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端着碗筷,看着女儿这忧愁的小模样,竟是说不出的好笑,她故意沉着一张脸说道:“清溪,食不言寝不语。”
    谢清湛是天生的杏眼,再加上眸子实在黑亮,一双眼睛看你的时候犹如会说话一般。此时她如同小鹿般眨着眼睛看萧氏,说:“可是娘,昨日我说话的时候,你就没这么对我说啊?”
    “哦,那这就是今个开始的规矩,”萧氏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伸手夹了一块子胭脂鸭。
    坐在谢清溪旁边的谢清湛嘴里咬着一块肉,低低地笑着,结果谢清溪手臂微微一捅,险些碰掉他手里的筷子。
    “明日就是乡试了,我听说要一连考三场,而且每场要考三日呢,”谢清溪对于这种全国性的考试实在是感兴趣,毕竟这现代的高考虽说也是连考三天,可是最长的一门考试,也只需要考两个半小时便是了。
    谢清懋如今十四岁了,这个家里除了谢树元之外,他便是对乡试最为了解的。因为说不定下回乡试的时候,他也要下场了。
    “六妹妹说的不错,这乡试虽是文笔考试,不过我瞧着对身体要求却也是极高的,”谢清懋点点头。
    谢清溪又问:“我还听说考试的人得自己做饭呢?那多浪费时间啊。”
    她这会有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转头问萧氏:“娘,你说大哥哥会做饭吗?”
    萧氏出身侯府,家里的兄弟多是走的荫生的路子,极少有人会在科举上头下功夫。可谢家不同,谢家本就是走文官清贵路线,以科举起家。若是家中后代无出息的子弟,只怕过了一两代便会衰落。
    谢树元虽是探花郎,可是她和谢树元成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探花了,她压根就不知这考试里头的弯弯道道。
    谢清溪见萧氏脸色有点不好,立即不再说话了。
    待到了第二日,秋水就同她说,太太昨个夜里在佛像面前跪了半夜,嘴里都是念念有词的呢。谢清溪见这情况严重了,就更不敢在萧氏面前说话了。
    好在谢清骏是在京城考试,所以乡试这几日谢家倒是挺平静的。可是这等录取结果的时候,连谢清溪都能感觉到她娘身上的浮躁。就连谢树元都忍不住劝慰她,谢清骏今年才十六岁,年纪还小,此番下场也不过是让他练练手罢了。
    一直到苏州府的张榜告示出来时,萧氏的心都没放下来。
    谢清溪倒是挺好奇谁是苏州府的解元,不过她出不了门,可是这府上总有下人在外头来往。待苏州府告示贴出来之后,不过半日的时间,大家便知道苏州府今年的头名解元,是一位年仅二十的学子。
    这二十在古代科举考试中有多年轻,可以从同场考试的人当中看出来。今年光是超过四十岁还在考乡试的,都有几十人之多,听说还有个五十几岁的呢。
    反正古代科举在年龄上是不设限制的,反正只要你有能力参加考试,甭管你几岁,只要你文章做的好,我都敢录取你。
    于是没过几天之后,谢清溪就知道主考官有多敢了。
    谢清骏得了直隶解元。
    十六岁的解元,就是这么任性。
    这消息传到谢府的时候,谢清溪正在萧氏身边,她看着萧氏站起来的那瞬间险些腿都软了一下。紧接着她便高兴道:“好,实在是好。”
    她双手合十虔诚念叨了几句:“感谢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祖宗保佑。”
    谢清溪:“……”
    然后她娘大手一挥,整个谢府的下人都多发了两个的俸银。于是这会大家都高兴了,并且格外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位远在京城的大少爷。
    京城那边一发榜后,京城谢府便派人快马加鞭地往这边报喜讯。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苏州府也不是只有谢家一家有人在京城,有人消息的灵通的官员,没过两日也得知了,谢布政使的长公子成了直隶解元。
    因京城隶属直隶,而直隶又是在天子脚下。而成了直隶解元的直接好处就是,你比其他省的解元更有机会问鼎状元。
    不过京城但凡瞧过这位大少爷的人,都不由摇了摇头,哟,小伙子长得实在太俊俏了。
    虽说谢清骏不在苏州,可是还是有不少人往谢府送礼,恭贺大公子桂榜折冠。
    偏偏萧氏在乍喜之后,就陷入一种极度的悲伤之中。因为自打她出京之后,竟是再也没见过谢清骏。当初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才九岁那么大点,如今竟已经成了一省解元了。萧氏甚至想着,若是清骏再见到自己,可还认得母亲?
