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干笑一声,心中的惊涛骇浪怎么也压不下去。然后于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手心全都是汗。
    全都是激动的汗。
    原本他教晓春眠炼气,只是看着晓春眠在家中的处境不是太好,想要让他有所仰仗而已。反正区区炼气期,虽然也能被称为修士,但如果不往深处练,其实更接近凡人一些,也不用牵扯进修真界的那些争争斗斗。
    毕竟真正将一个凡人引入仙途的责任太大,于秋不愿承担。
    但现在于秋动摇了。
    他发现了什么?一个万载难逢的修真天才!
    如此天才,如果不入仙途,无异于明珠蒙尘!就算于秋本身并非什么爱才之士,一想到这点,也觉得坐立难安。
    于秋决定了,虽然他依旧不愿意承担改变别人人生的责任,但如果晓春眠自身对修真有兴趣,主动提出想入仙途,于秋必定义不容辞。
    然而,当于秋充满希冀地看了过去,晓春眠却双眸半阖,心事重重,许久也没说一句话。
    于秋略显失落,半晌主动开口道,“钱也还了,东西也教了,如果你再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
    晓春眠点了点头。
    于秋撇了撇嘴,努力将心中的不快甩掉,打开窗子准备翻出去。
    晓春眠却忽然又叫住了他,“小秋,你和于伯父已经不住在原来的位置了吗?”
    “是啊,”于秋答道,“我们离开鱼连县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还钱的。”
    “离开了?”晓春眠一惊,“那我以后该怎么找到你?”
    “你想找我?”于秋回头看他,“这倒是有点麻烦。我现在住在方山集,但这也是暂时的,以后会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晓春眠愣了一下,再稍一想,便明白于秋已经走上了仙途,自然不会再在凡间停留。
    半晌,晓春眠苦笑道,“我想随你一路。”
    于秋既惊且喜,“那就来啊!跟着我,我带你走。”
    晓春眠却又摇了摇头,看了看这间冷冷清清的屋子,又看了窗外花繁似锦的晓府,“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父母家人,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父母家人?”于秋皱眉,“他们都这样对你了。”
    “不管他们如何对我,他们也是我的父母家人。”晓春眠道。
    于秋冷哼一声:他怎么差点忘了,眼前这家伙可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圣母。圣母这种东西,果然麻烦。
    “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晓春眠又道,“等我将该处理的处理好了,再去找你。”
    “……十天。”于秋最终表示,“我最多还能在鱼连县多待十天。这十天里,我会住在广来客栈。”
    晓春眠笑着点了点头,“十天内,我一定去找你。”
    于秋暗道一句“希望如此”,而后翻窗而出,偷偷潜出了晓府。
    他投住的广来客栈,就在晓府对面的那条街上。而到了广来客栈之后,如果再多走一点,就是人声鼎沸的天沐赌场。
    每天躺在客栈的床上,于秋都能听到赌场里嘈杂里吆喝声。
    这本身就很烦了,更烦的是,每当这种时候,还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冒出来。
    [宿主,不试着完成任务吗]
    ——不试。
    [只需要进去赌一场,很容易就能获得经验值]
    ——不赌,说了不赌。
    [……]
    系统环发出一段嘈杂却无意义的声响,似乎是在表达沉默,之后便真的彻底沉寂下来,就和之前的几天一样,并没有对于秋的拒绝表示任何异议。
    虽然发布了任务,系统却从来没有强制于秋去执行,只是每天这么不厌其烦地提醒罢了。
    这么施软不施硬的,反倒让于秋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于秋看着窗外,目光掠过天沐赌场,又投向了对面的晓府。这种时候,晓春眠又在做些什么?
