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啊!好疼!!”岳蘅的喊叫愈发惨烈。
    柴昭大步流星的冲进船舱,正要掀开掩着的帐帘,屋里的老妇咳了声道:“女人生产,男子进来做什么?小心沾染了晦气,出去出去,别误了事才好。”
    “柴昭…”岳蘅气如游丝的唤了声,“我丈夫…是他在外头…”
    “也亏了你说河里还有个人,不如我和老头子早就转舵走了。”老妇垫了块枕头在岳蘅的腰间,“使劲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大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柴昭顿了顿步子,一把掀开帐帘走进,岳蘅扭头看向柴昭,才睁开眼泪水已经顺着腮帮滑落,呜咽的低咛了声:“柴昭…”
    老妇无奈的瞪了眼柴昭,怨声道:“你不怕忌讳,我也不拦着你。使劲,使劲啊!”
    “忌讳?!”柴昭淡淡一笑道,“阿蘅能陪我一起赴死,我还怕什么忌讳?自此我们夫妻死生契阔,再也不会分开。”
    岳蘅唇角挤出虚弱的微笑,汗湿的指尖摸向柴昭,柴昭紧紧扣住她冰冷潮润的十指,贴近自己的脸颊不住爱惜的摩挲着:“阿蘅,我在这里…”
    岳蘅拼尽力气死命攥紧柴昭粗粝的手心,黄豆大小的汗珠渗出额头,混杂着眼角的泪水滚落进床褥,酥手青筋凸显,柴昭看的心痛,将岳蘅的头轻柔的抬起,倚在了自己的腿上,拾着衣袖擦拭着她不断渗出的汗珠,口中低沉的宽慰着。
    岳蘅呜咽的痛喊了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恰时响起——“生了!”老妇用备在一旁的旧衣裹住新生的婴儿,凑近看了看欢喜道,“是个小子!母子平安!”
    岳蘅低喘着依靠着柴昭的身子,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指尖深按进他的皮肉里难以分离,二人缠揉着十指仿佛没有听见老妇的欢欣。
    ——“是个小子哎!”老妇又喊了声。
    柴昭低眉浅笑,将岳蘅的身子又拢紧了些,温声中含着喜意道:“有劳您了!小子闺女都不打紧,只要我的阿蘅安好无恙,便是天赐的福气了。”
    老妇抱起婴儿往水盆处走去,边走边不解的自言自语道:“接生了也不下几十户,抱着内人不撒手,连是男是女都不上心的,这夫君还是头一个…”
    岳蘅缓了缓,睁开泪光盈盈的大眼看向柴昭,唇齿微张轻轻道:“是个…儿子?”
    “嗯。”柴昭俯身吻住她汗湿淋漓的额头,“是个儿子。”
    柴昭稍一使劲,胸前伤口的血珠又溢了出来,滴在了岳蘅的面颊上滑进了唇角。岳蘅触着舌尖的咸腥味,伸手去摸,见手心殷红一片,才止住的泪水又涌出眼眶。
    ——“伤的重不重…”岳蘅无力的哽咽道。
    “不准哭。”柴昭糙指按住岳蘅的眼角固执道,“才生下孩子的妇人流不得眼泪。我这不好好的在你跟前么,你我和孩子都好好的活着…都好好的活着…”
    岳蘅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挤出劫后余生的笑容,“阿蘅不哭…”
    老妇洗干净新生的婴儿,抱起细看笑道:“真是个白胖结实的小子,模样也好的好。”说着回头看了看低喃缱绻的柴昭和岳蘅,见这二人虽是有些狼狈落难,可眉眼间不凡的气度却是不容小觑,感叹道,“爹娘都这么俊俏,难怪生出这么好模样的小子…”
    老妇将婴儿抱到柴昭手边,叮嘱着道:“轻着点,可别使重了力气弄哭了你家小子。”
    柴昭左胸还在滴着血,右臂小心翼翼的抱住儿子,老妇怕他初为人父还是有些笨拙,赶忙托起双手垫放在下头护着。
    柴昭凝视着襁褓里安静的孩子,凑近岳蘅低声道:“阿蘅快看,咱们的儿子…”
    岳蘅红着眼眶探头看去,婴儿刚刚还紧闭的眼睛忽的睁开,乌溜溜的圆眼对视着自己娘亲含泪的星眸,张嘴咿咿呀呀的喊了几声。
    岳蘅扑哧笑道:“柴昭,他在说什么?实在唤娘亲么?”
