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声轻啸,余慈凭借虚空神行符,不退反进,直撞进夏伯阳中宫。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到了仅仅两尺,烟花般的气芒从狭小的空间中迸发出来,余慈闷哼一声,打着转飞出去,两人的修为依旧有差距,可是夏伯阳也没有追击,刚刚近身搏击的瞬间,他至少有三个破绽被抓住,冷冽刺骨的剑意吞吐,几乎要冻住他的五脏六腑。
    “这家伙近身战法可怕!”
    千山教向以巫咒称雄,近身搏杀不是长项,夏伯阳原来还仗着高出两个等阶的修为,可如今再不敢拖大,翻手就要用出巫咒。偏在此时,人影破空,强大的灵压侧面抵至,虚空中有人沉声道:“夏道友好兴致!”
    来人是学理部的赵甫,文秀的模样看上去很好说话,只是如今冷意森然,身子横在余慈和夏伯阳之间,强行将战局破开。
    “赵师兄。”余慈招呼了一声,赵甫也参与了剑园大会。只是后来为照顾被疫灾魔种侵蚀的诸位师兄弟,先一步退出,没有进入归墟,两人都受到过朱老先生指点符法,交情也不错。
    赵甫颔首回应,随即转向夏伯阳,冰冷的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容:“夏道友,此地是摘星楼地界,游览可以,一应切磋打斗都是禁止。若敝师弟有什么得罪之处,请明示,我们也会给一个交待。”
    “不关你的事!”夏伯阳拿出了少教主的气派,有不顾一切的架势。
    赵甫眼神愈发冷彻,学理部的修士平日里埋头钻研的时候多一些,性情温和而古板,礼数不缺,但说一是一,少有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赵甫更是其中翘楚。
    现在他恼怒夏伯阳在宗门要地放肆,仅有的一点儿好脸也移去了,将余慈挡在身后,沉声道:“份属同门,如何不关我的事?”
    这一下子就说僵了,夏伯阳咬牙一笑:“那就关你的事吧!”
    追着尾音,虚空中咒音大起,夏伯阳竟是对赵甫动手,彻底摆出了不计后果的姿态。赵甫也不再作声,大袖翻卷,先是一道传讯飞剑扔出,随后手上已持了一个小巧符盘,曲折符箓转眼凝就。
    夏伯阳通巫善咒,赵甫精擅符法,双方还没真个出手,已经是灵压澎湃,让人窒息。
    一场激战在前,余慈却没有旁观的机会,高空中又有一道人影扑下,连招呼都不打,就是连串幽绿火焰,滚动如轮,劈头盖脸砸下来。
    余慈忙闪开,赵甫则是大怒,指名道姓喝道:“夏伯阳!”
    夏伯阳却是哈哈大笑:“其实赵兄说得不错,我有兴致,却不好以大欺小,正好赵兄你来了,我家一位兄弟,如今也是还丹初阶,和余老弟正堪对手。叔至,来请教余师弟的高明!”
    “这厮疯了?”
    余慈闪过这个念头,忽然发现事情有些古怪。但眼下不是细想的时候,从天上扑下来的那人,始终和他保持半里以上的距离,可一轮幽绿巫火,使得如狂风暴雨一般,竟比近身搏杀还要来得激烈。
    余慈让了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就接踵而至,竟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嗷呀!”
    来人又发咒音,音波有如实质,破开虚空,攻伐神魂之余,也催化了漫天巫火,将里许方圆的虚空染得一片深碧,温度却是反常地骤降。余慈认得,这是阴火一类,触体便深入骨髓,又损阴神,狠辣之至。
    此人攻势连环,密不透风,狂野中极有章法,确是劲敌,不过就是这一招,反而给了余慈可以利用的空隙。他千不该万不该,用攻伐神魂的咒音,作为攻势的一环。
    余慈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然而他也没有立刻发难,而是顺手放出一个“出有入无飞斗符”,借飞星遁术强突火场,果然引来那人后续手段,噌噌连响,四颗赤芒射过来,观其芒尾摇摆不定,便知其结构乃是一碰就炸的类型。
    眼看赤芒将至,余慈回手按住了七星剑柄。
    交战至今,他还是首度握剑。
    抬起头,幽绿巫火挡不住他的视线,余慈锁定那人位置,只见其身材高瘦,面目削薄,与夏伯阳可没有半点儿相似。印象到此为止,两人视线虚空交击,那人愣了愣,卓越的战斗本能也发现了不妥,便在此刻,七星剑锵声出鞘。
    剑吟如龙吟,昂然反制,时机刚刚好,碾住了咒音余波,反逼得那人胸口一窒,气势顿挫,四颗赤芒都不知飞到了哪去,想再提气的时候,眼前却闪过一串星光,莫名地心中发慌,额际便是一痛,先前布下的十七层无光巫甲齐齐洞穿,连头骨都给开了道缝儿,剑意冰封脑宫。
    那人眼前一黑,随后便听到一声厉喝:“住手!”