    晓春眠在养病。
    知府大人到底不会真看他出事,最后还是扔了个郎中过来,调养了几天,晓春眠的身体也就彻底大好了。当然,之所以好得这么快,有一半是晓春眠辛勤炼气的功劳。
    期间,那个小丫鬟巧溪被从柴房放了出来,继续贴身照顾着。但不知道晓春眠和她说了什么,就在第二日,这丫鬟便红着眼眶拿出一笔钱,自己替自己赎了身。知府大人闻言自然愤怒,但晓春眠示了弱,说了许多好话,也就将这件小事盖了过去。
    病好之后,晓春眠取出自己的佩剑,在院中舞了一整套下来,舞得背后全被汗湿,别有一种畅快之感。
    他自幼就喜欢剑,只是——
    “少爷,你怎么又碰这玩意了!”府中下人一看到,便火急火燎地扑了过来,“夫人最讨厌看你这样!”
    晓春眠微微一笑,将剑收到腰侧,“夫人在房中吗?我正准备去看看她。”
    下人惊疑不定。大少爷居然主动去看夫人,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但晓春眠开了口,那下人只能在前面引路。
    当他走入夫人房间时,晓夫人正好将他看见,笑着就迎了过来。这笑容十分和蔼,就像个真正的贤妻良母。
    但在看到晓春眠腰上佩剑的一刹那,晓夫人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眉头竖得老高,“你怎么又带着这种东西?女儿家的,成天舞刀弄剑像什么话!”
    晓春眠神色未变,笑着迎了上去。
    “母亲,你又认错了。”走到了晓夫人身前,晓春眠附耳道,“我是春眠,不是春宁。”
    晓夫人神色又是一滞,“瞎说什么!春宁……”
    “春宁已经死了,九年前就死了。”
    短短一句话,晓夫人呆滞当场,如遭雷击。
    晓春眠的声音不轻不重,不徐不疾,“你啊你……当年为了争一个男人的心,舍得用自己刚刚出生的亲生女儿偷偷去换别人的儿子,又何必在春宁死后,硬是要用我来替代你的女儿?”
    九年前,鱼连县遭悍匪肆虐,知府家里死了一名小妾和一个庶女。然而实际上,那个“庶女”是晓夫人的嫡亲女儿,那个小妾则是晓春眠的亲生母亲。若不是晓夫人后来发了疯,这个秘密,晓春眠自己都不会知道。
    “春宁、春宁……”晓夫人呢喃两声,忽然又发了疯,尖叫着又要去抓晓春眠的脸。
    晓春眠伸出两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在下人们的惊叫声中将她整个人提起来,狠狠摁在了墙上。
    他脸上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温和,充满了诚挚的悲悯,“母亲,我知道的,你也是个可怜人。”
    “就算你的可怜是因为你的愚蠢和恶毒,但这种代价,你又该承担到什么时候?春宁已死,若她真重要到能让你不顾一切,比起一辈子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你干脆下去陪她,岂不更好?”
    ☆、第13章 神奇的误会
    “你这些年这么折腾我,只不过是为了能在我身上多看到一些春宁的影子。我这么些年一直由着你,但是你已经绊住我太久了,我不可能只因为你一个人停留一辈子。所以母亲,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陪着你。”晓春眠叹息着道。
    晓夫人拼命摇着脑袋,长长的指甲抓伤了晓春眠的胳膊,却抓不到晓春眠的身上。
    “母亲,我走之后,你该怎么办?”晓春眠问,“继续陷在对春宁的愧疚里,一辈子都这么疯疯癫癫?不行的,母亲,这太痛苦了……若你真的愿意为了春宁而赔上你的终生,为何不干脆下去陪她?”
