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主人的这时候不出面劝阻,也就是助纣为虐了。宋长庆和宋长琴这姐妹俩的心思,昭然若揭。
    乔思柔冷笑,“素日我懒得理会她们,纵着她们,倒纵的她们心大了,胆肥了,明着算计起我来了!”她眼神阴沉下来,冷冷道:“这样也好,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莫怪我狠心。”
    宋长春皱眉,“宋家锦衣玉食养她们长大,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太夫人疼爱纵容,娘虽然不疼她们,也从没为难过她们。我真是想不明白,她们一意要跟咱们做对,究竟是为着什么?”
    乔思柔淡淡一笑,“她们的心思,我倒略知一二,不过是想着鹤庆侯府是苏氏当家,只要巴结上苏氏,便有了前程。她们俩是巴不得跟宋长林一起被过继到大房呢。不光她们,连你大伯父大伯母在想什么,我也大概能猜得着。二郎,你大伯父为人一向沉稳持重,并不是轻狂之人,你想想,他为什么会此下策?”
    宋长春凝神沉思,“是为了大伯母么?娘,除了是为了大伯母,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苏夫人和乔思柔这对妯娌已是连表面上的和睦也装不出来了,鹤庆侯和苏夫人是结发夫妻,自然是向着苏夫人的。可是宋长春口中这么说,心里也觉和是不对劲:大伯父是朝中要员,他可不是个糊涂蛋啊。
    乔思柔哼了一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鹤庆侯府仰人鼻息,你大伯父是当家人,他的性子我还知道几分。二郎,你大伯父这个人如果有儿子,如果有个争气的儿子,他是断断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可是他没有亲生儿子,又想要大房留住爵位,又想要百年之后有孝子贤孙四季供养,才会出这样的昏招。”
    宋长春神色有些迷茫,“娘,我没想明白。”
    乔思柔不由的笑了,“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周王殿下对你小表妹有意,他是怕你小表妹以后成了周王妃,咱们母子三人在鹤庆侯府腰杆子便硬了,更怕他的嗣子请封不了世子,继承不了鹤庆侯府。”
    宋家大房和二房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鹤庆侯是不可能过继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当中的一个了即便他们真想过继,乔思柔也不会答应。宋长青已经娶了皇帝的伴读、朝中实权掌印都督徐孝和的千金为妻,如果玲珑再成为周王妃,鹤庆侯能不担心他的将来么?他是大哥,他是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撑着鹤庆侯府的顶梁柱,如果鹤庆侯府最后落到宋勇这一房,他如何甘心。
    “怎么可能?”宋长春惊呼出声,“小表妹成为周王妃,怎么可能?”
    他声音有点大,乔思柔不由的责怪道:“你是唯恐别人听不见么?”
    宋长春呆了呆,低头认错,“娘,孩儿失态了。姨父家的男子皆是隐士,以喻家的门第,孩儿真想不到小表妹可以……”他心中酸涩,声音渐渐沙哑暗沉。
    乔思柔温和的笑了笑,“你一向拿小表妹当亲妹妹的,这是关心她,娘怎会怪你?二郎,你只想到喻家门第不显,却不想想,秦王妃的父亲也不过是位清贫书生。”看到宋长春抬起头想反驳,乔思柔笑着摆了摆手,“你是想说秦王妃是楚国公夫人的族中侄女,是么?那又怎样呢,楚国公夫人本人也不过是名孤女,父母双亡,毫无凭恃。陛下和皇后殿下为诸皇子择配,似乎并不在意门第,这次为诸王选妃,更是特意要从平民之女中挑选。”
    乔思柔说的很有道理,宋长春呆住了。
    “这么说,大伯父口上说的是畏惧流言,担心小表妹将来会沦为周王的爱宠,其实是害怕小表妹会成为……周王妃?”良久,他有些困难的开了口。
    “正是。”乔思柔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二郎,你终于想明白了。你大伯父这个人,并不是苏氏冲他吹吹枕头风他便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呀,是唯恐咱们这一房得了势,会抢走大房的爵位。”
    “原来如此。”宋长春喃喃道。
    他心里空落落的,眼神也空荡荡的,看上去神情恍惚。
    “二郎,你怎么了?”乔思柔关切问道。
    宋长春苦苦一笑,“娘,我没事。”
    他打起精神,强笑道:“那姓官的女孩儿父亲是卫所一名千户,生母过世已久,继母对她格外宽容,养成了娇纵的性子……”
    “先是捧杀,然后不动声色把她推出来送死。”乔思柔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官家这位继母,也真够瞧的了。我若猜的不错,她会把所有的罪责全推到那女孩儿身上。”
    宋长春默默无语。
    乔思柔轻轻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这姓官的一家我不会轻轻放过,那在背后主使之人,更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宋长春打了个冷颤,“娘,您想怎样?”