    谢清溪也被她娘这种忽喜忽悲的情绪所感染了,不过她觉得自己更悲剧,因为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学神大哥哥。
    当年谢树元十九岁考取直隶解元时,就被夸的天上地下仅有的。如今她这个亲哥哥比他爹当年年纪还要小,任谁听了都要夸一声,谢家男儿惊才绝艳。
    因着大哥哥这事,谢清溪总觉得她娘都变得有点不象她娘了。于是她总是战战兢兢的,只怕她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疯狂。
    于是萧氏爆发了。
    这日,已经到了晚膳时候,萧氏正带着谢清溪兄妹三人,等着谢树元回来吃饭。可没等谢树元,却是听到门房上来人,说门口来了一户人家,说是从京城来的舅老爷。
    萧氏听了险些激动地昏过去,急忙扶着丫鬟的手就要过去。
    谢清溪和谢清湛也激动啊,你想想这京城来的舅老爷,可不就是他们两舅舅嘛。作为谢家在苏州所出的两枚硕果,他们居然神奇地到现在都没见过自己的祖父祖母、爷爷奶奶等各种亲戚。
    于是两人颠颠地跟着萧氏后面,生怕错过和自己亲舅舅相认的感人时机。
    就在她们往前头去的时候,那家人却也被领了进来,因为谢树元刚巧回来,两厢正好碰上了,于是就将人领了进来。
    待萧氏还没刚到,就瞧见前面来了一大群人。身着一身官袍的自然是她家老爷,可是这旁边陪着同他说话的?
    萧氏以为自个的眼睛看错了,又仔细地瞧了一眼,那脸色立马从喜悦变得面无表情。
    而谢清溪见她娘站住了,也就跟着站在原地,等着她爹领着她‘舅舅’过来呢。可谁知她瞧了几眼,又小心地觑了萧氏一眼,没敢开口询问。
    她怎么瞧着这个‘舅舅’,有些略猥琐呢?
    谢树元这会也刚好看见夫人领着孩子们出来,他有些诧异。还没等他开口呢,旁边那个穿着灰色锦袍的男子拱手就道:“竟是劳烦嫂子出来迎接,秉生实在是惭愧。”
    “江大老爷客气了,”萧氏*地说到。
    谢清溪一脸无知地看着她娘,咦,她舅舅不是应该姓萧吗?怎么又变成姓江了?