    又来一个!
    余慈抽身急退,身前暗劲一波波涌来,如海底暗流,看似不显,一个不慎,却是能要人命的东西。至此他还没发现后面来的这人身在何方,只知道其人起码是步虚修为,且心思不善,貌似让两方罢战,实际上还是针对他动了手脚。
    杀心未必有,别的心思肯定是脱不掉的。
    从夏伯阳因“义愤”主动和他冲突那刻起,积累的疑惑已经快要发酵了。这一连串变故都是针对他的?又或者是通过他,做一些别的试探?
    退至半途,余慈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当下全神贯注,应付眼前的层层暗流。便在此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不过是两个孩子切磋,苏老弟何必动怒!”
    余慈一愕,身前的暗流的压力瞬间被截了去,他停下身形,惊道:“于观主?”
    白发老道微笑着现身出来,袍袖一拂,剑气丝丝发啸,将暗流消弥于无形。与之相对,五里开外,也显出一个人来。此人面目平凡,额头却印着一个奇怪的印迹,余慈认出,那是符形中常用的籀文“魂”字。
    此界能有这般形象的修士,只有一家:
    飞魂城。
    那人平凡的脸上露出笑容:“何来动怒一说,只是把两个小子分开吧。于老兄,五十年前,你可没有这护犊子的毛病。”
    两边在这儿交谈,刚刚险被一剑贯颅的那位,只觉得死亡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但鲜血覆面,也污了眼睛,看不到那个叫余慈的年轻人身在何处,只有仅存的那点儿倔强,让他强撑着叫出声来:“我夏叔齐这次败了,他日必要再领教高明!”
    “请便。”
    余慈没好气地应了声,还剑入鞘,七星剑第一回杀敌,伤而不死,实在遗憾。
    不过运剑的章法,还是让他比较满意的。此时他使剑,已经不再刻意追求剑意的“纯化”,对他来说,剑意剑气,包括宝剑本身,不过是个载体,符法也好、天龙之气也罢,还有林林总总一些沉淀在心内虚空的力量,只要能够操驭,均能够以此剑为载体,击发出去。
    这次动用的还是天龙真意,以后则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唯一不变的,只有夺取那一线之机的生死真意。
    此时赵甫和夏伯阳也都罢战,远方又赶过来一长串人马,人人还丹,个个驭剑,声势颇为不小。
    于舟往那边瞥了眼,转过来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尽是褶子,看上去和蔼可亲:“年轻人切磋技艺不打紧,见血伤命就不好了。却不知这里有什么缘故?”
    余慈耸耸肩:“请问夏少教主吧。”
    此时夏伯阳也知道再无可能发难,但火气未消,怒道:“没什么好说的。姓余的,赤阴一事,咱们不算完!”
    说罢,他气冲冲化光而走,观其去向,是要直接飞出离尘宗山门去,直接撕下脸子。
    喂,你这样大肆宣扬,“情圣”可就演得过了!
    余慈摸摸下巴,心中判断更定了七八分。财帛动人心,看来就算宗门主动分润,有些人也有点儿不知足,还想着挖出点儿什么来……他在剑园中大出风头,就免不了被人探究,说起来,那地方可真是害人啊。
    不过眼前,因为夏伯阳的举动,两边都是有些尴尬的,那位姓苏的修士就无奈地笑了笑:“夏少教主的脾气,城主夫人也都没办法。看来这回,确是他的问题没错,诸位,我在这儿就给大伙儿赔礼了。”
    余慈看出来了,这家伙纯粹就是个笑面虎,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且远来是客,人们也只好嘿嘿哈哈地让过。
    大家心里明白就是。
    等后面来自多个宗门的修士到达,自然又是一番大惊小怪,余慈却都不在意了,因为于舟对他说了句:“小慈,来,陪我逛逛。”
    第385章 清歌
    喧嚣远去,事情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余慈和于舟不紧不慢地飞行,路上问几句余慈一年来闭关的收获,余慈一一作答。不过让余慈奇怪的是,老道看起来倒真像是漫无目的地飞行,漫无目的地说话,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聊聊”而已?
    看起来……不像。
    慢慢的,老道变了话题:“你在宗门呆了这么些时间,对这里应该是比较熟了?”
    余慈没听懂,呃了一声,算是回应。
    老道便笑着指向侧方一座山峰:“那是什么地方?”
