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你妈,你儿子死了?你给老子滚回去给他买棺材!”
    骂人的人口不择言,越骂越难听,蒋逊斜着身子望着那群人,听了几句,回头看向贺川,贺川眉头微皱,问武立:“水叔是不是也在?”
    武立一愣,仔细找了找:“诶,水叔真的在哎……啊,我知道了!”武立一惊一乍,扭头对后面说,“前两天放完春假,工厂重新开工了,水叔他们不让开,这几天一直在商量呢,现在是闹起来了,直接堵在路上了!”
    蒋逊问:“前面就是工厂?”
    贺川说:“前面是二分厂。”
    武立皱眉:“他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车子还过不去。”
    贺川想了想:“你往那边拐,阿崇,你带水叔过来。”
    “好!”阿崇立刻下了车,快步钻进了人堆里,一眨眼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淹没了。
    后面王潇担忧地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阿崇会不会有事?”
    武立立刻道:“不会不会,崇哥逃跑最厉害,要是打起来了,他第一个就能逃出来。”
    蒋逊忍不住笑了下,连贺川都勾了下嘴角。
    车子已经绕进了一个路口,那边的吵架声仍旧跟瀑布一样“哗哗哗”响,没多久,阿崇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件蓝黑色的夹克衫,秃头,瘦巴巴的,皮肤粗糙。
    “阿川,你回来啦?”
    贺川下了车:“刚回。水叔,前面怎么回事?”
    叫水叔的刚才吵得脖子都红了,现在还没缓过来:“那些王|八|蛋,前几天我挨家挨户的去找,让他们过完年不要开工,大家一起搞罢工,结果才几天,全都来上班了,一帮王|八蛋,龟|孙子!”
    果然跟武立说的一样,贺川说:“搞罢工能管用?”
    “要不然怎么办,就让他们继续放毒气?让大家死光了是不是就好了?”
    贺川笑了笑:“让他们接着闹,走,我们去你家吃个中饭,顺便跟你商量个事。”
    水叔机灵,知道贺川要商量的事离不开这个,立刻答应了,打电话回家让他老婆多炒几个菜,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个陌生姑娘。
    贺川坐回去,摸了下蒋逊的头,向水叔介绍:“蒋逊。”
    水叔打量蒋逊:“哦,蒋……”
    蒋逊笑道:“水叔,叫我小蒋就行了。”
    “哎,小蒋!”
    另一边阿崇介绍:“她叫王潇,来这里旅游的。”
    水叔正坐在王潇边上:“来这里旅游?宁平?”他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吃饱了撑的!”
    王潇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应,阿崇打圆场:“这不是我们今天有事,我硬拉她来陪着嘛!哎武立,开快点啊,水叔家有什么好吃的?可饿死我了!”
    武立往小路上开,路窄,只容一辆车通过,幸好对面一直没有来车。
    乡下地方,除了住宅就是工厂,远远的还能看见高高竖立起来的烟囱。经过一条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算浑浊。
    水叔分了根香烟给贺川,又让贺川往前面递一根,他注意到蒋逊在看河,说道:“这是宁河,我们喝的水就是宁河水。”
    蒋逊问:“这是饮用水?”
    贺川没抽烟,把烟拿在手上玩了,说:“嗯,就是这个。小时候还能下水摸鱼,现在不成了。”
    水叔说:“连衣服都不能在河里洗了,这水脏成什么样了!”
    蒋逊问:“他们在水里排污?”
    “对!”水叔咬牙切齿,“晚上偷偷排,当我们不知道!去年雨水把那边的水渠冲了,里面的管子都露了出来,他们把排污管道偷偷埋在那里呢!”
    宁平镇的居民区就在工厂区边上,这边是镇子的主要区域,水叔家在河对岸,隔着一条河,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厂房。
    路边墙壁上贴着很多小广告,水叔家里开着一间小卖部,饭菜就摆在小卖部里。
    来的人多,水叔老婆急急忙忙准备了四道菜,蔬菜都是刚从后面的地里现拔的,等大家都坐下了,水叔指指青菜说:“吃吃吃,看看能不能吃出化工味。死活也就这么几年了,吃死一个算一个!”
    他老婆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你有毛病啊,怎么说话呢!”她笑着跟贺川说,“他最近脾气臭,别听他胡说八道!”
    贺川笑笑:“水叔的脾气我还不了解?”
