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川往边上看了眼,这女人已经醒了,长发散了他一臂,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问:“还睡?”
    蒋逊打量他半晌,笑了笑:“你脸真好看。”
    贺川没上当:“绿色的?”
    “啊,一块一块的。”草药干了,伤痕上都是淡绿色的印记。
    贺川笑着:“看够了就起来。”
    “哦。”蒋逊坐了起来,被子滑到了她腰上,她只穿一件文胸,寒气一冲,冻得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贺川把搁在床板下的衣服都扔给她,两人很快穿戴完,开了门走出去。
    几个孩子正在吃萝卜,萝卜个头不小,扁圆扁圆的,她们吃得一嘴的萝卜汁,见到两个生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愣愣得没反应。
    蒋逊朝她们笑了笑,吉史坐在地上炒菜,小声说了句:“你们起床啦,很快就能吃饭了!”
    吉史生得黑黑瘦瘦的,五官一般,穿着彝族百褶裙,性子看起来格外温顺。
    蒋逊笑道:“这样麻烦你们怎么好意思,已经打扰了你们一晚,我们马上就走了。”
    吉史连忙说:“不麻烦的,我炒了坨坨肉,你们吃完饭再走吧,从这里去镇上路很远。”
    地上三块石头围成一个三角形,中间架着一口铁锅,底下的火噼啪烧着,锅里满满的全是热气腾腾的猪肉。
    这家人显然拿出了家里最值钱的食物来招待客人了,分量还不少,贺川说:“那我们先吃了饭再走,太麻烦你们了。”
    吉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刷牙洗脸要去外面,贺川和蒋逊拿上牙刷毛巾,借了杯子出了门。
    阿加正在院子里干活,看见他们出来,笑道:“你们起床啦?”
    “啊,还没跟你道谢,昨晚真是谢谢你。”贺川说。
    “小事情,不用谢。”
    “你是木工?”
    他正在用砍刀砍木头,脚边全是木头屑,边上还有一个成型的模具,看款式像只盆子。
    阿加说:“我坐木碗木盆。”
    蒋逊问:“是餐具么?”
    “是啊,就是餐具。”
    “能卖钱?”
    “能卖的,一个能卖好几十块,贵一点的好几百。”
    “那很赚啊。”蒋逊问,“还要给它上色吗?”
    “要上的,上好漆了就能卖。”
    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跑出来,手上捧着一只大盆子,大小款式跟地上模具一个样,盆子已经上了漆,黑红黄三种颜色,典型的少数名族风格,精致漂亮。
    小女孩皮肤很黑,头发枯黄,粉红色的外套灰扑扑的,她闪着大眼睛说:“就是这个样子的,等下给你们盛坨坨肉。”
    里面的吉史喊了声方言,小女孩又连忙跑了回去。
    蒋逊笑了笑,对阿加说:“你的孩子真可爱。”
    阿加不好意思地说:“都很调皮,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聊完了,贺川和蒋逊接了水,蹲在地上刷牙。他们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刷牙姿势,漱口水吐到地上,水花会带着泥土飞溅起来。
    屋里的孩子们顽皮地打打闹闹,菜香味飘了出来,阿加在给木碗削镟,时不时地笑着冲屋子里喊一句话,里面的孩子们大声回应。
    刷完牙,两人轮流接水拍脸,几个孩子站在门口挤来挤去地喊:“吃饭啦——”
    蒋逊回头冲她们笑笑,这回她们没呆愣,也冲她回了个天真的笑容。
    他们吃饭的方式对蒋逊和贺川来说很新奇。家里没有桌子,没有小碗,一大盆坨坨肉,一大碗萝卜酸菜汤,还有一盆青椒炒笋丝,全都摆在地上,边上盛了两盆饭,一人分一双筷子,吃肉用手抓,喝汤用捎舀,吃饭用筷子,大家都在一个盆里。
    蒋逊和贺川都没说什么,入乡随俗,照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吉史给蒋逊抓了一块特别肥特别大的肉,笑着说:“你吃!”
    蒋逊用手拿了过来,阿加说:“我们这里的坨坨肉,越肥越好吃,肥而不腻,你们来旅游,一定要尝一尝!”
    蒋逊几口就把肥肉吞了,说:“很好吃。”
    贺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蒋逊舀了一勺汤解解油腻,喝了一口,她说:“你们这里的萝卜味道不一样,很糯很甜!”
    阿加笑道:“这个叫圆根,我孩子都很喜欢吃,我们地里面有很多,想吃的时候就去挖一根。你们没有吃过吧,等下带点到路上吃!”
    蒋逊没客气:“那正好尝尝,谢谢啊!”