    “傻!”老妇急道,“才生下的婴儿会说什么话?不过是喊几声罢了。”
    柴昭抬起岳蘅孱弱的身体倚靠在自己的肩上,左右各看了看,看着老妇大笑道:“您看看,我有妻有儿,是不是不能再好!”
    老妇蹙眉看着,不过片刻也跟着咯咯笑道:“好得很好得很,美得你一家。”
    “大娘见笑了。”岳蘅羞窘道,胳膊肘戳了戳柴昭道,“瞧把你乐的…”
    老妇掀开帘子走到了甲板上,“母子平安。看他们累的累伤的伤,老头子你还不烧点吃的去!”
    老者正往厨房去,老妇又急道:“记得宰一条黑鱼熬锅汤,放些葱花啊!”
    柴昭与岳蘅又逗了会儿儿子,见他乖乖巧巧的瞪着大眼,咿咿呀呀的也不哭闹,岳蘅欣慰道:“看他多懂事,也知道爹娘是新新的,哭了也不会弄他吧…”
    “谁说的?”柴昭故意恼道,“就算是新新的爹娘,我这个父王怎么会带不好自己儿子…”
    “嘘…”岳蘅警觉的捂住柴昭的嘴,“小声点儿。”
    柴昭会意的抚住岳蘅的手,点头道:“我知道,虽然这对夫妇救了咱俩,就算是为了他们平安,咱们也还是得小心才是,不能连累了人家。”
    “恩。”岳蘅轻轻触着儿子粉嫩的腮帮,贴近唇边亲了又亲,心有余悸道,“真是吓死我了。是娘亲不好,娘亲鲁莽,差点儿…害死了你们…”
    “这会儿不都好好的么。”柴昭温声宽慰着岳蘅,“旁人费尽心思要害咱们,就算避过这回,他们也是绝不会放手。老天有眼,我们命不该绝,这样也好,就让我柴昭好好看着,到底是何人费此周章谋我性命,又会是谁…”柴昭顿了顿幽幽道,“又会是谁,渔翁得利做出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岳蘅放下儿子,撑着坐起身子,抹着柴昭裸/露皮肤溅上的血水,“让我看看你的伤。”
    柴昭顺从的脱下罩衫,褪下半边中衣——左胸的伤口虽不算致命,可约莫也有一寸多深,久未医治血迹凝结成块,乍一看也是触目惊心。柴昭面色澄定毫无半分痛楚的模样,见岳蘅露出心疼之色,轻笑着自若道:“早就不疼了,我皮糙肉厚的,受点伤也不要紧。阿蘅为我生子的疼,胜过我这伤百倍不止,该我好好心疼你才是。”
    岳蘅抽了抽鼻子,见船舱里甚是简陋也没有什么可以医治的东西,咬牙将被褥撕扯下一块,包扎住了丈夫的箭伤。
    “那一箭…”岳蘅回忆着道,“有穿心之力,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柴昭摸出岳桐的金锁塞进岳蘅手心,“就是你小弟的东西,护住了我的性命。”
    ——眼前的金锁已被弩/箭几欲射穿变形,“桐”字早已经无法辨认,看着救下自己夫君一命的金锁,岳蘅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桐儿在天之灵。”柴昭安抚着心伤的妻子,“他知道姐姐从未忘记过自己,桐儿在天下也顾着咱们,顾着姐姐,顾着姐夫…”
    边说着,柴昭按平金锁绽开的边角,看了眼熟睡过去的儿子,“阿蘅,不如咱们的孩子,也唤作桐,可好?”
    “桐…?”岳蘅喃喃着,“柴桐…柴桐。”
    “就叫柴桐!”柴昭抚住岳蘅微耸的肩。
    “桐儿。”岳蘅含泪狠狠点了点头,“就是柴桐了!”
    老妇端着饭食缓缓走进,岳蘅闻着满溢的香气眼中闪出光泽来,“多谢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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