    乔思柔温婉的笑了,“不想怎样。二郎,娘现在只想着让你大哥大嫂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度过新婚时光。”
    ☆、88|双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鹤庆侯呆呆站在甬路上,心情和宋长庆差不多,近于绝望。
    难道要把庆姐儿许给这官家的小子不成?官家的门第低微暂且不论,他今天是抬着妹妹的尸首来和鹤庆侯府理论的!庆姐儿若是嫁了他……鹤庆侯打了个冷战,不敢接着再往下想。
    撞见尴尬事的人其实也挺尴尬的,崇山侯性子一向温和,脸红了红,转过头去假装欣赏路旁的小花圃。乔思齐也觉得难堪,不过他到底是做地方官的人,经手过的离奇案子多了,定力尚好,“府上怕是要双喜临门了吧。”他温和的说道。
    鹤庆侯闻言很是恼怒,一张脸红成了虾须般的颜色。
    “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崇山侯也不好再假装看花了,转过头,硬着头发道喜。
    鹤庆侯强挤出一丝笑,笑的比哭的更难看。
    宋长庆昏倒了,太夫人昏倒了,苏夫人气炸了,连宋长琴都吓呆了。不过这些都没用,鹤庆侯府还是“双喜临门”,大公子娶妻成亲的当天,大小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宋勇很愤怒,“庆姐儿不能嫁给姓官的小子!他以后一定会报复她的!”
    乔思柔淡淡道:“庆姐儿若不是强要出头,她也落不到这一步。事到如今你是怪我不成?二郎不小心扭了脚,我要去看他,你忧心你的庆姐儿去吧。”转身要走。
    宋勇忙拦住她,“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会怪你呢?我……我跟你一起去看二郎。”
    乔思柔忍下一口气,把宋长庆和金娘密密说过半晌话的事告诉给宋勇,“……存的什么心?害人不成反害己!”宋勇简直不能相信,“夫人,她图的是什么?”乔思柔冷冷道:“我怎知道?许是她心比天高,想做周王妃,也说不定。”
    宋勇惭愧的要不得,“这是她能想的事么?皇子纳妃,做主的是陛下,她太痴心妄想了。”
    乔思柔哼了一声,“你那位好大嫂只怕也没闲着。她的陪房去过包氏的娘家。庆姐儿平时不亲近我,倒是常往侯夫人房里跑,也不知大嫂都教给了庆姐儿些什么。”
    宋勇不由的大怒,“大嫂这是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要带坏庆姐儿?”赌起气,“干脆把庆姐儿一起过继给她算了,以后她想怎么教坏庆姐儿,都由着她!”
    乔思柔不置可否。
    苏夫人缺的是儿子,要过继的是宋长林,她要做什么,闲疯了不成。女孩儿又不能继承家业,苏夫人过继宋长庆全无用处,说不定还要掏出私房替宋长庆多添些妆奁。不过,若是真过继了,乔思柔便不是宋长庆名义上的母亲,当然乐得轻松。见宋勇正在气头上,也没拦着他,由着他去和鹤庆侯、苏夫人理论去了。
    苏氏大概是心虚,竟然真的答应了。
    乔思柔觉得肩上少了幅担子,走起路来脚步都轻盈许多。
    玲珑耳目灵通,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乔氏闲话起来,有些同情早逝的金娘,“小小年纪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乔氏叹了口气,“原本是恼她的,可是知道她没了亲娘,缺人教养,又落了这么个下场,却是恼不起来了。”玲珑点头,“是啊,您说的很对。”死者为大,她生前做过的那些事,不提也罢。
    乔色神色古怪,“宋家竟和官家做了亲,真是让人想不到。”
    玲珑笑了笑,“其实宋长庆也算是个人才,不过,运气实在太差了。”
    嫁到官家,门第差了些倒不是最重要的,更要命的是,金娘的死,她那个后娘包氏固然脱不了干系,宋长庆这位大小姐也撇不干净。和官寿生亲妹妹的死有关,却要嫁他为妻,这往后的日子,想想就够她喝一壶的。对于一位花季少女来说,这样的遭遇确实挺悲惨。可她若没有害人之心,又怎至于此?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女儿,娘昨天和你爹商量你的婚事了。”乔氏跟说普通家常似的,不经心的说道。
    玲珑被吓了一跳,“我才这么小,你们就商量我的婚事了么?那个,打算把我嫁给谁呀?”