    等等,这府里倒是有个姓江的。
    就在谢清溪一脸无语地转头盯着对面的人,就听旁边的萧氏又开口了,她说:“江大老爷这声嫂子只怕是喊错了吧。”
    打脸,好打脸。
    ☆、第33章 大哥上线
    此话一出,别说是江秉生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就连谢树元都略怔了下。不过他岂会不知萧氏心中的想法,但如今人都来了,难不成再人撵出去不成。
    于是他便开口道:“夫人,秉生一家刚从码头下车,舟车劳顿颇为辛苦,还劳烦夫人收拾个小院子出来,让他们一家稍作歇息。”
    谢清溪一见她爹又开始和稀泥,急的就是要跳脚。这个江家住进算是个怎么回事,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她娘亲的脸。
    身为护娘宝的谢清溪,就要冲出去,却是被身后的朱砂一把拉住。先前因着六姑娘在秦府的时候,夫人可是给她们这些伺候姑娘的丫鬟们下了命令,定要好生看顾小姐。
    如今这等情况,小姐若是轻易开口,只怕老爷和夫人都会责罚她的吧。
    萧氏虽说平日待谢树元至敬,可是这夫妻相处之道,本就是你来我往。你若敬我一丈,我便还你一尺。她也知道谢树元心中的想法,无非是觉得这毕竟是亲舅舅家,又是嫡亲的表弟,自然薄待。
    可是江家将江姨娘送进府里,那就是明晃晃打了她的脸。要是这种时候,她还冷眼旁观,只怕日后这姓江在府里头还就真成了正头的亲戚。
    她没再看谢树元和对面的江家人,而是对旁边的秋水说道:“你找两个小子将先前门房上过来通传的人给我带过来。”
    秋水得了令,便急急地过去找人将人带过来了。这没过一会,那门房的小子被拖到萧氏门前的时候,就见这边气氛严肃,他吓的都没站住就直接跪下了。
    萧氏原本就气质高贵,如今再寒着一张脸,越发地冷冽。其实谢清溪一直觉得她娘适合走高贵冷艳路线,虽然八面玲珑她也玩的转,但是她高贵起来实在气势太吓人。
    “先前便是你说的京城舅家来人了?”萧氏虽只是简单问话,可是连谢清溪听了都背后一凉。
    那小子原本还算个机灵的,不然也不会在门房上当差。古有言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谢树元不是宰相,不过他在苏州府这地界那也是一把手。这小子收了江秉生的十两银锭子,喜得眉开眼笑,岂有不帮他往里头通传的道理。
    虽说江姨娘和太太不对付,可这江家到底是老太太的外家,太太怎么都得给几分薄面吧。谁知萧氏不仅不想给几分薄面,她还想撕了你脸上的那层面皮呢。
    江秉生连着他身边站着的江家大夫人,一听萧氏问这话,脸上尽是尴尬之情。这主意还就是江大太太邱氏想出来的,她知道萧氏痛恨江家,恨不得一辈子不同他们来往。可是他们既然都到了苏州来投靠表哥了,总不能连门都进不去吧。
    于是她就让江秉生给那门房上的小子一锭银子,让他到里头去通禀,说是京城舅家来人了。萧氏定是以为是萧家来人,待派人接了他们进去之后,就算发现货不对板,难不成还能将他们轰出来不成?
    她若是敢这么做,就算老太太都不会让的。
    门房的小子低低喏了一声,萧氏冷哼了一声,道:“你平日里就这般同主子说话的?”
    “太太饶命啊,实在是小子贪财,收了江老爷的十两银锭子,这才听了他的话往里头传话说是京城舅家来人的,”萧氏待下人虽宽厚,但也是赏罚分明的主子。即便是那些腰杆子再硬的积年老仆人,若是犯了错都得领罚。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如何敢撒谎,都还审问呢,这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谢清溪崇拜地看着她娘,再望着对面的江家人,哎哟,这脸打的哦,真是啪啪啪。
    萧氏见状倒是也干脆,直接吩咐道:“念你是初犯,又是旁人教唆,这次便只让你领了板子,若是再敢有下次,直接发卖了。”
    这小子见自己居然能逃过一劫,简直就是谢天谢地。旁人两人将他拖下去领板子的时候,他都有些感恩戴德,只要能留在府上伺候,便是再打几板子,他也是甘愿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顿板子打下去之后,管事的就来说了,太太吩咐了他这贪财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在门房上待下去,给他换了个地方当值。这能在门房上当值的,都是家里在府上有些脸面的,这小子的爹娘老子都是府里头有脸面的管事,如今竟因为江家的事情落了这么个下场,登时恨死了江家。
    而此时,萧氏朝谢树元略福了福身子,说道:“妾身治家不严,倒是让外人看了笑话,还请老爷责罚。”
    谢树元脸色有些难看,他岂会看不出萧氏是存心发作。可是这么人在场,他自然不可能责罚萧氏,更何况他这个表弟行事真的越发长不得台面了。
    前头这般热闹,后院自然也是得了消息。江姨娘在自个院子里头,一听自己哥哥家竟是到了府里,急急从榻上穿了鞋子就下来了,让丫鬟略整理了衣裳之后,便带着两个姑娘过来了。
    谢明岚虽说早就见过舅舅,不过这一世她倒是头一回见。只是在她的印象之中,舅舅可是并不曾到苏州来,如今这是怎么了?