    “……”
    “哈,那是基加山哪。山门里名称最怪的地方,是当年一位从西方佛国而来的前辈圆寂之地,因此而得名,这种信息,阿慈你平时也要留心才是。”
    余慈没法回答,他自从到山门以来,除了修炼就是闭关,仅有的一点儿空闲时间,光是记山门里复杂的路径已经够头痛的了,哪有闲情关心这个。
    于舟其实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好像挺不错,笑眯眯地继续前行,随手指向几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考较余慈的记忆力,也以余慈发窘为乐。
    几次三番,余慈终于忍不住告饶,老道这么一出,让他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好像和离尘宗山门脱了节,完全就是个外人。老道哈哈一笑,终于不再逗他,把话题移到了前面与夏伯阳等人的冲突上面。
    “那个夏伯阳表面浮躁,实则沉稳,尺度把握得极好,你不要被他瞒过。”
    “是。”
    余慈一点儿也不意外,夏伯阳这人,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在剑仙秘境,他早早就脱开了沉剑窟主人的掌控,其修为、心机和决断,样样出挑,余慈绝不会小看了他。
    于舟老道则点醒他道:“自从上一劫,千山教和飞魂城联姻以来,两家就是一人鼻孔出气,在洗玉盟中,自成一派,和清虚道德宗、四明宗等是不同的。”
    “弟子明白。”
    余慈从容回答:“演了今天这出,不外乎剑园之事。想着‘以点破面’,在弟子这儿打开突破口。可惜,他们是打错了算盘……”
    “你能想到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于舟点头赞许,随后他忽然沉降剑光,对余慈招手道:“今天难得回山门一趟,我带你去看这里最有趣的景致。”
    余慈眨眨眼,忙驭符跟上。
    一路沉降,余慈估摸有两百里路程,眼看就到了擎天山柱脚下。
    虽然摘星主楼高踞半空,几达千里,擎天山柱的实际高度却是要缩一截的,因为它本身和真正的大地,也有相当一段距离。即便如此,当人们仰头,看到这高可参云,似乎连贯天地的庞然大物时,仍可兴起敬畏之心。
    如果看得再细致一些,绕行而上的山路,阶梯密密伸展,只见其端,难见其终,同样是让人惊叹不已的鬼斧神工之作。
    不过,于舟老道带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这个?余慈不敢确认,专门又问了句:“问心路?”
    “是啊,问心路。”
    余慈干笑了一声,仰头去看,开凿在擎天山柱上的石阶路径,宽不过五尺,两人并行都有些狭窄,初时这一段还是直的,慢慢地就开始绕行,窄径时隐时现,最终完全隐没在层层云雾之中。
    此时,于舟轻声道:“在我年轻的时候,宗门还没有对这儿设限,当时可真热闹啊,每天到这里假借‘问心’之名修炼的同门,都有几十上百个。一天到晚,就看他们上下穿梭,或者干脆占了山道,晚上一不小心,就敢踩着一个。”
    说着他甚至有些兴奋起来:“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说,说是不用任何别的方式,只以肉身力量,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上去的弟子,宗门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又或者是境界提升之类——记着,中途可是不能歇息的!”
    余慈咧了咧嘴。
    于舟笑得很开心:“这当然是个谎话,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来的,不过当时可是瞒过了不少人,鲁德、千宝、海扬,通通都上了当,拼死拼活地往上爬,就想着从宗门那里得点儿好处。哈哈,那时候大伙儿已经把问心路行程算出来了,垂直高度八百七十四里,台阶四百五十九万余级。
    “要说纯凭肉身爬上去,辛苦个几天也就是了,可最拿人的是,要逐级走上去,中间完全不让休息,差不多就是保持一个节奏,这个谁受得了?说不得只好一个个惨败,让那个谎话持续了好长时间。”
    余慈也听得来了兴趣:“那于观主……有没有走过?”
    “不瞒你,走过的。”
    于舟抚须摇头,似是怀念,又像在感慨:“陪着人走了几回,都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不过路上风景却是记忆甚深,相当独特。”
    说着,他就来了情绪,抚掌笑道:“来来来,咱们今天,就再走一回!”
    “啊?”
    “哈,别怕,咱们就是走一程,没什么限制,跑跑蹦蹦什么的,都没问题。”
    余慈挠挠头,觉得今天是于舟老道有问题才对。心中如此想法,但他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当即登上山道,也并没有刻意加速,就是信马由缰,时快时慢,老道“讲古”的时候慢一些,说话的间隙再快一些。总的来说,速度还是挺快的,不过四百多万级的阶梯还是太恐怖了,两人这么个走法,走到天黑,路程也不过走了就是一半多一点儿。
    大概是余慈还有十多天摘星主楼修炼时间的缘故,宗门对问心路的禁令并没有落实,至少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长长的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人。这期间,于舟老道说了很多话,余慈能记着的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和那些鲁德、千宝那些朋友当年在山道上的见闻。
    山道两旁,符法灵光偶尔闪灭,但大部时分都离得很远。问心路上,像是这座擎天山柱上的符箓真空区,按照于舟的说法,这是设计时为使登山者静心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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