    几个孩子吃得满嘴饭粒满嘴的油,吉史让她们慢点吃,阿加给吉史拿了一块又肥又大的肉。
    吉史一筷子肉都没动,她专拣汤和青椒笋丝吃。吉史推了一下,阿加硬要她吃,她没办法,只好拿了吃,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
    蒋逊问了句:“阿加大哥,你们结婚多久啦?”
    阿加说:“八年了,我三个孩子,一个七岁,两个五岁。”
    蒋逊看了看两个小个子的女孩,这才发现她们长得特别像,“是双胞胎啊?”
    阿加骄傲地说:“是啊,双胞胎,我们村子里,就我们家有双胞胎!”
    吉史给贺川也拿了块肉,让他吃,贺川谢了声,直接扔嘴里。吉史也好奇:“你们结婚了吗?”
    蒋逊看了眼贺川,贺川也正好看向她。两人都笑了笑,贺川说:“没呢。”
    “你们还在谈恋爱啊?谈多久啦?”
    贺川问蒋逊:“我们谈多久了?”
    蒋逊说:“记不清啦。”
    吉史笑道:“那你们一定谈很久啦,怎么还没有结婚呢?结婚多好啊,家里有小孩,日子就算苦一点,也会很开心的。”
    蒋逊笑着:“是啊。”
    吃了饭,两人也没有急着走。贺川给阿崇打了一个电话问派出所那边的情况,蒋逊问阿加村子里有没有修车的店。
    阿加说:“没有,要修车的话要去镇上。”
    “我们要巴泽乡,中途会经过修车店吗?”
    阿加想了想:“应该没有,你们去巴泽乡,怎么会开到这里来啊?巴泽乡在那头啊。”
    蒋逊说:“昨晚迷路了。”
    阿加说:“哦对,你们昨天说过。巴泽乡我知道,离这里很远啊,去那边的路不通车,要走过去的。”
    蒋逊顺便问了问去巴泽乡的详细路线,问完了,她开始检查车子。
    发动机响了起来,贺川打完电话,走到越野车边上,问:“你还会修车?”
    蒋逊说:“小毛病能修。”
    阿加在边上看见了,说:“你会修车啊?”
    蒋逊说:“会一点。”
    阿加说:“我们村子里没有修车店,但是我朋友是学徒,这个礼拜去县城了,他家里有很多工具,你要是能修,我可以把工具借来。”
    蒋逊欣喜:“那又得麻烦你一次了。”
    阿加憨笑:“没什么的。”
    工具很快借来了,蒋逊一下子溜进了越野车底下,只露出了一双腿,喊:“贺川!”
    贺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动作太快了,“啊。”
    “你给我递工具!”
    贺川蹲下来,给她打起了下手。
    她整个人钻在车底下,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声音,那几个孩子好奇地蹲在周围看,蒋逊还能陪她们说话。
    有个孩子说:“修车不是男孩子做的吗?为什么是姐姐修车,哥哥?”她懵懂地看向贺川。
    车底下的人笑了声:“哥哥也有柔弱的时候啊。”
    “柔弱是什么意思啊?”
    蒋逊说:“就是需要呵护的意思。”
    贺川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瞥不到她的脸,只能瞥她的腿,他握了下蒋逊的小腿,蒋逊挣了下,贺川又拍了拍她,笑道:“不行就出来,谁让你钻车底下的?”
    蒋逊说:“你才不行呢。”
    贺川顿了会儿,说:“今晚试试?”
    蒋逊笑了声:“试你个鬼!”她鞋子一滑,溜出了车底,把工具递给贺川,“好了。”
    她手上都是机油,衣服和头发上沾满了泥灰,上午干干净净的,下午就变了个样。贺川把工具扔回箱子里,拉了她一把,也没管她手上的油。
    蒋逊站了起来,在地上蹦了两下,贺川给她拍灰,问吉史借了块肥皂让她洗手。
    蒋逊蹲在龙头边上洗了两次手,油还没彻底干净,她又洗起第三次。
    贺川问:“洗个澡?”
    蒋逊说:“不方便。”
    贺川问吉史:“大姐,村子里有没有澡堂?”
    吉史说:“有一个,就在附近,你们要去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贺川在村里的小店买了两块肥皂和洗发水,带蒋逊去了澡堂。澡堂很小,进门就是一股热气,男女各一边,里头没什么生意。
    贺川也顺便冲了下,昨天沾了一身泥,虽然擦洗过了,到底没有洗澡来得干净舒服。
    他十分钟就洗完了,洗好了在大堂等蒋逊。又过了十分钟蒋逊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拿起吹风机说:“先吹个头发,再等会儿。”
    贺川说:“吹吧。”
    蒋逊想着要赶路,草草吹了下,头发根本没干,后面的发还在滴水,她关了吹风机准备走,贺川说:“等会儿。”
    他拿起吹风机,站在蒋逊背后:“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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