    不过因着这几年发生了好些,前一世都没发生的事情,所以谢明岚便隐约明白,只怕自己这重生的一回并不可能同上一世一模一样了。
    谢清溪正等着萧氏继续打脸的时候,就闻见一阵香风逼近,待她回头就看见江姨娘带着谢明芳姐妹和一干丫鬟浩浩荡荡地就来了。
    这还没到跟前呢,她那眼眶里的泪水就要落下,口中凄凄地喊道:“哥哥。”
    江秉生也是许久未见到自己这个妹妹,如今在脸都被打肿的情况下,突然看见江姨娘,自然是感动又感激。
    江姨娘走到江秉生的面前,那眼泪似落非落,这一家团圆的场景看着可真是好不感动。此时江秉生适时地问了一句:“妹妹,这些年还好吗?”
    便是这句话犹如开关一般,让江姨娘那一直未落下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谢清溪在旁边看的都是目瞪口呆,所以江姨娘是在当众表示,她在这里过的很不好咯。
    “妹妹,可别哭坏了眼睛,”因着谢树元在一旁,江秉生不好安慰,此时邱氏便立即出言道。
    江姨娘用随身带着的帕子略擦了擦眼泪,可那泪珠一边怎么都落不尽,她带着哭腔解释道:“我是许久未见到哥哥和嫂子,一时欢喜极了,倒是忘了形。”
    “哥哥是从京城来的吧,不知姑母如今身子如何,还有爹娘可都安好,”江姨娘偷觑了谢树元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清溪听了这句话都得给江姨娘鼓掌了,瞧瞧人家这智慧,便是到了这等时候都没忘记耍心眼。她先是问了姑母,又问自己的爹娘,这亲疏远近倒也分的清楚。
    江秉生呵呵笑了下,宽慰道:“姑母身子是极好的,爹娘身子也还硬朗,只是娘时常挂念着你。”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谢明岚,先是看了谢树元一眼,又悄悄看了眼萧氏。按理说,若是寻常亲戚到府上,这会该是被请到正房里头说话的,可偏偏萧氏没动,爹爹也没动。比起懵懵懂懂的谢明芳,谢明岚自然知道萧氏有多厌恶江家。
    可这到底是自己的舅家,于是她便抬头一脸天真地问江秉生:“舅舅都来了这么久,怎么不到里头坐着说话?”
    待这会江姨娘才状似回过神一般,冲着萧氏福了福身子,歉然地说道:“还请太太恕罪,妾一时见了亲人,倒是忘了形。”
    “是啊,有什么话倒是先放下东西再说,如今站在这里象什么话,”谢树元看了萧氏一眼说道。
    萧氏便知今日这江家必是要住进来的,不过就算普通姨娘若有亲戚上门,她也不好将人打出去。不过既然他们敢住进来,她就敢收拾了。
    于是萧氏也抬头看着谢树元,此时她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客气的笑容,只是眼里头却是没有一点笑意,她说:“这倒也是,虽说只是江姨娘的亲戚过来,咱们倒也不能没了待客之礼。”
    以前谢清溪虽也厌恶江姨娘,可却从来没觉得她比其他姨娘高贵到哪里去。可如今这差距还是显露了出来,若是方姨娘和朱姨娘的家人进府,别说谢树元不会搭理她们,便是萧氏若是不想见,也就只管打发了她们去见姨娘便是。
    可是这个江家人,竟是能登堂入室。
    “因为来的突然,所以这会倒也不好收拾,好在东边的东院倒还好,只略收拾了些就能住人,”萧氏微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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