莞尔,笑着看他,“你听,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那样清楚。没有说错,对吧?”
    他低低“嗯”了声。
    “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一直,一直很努力的往这个标准靠齐。”她又说。
    “挺好。”他点点头,却直觉胸口酸胀。
    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听到的一瞬间,他如同顿失心脏,整个人空落落的,无法动弹。
    他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
    为什么会放不下?不应该这样,他应该……感到欣慰的。
    “不好。”她静静反驳。
    他错愕的看向她。她平静的同他对视,缓缓补充,“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乖,很听话,尤其是你的话。我脑瓜笨,记忆力不行,但只要是你说过的,偶尔提到的,我都会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可,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安瑞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你知道么?”锦年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你,我,我……”她大口地喘息,喉咙却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
    明媚笑容犹在脸上,可是她惊慌地发现,足前雪地被泪水融化了小小一片,滚烫的液体孩子不间断的冲出眼眶,止也不住,她索性不再管它,好在声音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听不出来异样,“我可以记得你说过的每一个字,到现在为止,或许,以后也是一样,但是……对于别人,呵……你知道怎样么?”
    他呼吸忽然停滞。
    “在你之后,我遇到过很多优秀的男孩子,比你好的不多,比你对我好的却一抓一把。你让后来我就想,要不先找一个相处试试?其中有几个相当不错的,更是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可是我却没办法回报相等的感情。”
    起初,都是热情洋溢的,掏心掏肺对她好,她不是傻子,也能看得清楚,都是都把她记挂在心上,想要捂热她的。但是离开她的时候,都是一副冷了心的嘴脸。
    他们说她冷漠。
    她该说什么?
    ——是另一个人,是安瑞先祸害的我?
    呵,明明是她自己送上门,赖着不肯走。
    “就在上周,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和我求婚,我们认识五年了,是我的男友,伙伴,知己,他一直对我很好,这次求婚,他为我准备了许多,很久,劳心竭力,可我……连最基本的感动都无法办到,我……怎样去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带给我的一切。我,拒绝了他。”
    锦年闭眼,呢喃,“安瑞,或许,我或许再也不会,再也办不到对一个人那么好了。”
    风雪之下,她姣好的容颜苍白的几近透明,发丝飘摇碎乱,唇瓣无色,声音柔弱。
    她穿着很厚的棉服,但瞧起来却愈发显得身形纤弱,他指间轻轻拂过她肩上的薄雪,很想顺势就搂住她。
    他看见她嘴唇嗡动,说了句什么,于是凑近,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安瑞,我确实应该恨你,恨你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冷心薄情的人。”
    ☆、第82章 chapter78两难全
    我恨你,应该恨你。偏偏的,还是多了应该。
    她这辈子,实在是有太多该做而没做的事情。
    “那天,他请求我嫁给他,希望从今以后的路,我能够同他一起走。那个时候,漫天都是香槟玫瑰,一片橙红中,我看见的却是你的脸。”锦年轻轻说,“真好笑,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可能在那里……”
    安瑞愣住了,回想起当晚情景,他站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只听她温声细语的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来见见你。那天我和你说,我无处可去,其实是骗你的,我就想来见你,我想要见见你,我想知道,见到会是什么感觉什么情景?那样,我就可以确定,我究竟应不应该嫁给他。”
    “安瑞,人们都说七年之痒。因为七年是道坎,年少青葱,当时再爱的山崩地裂,死去活来,再是情真意切的眷侣,七年后也会厌倦,甚至变心。可是,七年了,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看着你,居然还是会很冲动,很难过……”锦年喃喃的,苦涩地一笑,声音随着视线,缓缓低落,“那么,你呢?”是否也会有改变,看见我时,是否也有种力不从心的悲喜?
    心跳蓦然错漏,安瑞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目光,小心翼翼的描画她微垂的眉眼。慢慢的,轻轻的,细密微湿的睫毛,蝶翼般盈盈轻颤,在他猝不及防时悄然睁开,他心一慌。却又霎时明白了她的心意。
    “锦年,我……”
    先是漫长的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刚开始还有点慌张,但很快又平复——他向来那样擅长收敛自己的情绪。
    他轻轻唤她的名字,短短一句,无限温柔,仿佛她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受了委屈的跑回家同他哭诉的小女孩,仿佛……他们从未有过这么多纠缠与不愉快。
    青石小巷,和风细雪,暗红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红光氤氲晦暗不清。
    她的脸庞亦是忽明忽暗,春夏秋冬交替流转,岁月已将她的眉眼冲刷的如此细致妩媚,叫他望上一眼心里都是轻柔的悸动,一种令人屏息的迷人。
    “我从未想过要爱上你。”他说,低沉的声音里有几丝茫然。
    看似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她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锦年极力压抑着心中绞痛,急促的呼吸着,似乎可以闻到咫尺间,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不是曾经用的那种,起码她从未闻见过。
    “喔,”锦年说,语气平静,“我知道了。”
    他以前,她记得只用一种香型,那种香型……她曾经买下一整个专柜的存货,也不管那是男士香水。兀自喷在自己的大熊娃娃,枕头,钢笔,本子……各种她经常接触的东西。幻想着他无时无刻不在身边。
    后来,无意间,她得知那原来是臻惜最爱的栀子花香,亦是她周身连绵不绝的味道。
    她再没用过。
    然后,臻惜走了,现在,他身上的味道也变了。
    从前是臻惜,现在是墨玉。总之,无论如何,都不是她。不会是她。
    恍惚间,锦年忽然觉得眼前情景十分熟悉。好像七年前,亦是在这里,此处断桥边,也是下着雪,他第一次主动亲近她,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他说,锦年,我不习惯这样依赖一个人。
    七年后,他又站在这里,温柔的看着她,抚摸着她的发,锦年,我从未想过要爱上你。
    好像他们之间的每次的温存……都是为了谱写下次的离别。
    “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她微微一笑,眼中泪花闪烁,努力让语气变得轻快,“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以后不用再躲我,更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不会再痴缠你……不会再打搅你的生活。”
    “哦,对了,那天走得急,是因为太晚了。”她这才想起来,还是应该回答下他起初的那个问题的,“再待下去不方便。”想了想,又补充道,“于我,于你,都是一样。”
    她转身。
    一步、两步……她听得见自己离开的脚步声,喀嚓,喀嚓,重重的踏在雪地里,踩在她的心里。
    “温锦年!”他突然叫,不,是喊了声她的全名,响亮,锐利。
    她止住脚步,却没回头。
    “你会嫁给他么?”他问,声音异常低柔。
    她呼吸停滞,缓缓转过身去,安瑞驻足原地,表情沉静,雪色无声,洒落在他俊朗的眉眼。
    莹莹的雪光,朦胧的灯火,刹时间,忽然静默。
    蓦然回首间,黑沉沉的夜空里,不知怎的,烟火齐放,赤橙黄绿青蓝紫,接连爆裂,如银河逆流三千里,化作点点星光误入浮华。
    她的轮廓,眉眼,在一瞬间明亮生动起来,暖澄澄的。
    他还待开口,陡然间,异变突生——
    灿烂夺目的烟火不断渐落,落在她身后,水中,渐渐的,愈加浓密,一片刺目的五彩斑斓中,一个小小的炮竹大小的不明物滚落在锦年脚边。
    安瑞来不及细想,几近本能的跃身上前。
    锦年浑然未觉,还徜徉在璀璨异景当中。直觉眼前一黑,周身一暖,被人紧紧抱住,那温暖有力的劲道,紧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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