    几人动起了筷子,饿久了,吃相都狼吞虎咽,王潇听了水叔的话,有点不太敢吃,结果见蒋逊埋头吃得跟打劫一下,她这才跟着吃了起来。
    农家菜,手艺很地道,尝一口就停不了。
    武立要开车,跟女人一起喝椰子汁,另外三个男人碰了碰酒杯。水叔还点上一根烟,奇怪地问贺川:“你怎么不抽?”
    贺川说:“戒了。”
    “戒了?”水叔一愣,“哦,戒了好,你是早该借了。”
    贺川进正题:“你还记不记得九年前来这儿做环评的人?”
    “当然记得!”
    “我这半个月,就是去找了他。”
    水叔怔了怔:“找他?找着了?”
    贺川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找着了,我还拿到了当年那份真的环评报告。”
    水叔把酒杯拍桌上:“那还等什么,马上去告他!”
    “不急,一步步来。”贺川轻声。
    几个人商量了一个小时,水叔老婆又去炒了盘花生米给他们下酒,王潇拿出相机要拍照,非让蒋逊陪她一起去,蒋逊戳了戳贺川的大腿,贺川一边听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蒋逊说:“我跟王潇去逛逛。”
    贺川握了下她的手指,低声说:“别瞎跑,门口转转就行了。”
    蒋逊笑了下:“知道!”
    王潇背来了一部单反,兴致勃勃地给房子、河流、树木拍照,边拍边问:“蒋姐姐,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
    “知道啊。”
    “怎么回事啊?”
    蒋逊问:“阿崇没跟你说?”
    王潇撅嘴:“他十句话里八句话都是在耍人,就两句真的!”
    “他说什么了?”
    王潇想了想:“他说徐泾松跟他们有仇,他们活着的意义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蒋逊笑了:“差不多吧,没骗你。”
    王潇不信:“你也耍我!”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出来了,王潇马上朝阿崇跑去,贺川走到蒋逊边上,问:“看什么?”
    蒋逊说:“没什么东西看,就只有一条河。”顿了下,“我记得你说过,你喝过两个月矿泉水?”
    女人记性太好,贺川笑了笑:“十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回事?”
    贺川回忆:“那会儿我还在念初中,水被污染的没法喝,上头免费送矿泉水,整整两个月,镇上的居民每天只能用矿泉水。”
    “……”蒋逊说,“这不是小事,就没人重视?”
    “有,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反映?”
    贺川说:“省台有档新闻,专门关注民生的,前两年村民打电话请他们来采访,采访车过来了,还没进厂区就被堵回去了,跟九年前一样。”
    “跟高记者那次一样?”
    “一样。”
    水叔送他们上车,情绪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了很多,他又跟贺川说了几句话,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回到车上,王潇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阿崇说:“去老贺家里。”
    贺川家离这里不远,开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高三层的农民房,白墙黑瓦,外形没装修,边上还有几栋房子看着像这几年新造的,外墙都贴有粉色或灰色的瓷砖,造型不一。
    房子前面有几块田,田地里还种着菜。
    贺川开了门,一楼客厅空空荡荡,墙边堆着几张桌椅,停着一辆生锈的自行车和落灰的摩托车。往里是厨房,烧灶头,边上是餐桌,厨房另开一道小门,门外是一个湖,冷风灌得猛。
    贺川让阿崇和王潇住二楼,他和蒋逊上了三楼。
    蒋逊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摆着的学生照,照片里的人留着三七分的短发,穿着件校服,她刚看了眼,边上的人就把相框往抽屉里塞,蒋逊握住他的手腕:“干什么,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害臊啊?”
    贺川松开手,随便她看。
    蒋逊捧起相框,看仔细了,照片里的人脸庞稚嫩,左耳没戴耳钉,蓝白色校服拉链开着,里面的t恤半截塞在裤子里,半截挂在外面,单肩跨着一只书包,脚踩在一辆自行车上,那车跟楼下那辆很像。
    吊儿郎当,流里流气。
    九十年代的老照片,像是蒙了一层晕黄的光。
    蒋逊笑道:“让我想想,我那个时候还在念小学吧,你初几了?”
    贺川已经坐下,腿随意往桌上一搁,说:“初二吧。”
    蒋逊说:“那我四年级。”
    “有照片么?”
    “家里有。”
    贺川指着床:“休息会儿,我前两个月来过一回,灰尘不多。”
    这是他的房间,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摆着,还没铺被褥,墙壁上贴着几张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他成绩不错。
    房子没有铺地板,就是水泥地,卫生间很简陋,贴了半面的白色瓷砖,淋浴在马桶边上,白色水池里锈迹斑斑。
    蒋逊在浴室里问他:“水叔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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