    她原本是舒舒服服半躺在美人榻上的,听了这个话,笔直的坐起身,神情很是不安。
    乔氏温柔的拍拍她,安抚说道:“没打算把你嫁给谁。女儿,爹和娘放眼望去,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我们宝贝女儿的人。”
    “吓了我一跳。”玲珑后怕的拍胸,笑嘻嘻靠在乔氏身上,方才的不安都没有了。
    “谁也配不上你。”乔氏目光怜爱,“寻常人配不上,那个周王也是一样。女儿,我随口提了提周王,你爹便很生气呢。”
    玲珑吐舌,“他骗人呀。打着王三郎的名义上喻家,实际身份是三皇子,爹做为被欺骗的人,不生气才怪。”
    “倒不是因为他骗人。女儿,你爹不喜欢官府的人,更不喜欢皇家的人。”乔氏犹豫了下,柔声问玲珑,“女儿,你从来没有觉得奇怪么?你祖母是没有娘家来往的。”
    玲珑傻了眼,“您的意思是……?”对,喻老太太是从来没和娘家来往过的,难道她的娘家人是……?
    乔氏柔声道:“你曾祖父和你祖母的父亲是同为本城名士,当年一起被推荐到京城面圣的。你曾祖父性情疏懒,对做官毫无兴趣,没几个月便驱车返家,依旧逍遥度日。你祖母的父亲却留在朝中,在兰台为官。”
    “那后来呢?”玲珑可怜巴巴的问道。
    乔氏目光暗淡下来,“太祖皇帝性情严明,到了晚年,他越发猜忌、残忍,朝中被他冤杀的大臣很多。你听说过么?那时候做官的人如果早上出门,晚上平安回家,便会额手相庆,‘又多活了一天’。”
    玲珑听的很是动容,“太悲惨了。”
    乔氏低声道:“你祖母的父亲最后也没有逃过劫难。女儿,你爹就这么失去了他的外祖父……”
    “爹爹真可怜。”玲珑哽咽。
    乔氏轻抚玲珑的秀发,“有这样的往事,你爹自然不喜皇家的人,更不耐烦出仕做官。女儿,你……你……”她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玲珑心里酸酸的。做为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她会觉得要求我以后也不喜欢皇家的人很难以启齿吧?毕竟她对我一向没有什么要求,只想我快乐。
    “娘,我知道。”她握住乔氏的手,低声说道。
    玲珑连着好几天没给王小三写信。
    夜幕降临之后,整个喻家一片寂静。几个黑影从房顶掠过,到了一栋覆盖着绿色琉璃瓦的屋子上,停下了。
    一个人影掠下地面,其余的人在房顶静静守侯。
    那人才落到地面,房门便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他信步走了进去。
    “三少。”唐小鸣行了个礼,低低叫道。
    外间的桌子上有两个小丫头趴在桌子上,看样子是值夜的,被唐小鸣做了手脚,昏睡不醒。
    “她睡了么?去叫醒她。”王三郎低声吩咐。
    唐小鸣福了福,踮着脚尖进了里间。
    透过如烟如雾般的纱帐,看到玲珑身上盖着条小薄被,睡的很沉。
    “三小姐,三小姐。”唐小鸣走过去,叫醒玲珑。
    “怎么了?”玲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有什么事呀?”
    “有,有客来访。”唐小鸣低低的、怯怯的说道。
    “有客来访?”玲珑瞪大了眼睛。
    “是,有客来访。”唐小鸣硬着头皮答道。
    她也觉得这个时辰有客来访,实在太怪异了。
    玲珑气哼哼的坐起来,“我知道这不速之客是谁!”除了王小三那个浑蛋,谁还会做出这大半夜跑别人家里来的事?横冲直撞的,根本不知道尊重别人!
    她掀开被子,随手拿起件睡袍披上,系好了腰带,穿好她的平底夹脚木屐,出了里间。
    平底夹脚木屐,玲珑一向是当拖鞋穿的。
    外间点着两支蜡烛,烛影中一位白衣少年坐在桌前,默默看着她。
    他一定是长途跋涉来的,俊美的脸上颇有风尘仆仆之色。
    玲珑走到他对面坐下,托腮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快到金陵了呢。王小三,陛下寿辰快到了吧,你怎地会在这里?”
    玲珑才睡了一觉,小脸蛋红扑扑的,娇美可人。她身上的睡袍是妩媚又浪漫的赤霞粉,映得她脸色越发鲜艳诱人,一双大眼睛却不似平时明亮,雾蒙蒙的。这时的玲珑比平时糊涂,却也比平时可爱。
    她赤脚穿着木屐,一双雪白纤巧双足裸露着,十个脚趾头粉粉的,像石榴籽儿一般晶莹。
    王小三心怦怦直跳。
    “去穿上鞋子。”他背过脸,沉声吩咐。
    玲珑眼珠转了转,跳下椅子跑到他面前,好奇的盯着他看,“王小三,你脸红了呀,你为什么会脸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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