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耀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所以为的那场一家团圆的美梦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看起来成真了。是的,十年来没有团聚过的儿女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却只是一瞬间,他抬头,便看见了儿子震怒的表情。
    陈烁直起身来看着他,用冷漠得像是冰刃一样的声音质问他:“陈耀帆,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陈烁一直记得,陈熹小时候是很喜欢有关婚礼的一切细节的。
    比如她爱画画,就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反反复复画着她憧憬的婚纱,书房里曾经挂有很多副她的作品,十有*是婚礼上的场景。她画过蔷薇藤下的白纱少女,画过大海边的浪漫婚礼,画过手执酒杯幸福凝望的一对新人,画过太多太多有关婚礼的一切。
    大概所有的少女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只是陈熹的热情来得更加汹涌澎湃。
    她的热情与她天生的绘画天赋让她的画作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混合了小小少女的童真稚气与早熟的敏锐细腻。
    她还很爱把妈妈的白色丝巾披在身上,然后穿着她小小巧巧的白色公主裙,踩着妈妈大了很多号的高跟鞋,滑稽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神气地对大家宣布:“今天我要结婚了!”
    客厅里的陈烁与妈妈笑成一团。
    那时候妈妈问她:“你要嫁给谁呀?”
    陈烁笑着说:“当然是嫁给我了,熹熹最喜欢我了。”
    谁知道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撅嘴说:“我才不要嫁给哥哥,哥哥脾气最坏了。”
    “那你要嫁给谁?”陈烁不开心。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片刻之后,认真地宣布:“我要嫁给爸爸!”
    妈妈逗她:“可是爸爸已经娶了妈妈了,你怎么跟他结婚呀?”
    熹熹说:“等我长大了,妈妈就老了,没有我漂亮了。那时候我就让爸爸娶我,因为我长大一定很像年轻时的妈妈。”
    妈妈一愣。
    小姑娘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天我听见妈妈跟李阿姨说你人老珠黄了,所以爸爸老不爱回家。大家都说我长得像妈妈,以后等我长大了,就代替妈妈和爸爸结婚,这样爸爸就不会老不回家了。”
    她穿着白纱裙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屈膝行礼,一会儿偏偏倒倒地跳一支舞。
    妈妈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陈熹跳累了,撒娇要哥哥抱她回屋。
    陈烁抱着小小的姑娘,轻轻地把她搁在床上,又替她把鞋子脱掉,最后俯身亲亲她的额头。
    “爸爸有什么好的,熹熹以后还是嫁给哥哥吧。”
    熹熹噘嘴,“哥哥不好,哥哥老凶我。爸爸最疼我了,总是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我的公主裙也是爸爸买的。”
    他的小姑娘是那么天真可爱,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那时候,陈烁看着她漂亮美好的面庞,想着自己一定要给她找到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要能包容她天真烂漫的孩童心性,也能支持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然而事到如今,他站在熹熹身旁,看见眼前这极具讽刺性的场景,心脏像是被钝器挫伤。
    陈璐瑶结婚,酒店当然是市里最豪华的一所,脚下铺的是柔软厚重的羊毛地毯,头顶是璀璨似朝阳的水晶灯,走廊上的一切都被粉色白色的鲜花点缀着,以白纱装点出浪漫美好的氛围。
    而陈熹曾童言无忌口口声声说着要“嫁”的好父亲正与他的好女儿一起站在走廊尽头的大门口,陈璐瑶一身镶有钻石的洁白婚纱看上去耀眼无比。
    她曾心心念念的一切,全都被人夺走了。
    她的梦想,她的心愿,她对幸福的憧憬,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悉数接手。
    陈烁想象不出她的心里会有多痛。
    那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小姑娘,她有多痛,他就有多恨。
    他看着陈耀帆,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陈耀帆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璐瑶挺身而出,挡在父亲身前,解释说:“哥,今天是我的婚礼,爸也是想要一家团聚,所以才把熹熹也叫回来。都这么多年了,不管曾经有再多误会,血浓于水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你闭嘴。”陈烁一字一句地说。
    他慢慢地走上前了几步,伸手指着陈璐瑶的鼻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阿烁!”陈耀帆错愕地喝止儿子这样粗鲁无礼的行径,“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怎么对她了?”陈烁忽然高声质问她,眼神里是深深的憎恨与愤怒,“她是我妹妹?她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妹妹?陈耀帆,这辈子我只有熹熹一个妹妹,你没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要我怎么做!”
    “你再怨我,我好歹是你爸,你又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陈耀帆胸口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声音也大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都怨我恨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当初你妈走了,你以为我心里就好过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放下过心里的愧疚,你——”
    “是,你没有放下心里的愧疚。你每天笑呵呵地和你的后妻女儿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你每天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大笔捞金,你除了给熹熹打钱,除了在提起我们的时候虚伪地露出一脸遗憾,你还会做什么?你的愧疚可真是特别,特别到没人看得出你在愧疚!”陈烁的声音已经变得像是利剑一样,一字一句直戳人心。
    “我妈死了,尸骨未寒你就把新欢接近了门,是,我看得出你在愧疚!熹熹病了,在芝加哥每天咬牙做康复锻炼,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一直没能站起来,十年了你不闻不问,是,我看得出你在愧疚!当初说好要给熹熹一个世界上最好最棒的婚礼,要给她找到这辈子最疼她宠她的好男人照顾她,而现在你在干什么?你的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和熹熹?你顾的只有你的面子,只有你陈耀帆的名声地位,只有你身边那个好女儿,还有你家里那个好妻子!”
    陈烁没说一句话,胸腔就膨胀得更厉害。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膨胀到了极限的气球,只要再鼓一些,整个人就要爆炸。
    那么多年的恨,那么多年的怨,原以为埋在心里有一天就会慢慢淡了,大不了形同陌路,大不了忘了自己曾经有过父亲。
    可是这一天,当他站在陈耀帆的面前,他才发现他天真得离谱。
    皮肤上的伤痛一时再痛,也有痊愈的那一天,但如果心里有了一条疤,那是永远无法缝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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