    晓春眠两只手掐得实在太紧,晓夫人开始还能挣扎,不一会儿之后却已经翻着白眼,只能在那儿抽搐。
    直到此时,那些吓坏的下人们才终于回过了神,慌乱地冲来,想要救人。
    在最近之人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晓春眠松开了两只手,冷眼看晓夫人跌落在地。而当终于有一人将手触到他的肩时,晓春眠的右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剑柄。扭身而转,连剑带鞘顺势一挥,扑来的数人霎时间全部被劈得倒飞出去,带出一股强风,吹动了桌上的书页。
    剑身收回身侧,衣摆缓缓而落,晓春眠偏着脑袋微微笑道,“这是我和母亲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插手。”
    有人挣扎着从地上起了身,还想要继续扑来。晓夫人也趁着这点时间缓过了神,手脚并用着想要爬走。
    晓春眠左手往剑身一抹,抹下剑鞘,顺手而掷,砸在那不听话的下人脸上,一下子就砸出满鼻子的血,骇得其他人都打了哆嗦,也不知是否砸断了鼻梁。而后晓春眠轻轻巧巧一转身,剑尖垂地,剑身正好挨到晓夫人的脖子,冰冰凉凉的。
    晓夫人哆嗦着,不敢再动。其他人惊慌失措,越发不敢妄动。
    “母亲。”晓春眠脸上还是那么一抹温柔的微笑,“你想要下去陪春宁吗?若想,我便送你一程。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凡事还是活着更好,但你已经是这幅模样,或许还真是生不如死了。由我来做,也不需要担心会脏了别人的手。”
    晓夫人虽疯,这个时候也知道怕。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面煞白,瞪大的眼眸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
    “愿意,还是不愿意?”晓春眠稍微侧了侧剑身,在晓夫人的脖颈上碰了一下,“母亲,只需要你一句话,我绝不会罔顾你的意愿。”
    晓夫人惊骇莫名,整个人忍不住一颤,反倒让脖颈在剑刃上蹭出一道伤来。
    “母亲?”
    “别杀我!”晓夫人终于高喊出声,慌乱无比,“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别杀我!”
    “哦?”晓春眠眯起了眼,“母亲,你这是认真的吗?有个机会能和春宁团聚,你却不要?你为春宁而疯,却宁愿活在没有春宁的世上?难道有什么比春宁更重要吗?”
    “我、我……”晓夫人磕磕绊绊了半晌,终于喊道,“春笙!我还有春笙!”晓春笙,正是她十年前所产下的幼子。春宁死后,她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疯疯癫癫,每天都只顾着逮着晓春眠闹,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个幼子,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是啊,你还有春笙。”晓春眠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所以就算我选择离开,就算我没法再继续像那样替代你眼中的春宁,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可以!我可以!”晓夫人连连表态。
    “真乖。”晓春眠含着笑,用剑身轻轻拍了拍晓夫人的脸,然后终于将剑刃从晓夫人脖子边拿开,站起了身。
    他理了理之前被弄乱的衣摆,转了身,缓缓向外走去,“这么一来,我总算可以安心离开了。”
    剑刃垂在身侧,反着寒光,映着上面所蹭到的那一点血迹。他走过之处,无人敢拦。他们都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家这个看起来永远善良温柔的大少爷,竟然还有着这么可怕的一面。
    但就算是现在的晓春眠,也依旧是一脸的温柔和善。
    他走到还在涓涓留着鼻血的那个下人身前,丢下一枚银锭,“快点去找大夫吧,万一落下伤来可不得了。有多的就去买点好药补补,千万别想着省钱。”
    那人收下银锭,浑身还在不断哆嗦。
    晓春眠笑着,继续向外走去。
    “老爷……”有人在后面哆哆嗦嗦地道,“老爷就快要回来了……”
    晓春眠摇着头,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父亲?父亲不会需要我的……只要母亲不闹,我在与不在,对父亲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不需要他的人,他自然不会为其而停留。
    他摸了摸身上带好的行囊,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府中,穿过了大街。
    当初他与于秋约好十日,这已经是最后一日了。
    但是当他终于走入广来客栈,掌柜的却告诉他,于秋今天一早就退了房,并且已经刚刚出了门。
    晓春眠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忙冲到外面,四顾而盼,却哪里还看得到于秋的影子?莫非还是晚了吗……就晚了这么一步!
    晓春眠徘徊在客栈门口,一下子竟觉得彷徨无措。
    半晌,晓春眠失笑。就算真的与于秋错过,又有什么可彷徨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摆脱了家中的束缚,大不了再进京赶考就是了。至于仙途,既然他已经踏入了门,只要认真摸索,总还有机会找到接下来的路。
    只是他想着那天病中苏醒后第一眼所看到的于秋,想着那一眼中的惊艳与温暖,想着以后再也无缘与于秋相见,内心难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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